关衍愣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顾九渊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青年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很特别的表情,他便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顾九渊也没挑破,匣子还在他手上,等拿回那九十八两银子他再埋回去。

    就是不知道他那俩个还算靠谱的属下有没有把事情办妥。

    看完秧苗,关衍转头又去瞧自个在旱地里种的农作物。

    上半年种的玉茭豆子和红薯都收获了,他把地整出来后,位置互换,重新种上玉茭和红薯。秋季雨水不多,但杂草的生长速度还是一样快,他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来除草。

    把背篓放在一旁,关衍撸起袖子示意顾九渊把锄头给他。顾九渊眨眨眼,指着远处的小河道:午膳我想吃鱼,阿衍能去捉两条鱼回来吗?

    看他抓住锄头不放,显然是要帮忙除草的意思。关衍嘴唇动了动想说不用,可顾九渊虽然笑着,但这人性子比谁都倔,关衍只好皱着眉头往河边走。

    走出两步路,关衍忽然回过头问:要吃蟹吗?

    顾九渊早就想着中秋吃蟹赏月,但他没直接回答关衍,而是问:阿衍以往是怎么过中秋节的呢?

    关衍默然。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就是为了应景,会动手做些月饼,自己留一些,剩下的送给村里的长辈。

    我好像没怎么过过中秋节,往年都是柳长老他们几个聚一块吃酒赏月,我恰有时间也会同他们饮上一杯少时在顾家不提,后面这十几年,他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习武上,像中秋这种月亮又大又圆的节日,他很可能都是在山顶绝佳的月色下舞剑度过的。

    这是关衍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事,不由凝神细听。

    捕捉到他眼里的专注,顾九渊放轻了声调,道:吴长老说中秋佳节,自当酌上一壶桂花酿,品一杯香茗,尝一口月饼,食一只大闸蟹,以体秋味,可我都没试过。

    关衍丝毫不觉得惊讶。他听到的神隐教教主是个致力于达到更高武学境界的武痴,心里只有练武一事,自然不会在乎其他。

    现在我想试一下过节的滋味,顾九渊轻声问,阿衍要试一下吗?

    青年目含期待的看着自己,他的眼神并不过分炙热,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温和,但他那一张脸实在过于诡异,让人不忍直视。

    于是关衍偏过头去,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现在就去抓螃蟹吗?顾九渊跃跃欲试。他没有了武功,但身体的反应速度和灵敏度还在,捉两个螃蟹还是能行的。

    河蟹多在夜晚活动,不用特意守着,我找个地段,放个笼子就好。

    哦。顾九渊了然,老老实实的去除草。

    像这种单纯的体力活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干过,动作自然生疏,但把手里的锄头当成武器,控制好手上的力道,找准目标出招,干活的速度便加快许多。

    顾九渊的心情变得极为平静,他看着锋利的锄刃深深切入泥土中,脑子里自动上演一些招式。

    等关衍抓鱼回来,他还沉浸在如何从一柄锄头上演化一些御敌杀敌招式的奇妙意境中。

    此时太阳已经升高许多,青年弯着腰在田垄中以一种极其专注的姿态在劳作,他动作时快时慢,明明只是一件费力流汗的辛苦事,却能让人瞧出某中韵味来。

    关衍心底叹息一声,美人无论做什么,总归都是好看的,但这种农活实在不适合美人干。

    锄头磕到一颗石子,顾九渊回过神来,抬头一看,男人正静静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青年弯弯唇角,远远的对着自己微笑,可那张脸给人的视觉冲击太大,顿时,关衍心里什么感慨都没有了。他走到顾九渊面前,把锄头抓过来:练武不比做这种枯燥的活计有趣?

    知道他还在为自己散功一事耿耿于怀,顾九渊想了想,道:还是练武枯燥一点,尤其是在刚开始练武的时候。

    同一个动作要重复成千上万遍,练到几乎成为一种本能。喊苦喊累也没用,师父只会骂我是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废物顾九渊轻笑,看着他的眼睛道,不像现在有阿衍心疼我。

    关衍愕然。

    倒是把这话说出来后,顾九渊心里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原来那种会让人心肠发软,觉得自己应该对对方好一点的感觉是心疼。

    男人目光闪烁,一副想和自己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的表情,顾九渊自我反省了下,他一来就把男人逼得太紧了,以至于男人下意识防备他。

    思及此,顾九渊眨了眨眼:练武与我而言,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只是为了生存。嗯,或者说,刚开始的时候是为了生存,到后来

    习惯了。这世间是非无非名利与爱恨,我不追逐名利对爱恨也不感兴趣,因为我不相信人心

    说到这里顾九渊没再继续,但关衍明显是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男人眸光一滞,喉结上下滚动,手指微微收紧,内心处于一种激荡的情绪中。

    顾九渊薄唇轻轻扬起。

    男人这般良善,总会对他心软,他也应该对他更好一点。

    于是在关衍起伏不定的思绪中,顾九渊神情认真地说:练武虽然枯燥,但若是阿衍陪我一起练的话或许很快就能捡回来。

    关衍眼睛微睁,急问:还能重新练回来?

