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祝久辞吃惊,昭歌

    向小公爷学的。梁昭歌抢了话头弯身看他。

    祝久辞哑口无言,隔着白纱看那人模糊容颜,半晌嗫喏出一句不学好!

    梁昭歌吃吃一笑,所以小公爷是承认萧公子的话了?

    也没有祝久辞捏了枝桠走开,夜闯萧府偷印,委实离奇了些。

    也对。梁昭歌快步赶上,牵着他的手顺着胡同往里走,小公爷这般克己守礼,怎会干出那档子离奇事来。

    祝久辞捏着花枝大言不惭点头。

    快走到国公府后小门,只见一小乞丐蹲在门前老树下挖着什么,抬头看见祝久辞他二人,忽然面色大惊,抬腿就跑。跑出去几步发现前面是死胡同,又急忙转身,瞧见梁昭歌身侧的空隙,拼命跑过来欲趁势钻过去。

    梁昭歌一抬袖子轻松将人拦住,小乞丐怀中的泥土全洒在梁昭歌衣袖上,吓得蹲在地上抱头。

    你跑什么?我们又不会吃了你。祝久辞冲着他道,说完又心疼去看梁昭歌衣袖,这人最爱干净,此时怕是难受得紧了。

    我我我没偷东西小乞丐吓得浑身发抖。

    祝久辞拍掉梁昭歌衣袖上的泥土,闻到一股茶香,再仔细一看,衣袖地面上全是裹了泥土的茶渣。

    抬头与梁昭歌对视一眼,后者亦发现了。

    祝久辞温声忽悠道:似乎没人说你偷东西呀?

    小乞丐泪眼朦胧抬头。

    祝久辞蹲下去平视他道:你挖这土做什么?

    京城的侯爵世家都有把茶叶倒进树坑的习惯,因是不喜让旁人捡了喝剩下的茶叶回去继续泡水喝,因此贴身仆从都是将主家喝剩下的茶叶倒进树坑拿泥土埋了,这般便不会有大胆仆从偷偷在半夜里贪享主子的待遇,平白生出不该有的妄想。

    国公府倒是没那些多高低贵贱的想法,平日里也不吝啬给仆从赏赐宝贝,但这倒茶叶已然成了传统,便也同其他世家一样效行。

    小乞丐哭着道:行行好,放我走吧!

    梁昭歌弯身蹲下,指尖捏起茶叶捻在手里,泥土扑朔朔落下去。

    挖回去似是也不能喝了。

    小乞丐抹一把眼泪抬头:不喝,就是有人花钱买,我挖了给他。

    祝久辞与梁昭歌对视一眼,又问了几句放他离开。

    幕后人的小心谨慎是他们没想到的,顺着小乞丐的话彻查下去,最后线索依旧断在云烟之中。

    幕后人巧妙地牵着丝线摆弄手下的提线木偶,然而丝线在空中是断的,不知他如何操纵,地下的人亦不能顺着丝线寻到云雾之后的人。

    事态陷入僵局。

    转眼三月,在桃花盛开的日子,一件大事震慑京城。

    第125章 惶惑

    桃花香气氤氲京城, 暖风拂面,在富家子弟悠闲听曲儿、商贾百姓慵懒度日的春风里,南虢国使臣长驱直抵京城中心, 在众人始料不及之下递上战书。

    南方的猛兽在韬光养晦十五年之后, 熬过寂静漫长的冬夜,终于在大地复苏的日子露出了爪牙。

    这封丝毫不留情面的战书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 二十年的太平岁月戛然而止,人们前一夜还在歌舞升平吟唱享乐,隔日已然惊恐地出门抢米买药惶惶不可终日。

    随着三两芝麻小官卷铺盖携家逃离, 恐惧与谣言在京城四野不胫而走, 态势猛烈不可控制, 一时之间京城上下人心惶惶,百姓人人自危, 圣上下令追回三两扰乱人心者严惩不贷, 然而危机感已然传开, 在大灾面前圣旨亦是杯水车薪。

    京城大街小巷流传了众多离奇说法, 有人言使臣桀骜不驯大骂朝堂,亦有人看见北虢国的投降诏书, 更有甚者传言南虢国已然吞并了南境数个小城, 此番前来递战书不过是南虢国君主突然想起了微不足道的两国交战礼仪。

    京城各大酒肆被一抢而空, 那是及时行乐者最后的欢愉。

    烟柳巷道寂静几日后爆发了比往日更奢靡的享乐, 琵琶声响丝竹喧哗, 乐女咿咿呀呀的声音顺着廊檐直直冲到天空, 夜半之后依旧可闻。

    祝久辞在府内坐立不安, 担忧两国之战,担心流言蜚语,但此时最让他心急的是另一件事裴珩。

    大国之战并非儿戏, 递战书、商讨兵伐之日攻战地点都需要时间,大战虽一触即发,却还有缓冲的时日,而裴珩却等不了了。南虢国递上战书意味着质子裴珩已然是他们的弃子,这番公然毁约表明北虢国有权利将他一杀了之!