    是,就当从来一遍。

    我想过了,还是阿衍说得对。我一日未卸任就得看着那几个不靠谱的。

    阿衍觉得呢?

    青年漆黑如墨的眼眸蕴着细小的微光,眉眼柔和的等他回复。

    关衍眼睫颤了颤,半晌,松开攥紧的拳头,如释重负般点了点头。

    细小的微光霎时变成漫天星辰闪耀,顾九渊低笑:下次出门,得多带一把锄头来,两个人一起干活会快很多。

    嗯。关衍抓着锄头走进田垄,从他刚才停下的地方接着除草。

    顾九渊眸中的光点归于沉寂,化为一片浓重的黑。

    他好像知道要怎么和男人相处了。

    并不需要耍太多心眼,只要把你的想法告诉他,他思考过后便会做出相对的回应。

    或许他能配合一下?

    两人出门一趟,心态都有所转变,但远不及村人们脸色变化快。

    顾九渊跟着关衍在田里逛了圈,很快整个水沟村村人都知道小九公子家来人了!

    看到顾九渊侧脸的憨脸汉子神情激动的对几个年轻人道:那公子丰神俊逸,仅是一个侧脸就能把人迷倒,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年轻人们全然没有质疑憨脸汉子说的话,并对他口中疑是小九公子家人的陌生青年充满了好奇。

    小九公子那般貌美,他的兄长比他还要出色,岂不是风华绝世?

    几个年轻人当即跑去找关衍,想要一睹美人风采!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对于美丽的事物,人们总是不经意间投去更多的目光,而对丑陋的事物,人们往往看了第一眼就下意识避开,可当极致的美和极致的丑凑在一块,这对想要追寻美的眼睛就是一种折磨了。

    几个年轻人满心期待地假装路过而和关衍打招呼,以借此机会偷偷打量顾九渊。青年无可挑剔的完美侧脸让几人都看呆了眼,可下一刻,青年忽然转过头来,那似被烧伤又似被烫伤,连眉毛都糊到一块去的左边面颊残忍粗暴的撞进他们眼里,年轻人们瞳孔震荡,一个个活像瞧见鬼一样惊恐地瞪大眼,甚至有脑子不好使的,直接惊叫出声,场面极其尴尬。

    还有事?即便知道这就是顾九渊想要看到的效果,但当这些年轻人因别人容貌不佳就露出异样的目光时,关衍心里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没麻子脸年轻人面色讪讪,目光不受控制的飘向顾九渊,一触及那张鬼神参半的脸,立马收回目光,脸上露出像吃了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一样复杂的表情。

    没事还不走?关衍冷声道。

    呵呵矮子年轻人用手捅了捅麻子脸,对他猛使眼色。

    麻子脸年轻人神色挣扎,最后咬牙忍着眼睛被荼毒的不适看向顾九渊问:这位公子,可是小九公子亲长?小九公子近来可好?

    其他人听到他的话,眼里都露出怀念之色。不用怀疑,定是努力回想少年明艳昳丽的容颜以宽慰被丑到的眼睛。

    关衍沉下脸:小九很好,不劳你记挂。

    关大哥你这就不对了!难得抓到关衍错处,麻子脸年轻人不满的道:小九公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就不许别人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投了过来,麻子脸年轻人心头一悸,发觉顾九渊正面无表情的盯着他,那幽深如寒潭的眼眸配上诡异矛盾的脸,让人脊背发寒,立时到嘴边的话只能咽回肚子里。

    几人兴冲冲而来,最后自讨没趣的走了。

    目送面露鄙夷之色的几人边走边小声议论,关衍俊脸紧绷,面色十分难看。

    有些村人闲着没事做,最爱道东家长西家短,这几个年轻人回头一说,顾九渊立马就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聊资。

    到时候各种猜测接踵而来,他不用想都知道有些话会多么不堪入耳。

    可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子的!而造成这个局面原本也是没有必要的!他不明白顾九渊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他可以伪装成一个五官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阿衍为什么要生气呢?顾九渊一脸无所谓,我当初初出江湖时,听到的看到的可比这些不痛不痒的谈论恶心恶毒多了。

    关衍没理会他,只面无表情的把鱼清洗干净。

    顾九渊看着男人抿成一条直线的唇,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男人喜欢把事情闷在心里。

    因为自身的怪病,无法与人建立亲密的关系,长久的孤身一人,让他习惯了所有事情都自己扛,开心没有人能分享,悲伤也没有人能安慰,便把一切埋藏在心。

    抱歉。

    满是歉意的声音突兀响起,关衍动作顿了一下,抬眼一看,一双沉静幽深的黑眸默默看着他。

    这是他第二次从顾九渊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上一次是

    关衍垂眸,在鱼的腹鳍处下刀,把鱼头切下,准备做一道松鼠鱼。

    我不是故意要伪装成这幅鬼样子让别人非议我令阿衍难受,我只是

    想让阿衍眼里看到的是我。

    他没有身为小九的记忆,于他而言,小九这个人更多是一个占据了关衍心里很重要分量的陌生人,如果他一直恢复不了记忆,就只能取而代之。

    这样直白的把自己的小心思说出来还挺奇怪的,顾九渊搭在案边的手指不自觉摩挲木头上的纹理。

    关衍一愣。下一刻,他粗糙的指掌被包裹在一片温热细腻中。

    关衍心头一跳,飞快把手抽回去:腥。

    顾九渊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

    关衍喉结滚动,脸上有些燥。

    青年来了之后,他始终处于一种很被动的姿态,他下意识的注意避免与青年有更多更亲密的肢体接触,但青年根本就没有提起过那件事,也没有质问他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亦没有做出一些让他感觉被冒犯到的行为

    他其实是很感激的。

    提刀把鱼两侧的鱼肉切下,关衍仔细把鱼刺剔除,然后片花刀。他动作利索,嘴里也不含糊:我没有把你们当成两个人。

    就是因为是同一个人才会觉得不知所措。

    对少年,他尚可能以长者的身份照料少年的生活和照顾少年敏感的心思,可对顾九渊

    青年没有什么需要他做的。

    顾九渊眼里多了些温度,转手把装了面粉的木盆端过来。

    有男人这句话就够了,其他的可以慢慢来。

    两人一个主勺一个打下手,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很快厨房就飘出让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裹上蛋液和面粉的鱼肉被热油一炸,像张开的金黄肉翅一样全都支棱起来,再浇上调好的酸酸甜甜的橘红色酱汁,稍微摆下盘,一道酥脆美味酸甜可口的松鼠鱼就能上桌了!

    顾九渊眼睛一亮:阿衍手艺真好。

    嗯。

    关衍手中不停,重新热油下锅做了个小炒肉和炒了个素菜,顾九渊则洗碗装饭。

    这样的日子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没有刀光剑影的紧张激烈,却不让人觉得寡淡无趣,反而内心有种历尽千帆后的轻松怡然。

    傍晚的时候,关衍出门放蟹笼,顾九渊还没抓过螃蟹,便也跟着去了。

    这会还没到饭点,村里一些大娘婶子坐村头榕树下逗孩子闲聊。

    今日是二牛头七,后天就是中秋,一路过二牛家瞧见一家子通身缟素满脸愁苦的婶子先开口道:明日城里的衙役就来收税了,二牛一家若是交不上税就得吃官司了。

    二牛没了,二牛一家孤儿寡母三张嘴等着吃饭,若不是村人接济锅盖都快解不开了,这会定是没有银钱交税的。

    这年头哪家也不富裕,好心相助一时还行,日子久了难免有怨气。

    二牛家这情况,那九十八两根本还不上,也是关衍才愿意把钱借出去。

    说到关衍,众人纷纷来劲了。

    小九公子家来人这事你们都听说了吧?

    我家那傻儿子见过人后一回来就和我说了!

    你们说

    关衍和顾九渊走近村口的时候,恰好听到这些妇人在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美丑,一个大嗓门的婶子甚至直接点了顾九渊的名。

    世上怎会有那么丑陋的嘴脸?那小九公子

    闻言,关衍猛地停住脚,紧紧皱起眉。

    一个喂孩子吃米糊的大娘瞧见关衍,急忙叫那婶子闭嘴,谁想那婶子直接回头冲关衍笑道:关衍啊,上哪去呢?

    她问着关衍,眼睛却是看向他身旁的顾九渊,待看见青年露出的半截白玉无瑕的右脸和布满恐怖疤痕的左脸时,脸色微变,眼里露出一种明显嫌恶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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