    加之北虢国的民愤众怒,以及对二十年前战败国的痛恨,将全部转化为刺向裴珩的利剑,不仅是潮水一般的言语辱骂,亦将迫使圣上赐死质子以平民怨。

    京城流言越荒唐、百姓越人心惶惶,裴珩被推出去的可能性就越大。

    可是祝久辞无能为力,不仅因为他尚在禁闭不能出府,还因为他的父亲是北虢国将军,是百姓赢得平安盛世的希望,他作为将军之子不能有任何指引导向的舆论。若是他的言语出现一丝偏颇,将在京城掀起不可估量的风雨。

    三月初九,国公府的大门被敲响。

    大太监总管福筝拿着拂尘进来,传圣上口谕,宣小公爷觐见。

    祝久辞激动,急忙就要跟上,总管瞥他一眼,从袖中拿出明黄的圣旨,满院人登时齐齐跪下。

    祝久辞膝盖磕得生疼,只听见高阶上那人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梁司乐文武兼备,才智过人,司请觐见。

    祝久辞惊慌抬眼,梁昭歌已然跪着接过圣旨,大太监总管后退一步福礼离开。

    昭歌!祝久辞抓住梁昭歌的手,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明明都是进宫面圣,为何要用圣旨宣他。

    梁昭歌拍拍他手背。

    没事,小公爷。

    祝久辞抢过圣旨在面前展开惊慌失措读着,一字字看下去,却也什么都瞧不出来。寥寥十几字,无论如何摸不透背后的圣心。

    梁昭歌扶他起来,掸去他膝上灰土,小公爷不也去么,还担心甚么?

    祝久辞低头捏着圣旨蹙眉。

    申时,太和殿。

    大殿寂静,众人肃立。

    祝久辞后背凉透了,冷汗顺着背脊滑下去融进锦衣黏腻地贴在他身上,厚重的官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整个人僵直站在大殿中央,脑子嗡嗡作响,听不见周遭任何人的声音。

    殿柱上的五爪金龙面目狰狞,瞪着硕大的圆眼怒视大殿众人,高傲睥睨,冷漠无情。

    他们说,梁昭歌要随军。

    要走上刀枪不长眼的战场,要去向不知性命为何物的生死地,要站在黄沙弥漫不见天日的沙场,要过上不知下一刻是生是死命悬一线的日子,要与他相隔万里分别不知经年。

    祝久辞。国公爷沉声唤他。

    一片死寂的太和殿内国公爷的声音煞是明显,众人看着祝久辞挡在梁昭歌面前,僵直地望着前方一身明黄。

    寂静。

    我也去。祝久辞道。

    身后人惊慌捏住他的手。

    大殿又是一阵死寂,梅逊雪沉默半刻开口道:都退下吧,晏宁留下。

    国公爷蹙眉,张口要说话,看见一身明黄背手站立,终是咬牙握紧拳头转身离开,国公夫人担忧看祝久辞一眼,亦只能一步三回头退下。

    大殿撤得干净,祝久辞一人站在殿堂中央,周遭六十四根金龙粗柱威严矗立,宣示着北虢国权利的顶峰。

    晏宁,不可以。

    梅逊雪温润的声音在空寂大殿传开,余音隐隐绕着廊柱盘旋。

    祝久辞又要开口,梅逊雪依然温柔地打断他:不可以。

    禀圣上,我定然于沙场

    小公爷,你的父亲是北虢国的镇国将军,母亲是北虢国一品女将军。

    祝久辞的话全部堵在嘴边,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他是将军之子,国公爷与国公夫人今日被圣上授予虎符,掌握北虢国大半兵权,数十万兵马霸气揽于麾下,于百姓而言是救生灵于水火的天降神明,而于圣上,却是君臣不可逾越的沟壑。

    祝久辞要留在京城为质,直到大将军忠心归来。

    晏宁,你明白吗。梅逊雪看着他,身上明黄既是天子威严,亦有一份身处高位的无奈。

    祝久辞张了张口,终是重重点下头。

    他明白,即便是二十年前为北虢国赢得无上荣耀的老将军、为国家戎马四代的祝家英豪,依然越不过君臣之间的高山。他必须留在京城,不仅是让君王安心,更重要的是让沙场奋战的将士安心。

    安心奋战杀敌,安心背后有无限信任的君王,安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安心归来时能一身铁甲入京城。

    祝久辞推开殿门恍然踏出高槛,身后老太监的声音传出巍峨宫檐:祝家小儿为求福佑,自请入宫祈福

    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惊讶看过来,面容闪过一瞬凝重,终是领会深意松开眉头转身离去。

    梁昭歌走过来牵住他的手:小公爷。

    对不起。祝久辞道。

    小公爷说什么傻话。梁昭歌带着他离开。

    我不能一起去,只能看着你们去战场祝久辞不可遏制哭起来,你们都走了,只有我一人留下我

    他边哭边说:爹娘是必然要去的我知道,我用了很久很久接受我不能自私,将军是百姓的可是昭歌你

    南北虢国大战胜负关键在于南疆族所在的峦山,此番北虢国的优势在于南虢国并不知晓他们已然知道了南虢国占领峦山的阴谋,而熟知峦山地形地貌的梁昭歌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祝久辞上句不接下句哭着道:昭歌一定要小心,凡事不可以逞能。

    沙场上刀剑无眼,更何况有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听闻南境有毒沼瘴气,昭歌定要

    小公爷,梁昭歌扶住他双肩,弯下身子平视他,我只是回家看看。

    祝久辞怔愣一下,哭得愈发厉害起来。

    梁昭歌无奈,牵起他的手走过汉白玉桥,下到最后一级台阶冲他道:去看看裴公子吗?

    祝久辞止了哭声,想起乱世中那个可怜人,匆忙擦过脸上泪水点点头。

    二人顺着祝久辞记忆中的小道走过去,路途上偶有野蛮枝杈挡了道路,二人只得绕行。

    总算花费不短时间走到渡清殿,只见殿门紧闭,执刀重兵站在门前肃穆把守,殿内寂静无声,几乎让人怀疑里面还有没有人烟。兵卫瞧见他们二人,即刻冷眼瞪视过来,明刀一晃,刺耳一声响。

    梁昭歌带着他闪躲到庭墙后面,祝久辞盯着天空怔愣。

    裴珩何其无辜,幼时背井离乡来到敌对的异国,舍下一身才华,在他人屋檐下低眉顺眼长大。

    当初南北大战不是他之过,如今新战在即,亦非他的错,可就因他夹在两国之间,不仅平白受二十年质子之辱,还要再次受到母国背弃之伤、抵受一遍二十年前就经历过的谩骂侮辱。而这一回,再不会有小公爷爬进墙院,从那方正的天空探出脑袋,替他挡去众人的口水,赠他一片安静。

    这里是皇宫,祝久辞无能为力。

    他只能看着高墙,祈祷圣上的旨意不会到来。

    小久,圣上未责罚。

    祝久辞点头,背靠着冰凉砖墙缓缓蹲下,圣上宽宥人所共知,可百姓不是,百姓不懂得关押在宫廷深处的是和他们一样有血有肉的人,不知道他亦是两国二十年和平的功臣,不知即将到来的大战与他无关。百姓们只会把他当做敌国的代表,拼死谩骂,求赐死以泄民愤,而当圣上再也抵不住万民怒火的那一天,裴珩将无可抵挡地被推上断头台,圣上也救不了他。

    梁昭歌随着他蹲下,指尖轻轻拨动墙角的纤草:小久你看,草叶有残缺有完满,清水有冰凉有温暖,人心亦一样。百姓中总有明智者,并非所有人要残忍地将矛头指向一个可怜人。

    真的能救下他吗?祝久辞红着眼睛抬头。

    梁昭歌温柔摸摸他的脑袋:大家不都在帮他?

    祝久辞一愣,转而看向高墙。看似裴珩已被圣上控制在禁苑,却也替他阻了所有危险,凡持极端意见上秉的大臣,圣上亦可用一句软禁四两拨千斤回去。

    现在没人动得了裴珩。

    小久,等我们回来。梁昭歌将他揽在怀里,二人坐在质子殿外的杂草堆里,望着枝杈交错的天空。

    我们回来那天,小久就能见到他了。

    第126章 花露

    俯视京城, 一片混乱。街巷阡陌百姓奔走逃离行色匆匆,酒肆赌坊前数十个醉鬼涨红脖子吵嚷,脚步踉跄一滩软泥烂在地上。国公府内亦不太平, 众人收拾兵甲行李, 尽是备上战场的忙乱。

    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已然赴校场整顿兵士,府内一切事宜交于老管家忙碌, 二十年前他曾为二位将军披战甲,如今背脊佝偻垂垂老矣,他依然可以。

    此番梁昭歌领旨随军, 圣上倍加看重, 派遣三十余宫人入府整饬行装, 所有备资均由宫内出,行规有度, 总算在一片忙乱中给人一点安慰。梁昭歌将人马派到东苑去, 大批物资在东苑宽敞的庭院铺张开, 仆从与宫人们有序收拾。

    祝久辞担忧得几乎感觉心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梁昭歌是第一次上沙场,不似国公爷是战神将军经验十足让人放心, 沙场刀剑无眼, 处处都是危险, 一个全无经验的人无疑是去送命, 纵使圣上托重兵看护, 可万里之外的黄沙地, 圣旨鞭长莫及, 那些连自己都朝不保夕的卫兵如何能护梁昭歌安全。而他此番还肩负如此重任,对抗的是南虢国潜卧十五年的杀手锏,当真命悬在刀尖上, 轻风一吹都岌岌可危。

    祝久辞满怀心事进了西苑,只见鲜花绽放的庭院深处,梁昭歌穿着华裳踩在绿草地里,一手轻轻挽起袖子露出细瘦白皙的手腕,指尖拂过琉璃灯盏,还在温柔拭那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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