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才明白,她其实很好懂,爱恨都特别简单。

    爱就是全心全意的爱,恨也是深入骨髓的恨,不在乎就什么都不在意。

    鹿饮溪凑近几分,歪过头,唇瓣贴上简清有些干燥开裂的唇。

    温柔的触碰。

    从鼻腔呼出的温热气息,打在彼此的脸颊上。

    鹿饮溪感受她的温度,感受她的存在。

    轻轻贴合几秒后,鹿饮溪恋恋不舍地分开,身子扭回驾驶座上,启动车子,驶向回家的路。

    车子驶过市中心的附一,简清往医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鹿饮溪没有停留,径直驶离。

    简清转过头,问:不回家么?

    回。鹿饮溪回答说,但不去医院对面的公寓,我们回大学城那里。

    简清嗯了一声,没有问原因,听从鹿饮溪的安排。

    鹿饮溪专心开车。

    何宝臻那一家人,不知从何处得知了简清医院对面的住址。

    他们进不去那个小区,就集结了一帮人,成日堵在小区门口,拉横幅,贴广告,宣传简清开假药的事。

    大学城这边的家,平日简清来这里上课时,会在这边住一晚。

    她学生时代就租住在这,如今家里还可以看见许多医学相关的教科书。

    生理学、生物化学、系统解剖学、医学免疫学、内科学、外科学

    简清回到家,一进门,看见客厅书架上蓝白色封面的书,翻出两个空箱子来。

    她把医书一本本丢到地上。

    鹿饮溪走过去,随手翻了翻。

    书的封面大多起了卷,泛着黄,书里写满密密麻麻的笔记。

    简清拿了包纸巾,一本本擦拭医书的封面,然后装进纸皮箱里,用胶带封存起来,搬进杂物间里。

    从今以后,她不再从医,不愿再接触医学相关。

    鹿饮溪看着简清,除了心酸,再无别的话可说。

    夜晚,躺在床上,简清面朝墙壁,背对鹿饮溪。

    她今晚几乎一直在沉默,话比平常更少。

    鹿饮溪从背后环住她的腰,身体紧贴着她,像只被冷落的猫,低声咕哝:你理一理我。

    简清听着身后人的心跳,开口说:以后别那么冲动。

    她指的那天鹿饮溪在医院拿花盆砸人的事。

    她可以不择手段,手沾鲜血,染上无数污点,但她不要鹿饮溪为了她违背本心。

    被恨意折磨的滋味不好受。

    嗯。鹿饮溪乖巧地应下,没有为自己辩解。

    那时候,她确实被恨意冲垮了理智,但她并没打算砸死那个中年妇女,只是想让人闭嘴。

    否则她就不会先激怒中年妇女,逼妇女先动手,她再反击。

    反击,也只是击中妇女的额头,而非脆弱的太阳穴。

    额头的额骨属于质地比较坚硬的骨骼,呈桥梁般的拱形结构,能够分散冲击力,她那样砸过去,大概率是砸不死人的,除非对着太阳穴使劲砸。

    简清问:她后来有去找你麻烦么?

    有啊。本来医生只给她额头贴了一块纱布,她自己买了卷纱布,缠了好几圈,抹了点鸡血上去,说自己被砸得很严重,脑震荡了,要报警抓我,要我赔偿医药费,我就当着她的面报警了。

    警察来,要她拿出医生的诊断,她拿不出来,是颜淼淼给她缝针的,病历上没给她写脑震荡的诊断。

    我带警察去调了你们科办公室门口的监控,和警察说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她寻衅滋事,扰乱公共秩序,辱医,她是有过错的一方,她是先动手的一方,警察把她抓去问话拘留了。

    简清转过来,把鹿饮溪紧紧抱进怀中。

    鹿饮溪轻声道:你嫌我年龄比你小,好多事情都不肯和我讲,其实我能照顾好自己,我也可以照顾好你的,我真的不是20岁,你不能把我看作是家里养的一只小宠物。

    简清嗯了一声,没再开口。

    鹿饮溪也没再开口了,安静地依偎在她怀里,玩她的头发。

    一个安静的拥抱,比言语更能安抚人心。

    *

    江州市的卫健委给出了通报:责令简清暂停一年执业活动,责令医院对涉事医生级相关负责人进行处理。

    医院一旦出事,必定要牵扯上领导。

    胡见君是简清的导师,也是简清的直属上级、肿瘤科的分管领导,他和医院蒋科长一同被叫去卫健委诫勉谈话。

    省级的卫健委给全省医院下发通告,明令禁止医生推荐未批准上市的药,禁止医院使用患者的自带药,并开展排查工作,以往有向患者推荐未上市药的医生,必须登记备案。

    早上,科主任大查房,胡见君的医疗组少了简清,进修的赵文倩也已回到原来的医院,胡见君从安宁病区调了个主治医师过来,接管简清的工作。

    查到21床时,21床的患者,是个农村的肺癌患者,一直在胡见君手底下治疗。

    之前胡见君给她推荐的化疗药本院没有,他的女儿几乎走遍了全市的医院和药店,才买到这种药,带进医院来,请求护士给用上。

    简清出事之前,也一直在科里用着,疗效不错。

    这次是最后一个疗程。

    但这次入院,医生却不敢再下医嘱,给她化疗。

    她的女儿已经哀求了好几天,求医生,求护士,给妈妈用药。

    今天胡见君带着科室里的人进行大查房,患者的女儿哭着哀求胡见君:主任,我求您了,这是我花了很多钱,找了很多地方才买到的药,就算出事了,也和你们医院无关,最后一个疗程了,我们之前也一直在用的,就给我们用上吧。

    胡见君无奈解释:不是我们不给用,是医院通知的不让用院外的药。上一个用院外药的医生,我的学生,已经被停职了,被抓进去了,你说我还敢让我的医生们用吗?

    患者的女儿听了,眼中全是绝望和无助,她看向病床的母亲。

    病床上的母亲,形容枯槁,瘦成了一把骨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再强求。

    病房里,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看着这一对母女。

    胡见君心情复杂地转身离开,下级医生和学生们跟着离开,留下这一对绝望的母女。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一间间病房查过去、问过去。

    扪心自问,教学查房,教学查房,现在他教了学生什么?

    教了他们见死不救。

    这只是他们科的一个例子,其他病区,其他医院,其他城市,还有多少病人,可救不能救?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小红花不要断!我上次才知道,更满3000字才有小红花,有几天只更了2000多的,我还傻乎乎去站短管理员,问为什么不给我小红花,现在想想,真是社死啊orz

    下一章就反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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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章 反击

    *

    从警察局出来的第二天, 简清闭门谢客,除了鹿饮溪,谁都不见。

    曾经雷打不动早起的人, 如今也学会了睡懒觉。

    早上, 鹿饮溪做好了早餐,走进卧室,想把简清喊起来。

    走到了床边, 床上的人闭眸沉睡, 眼底浮着一层青黑色的黑眼圈。

    她沉睡时本就会收敛身上的阴郁幽冷, 显露出几分柔美沉静, 如今更添了一分脆弱。

    鹿饮溪看着简清,不忍吵醒她,俯身亲吻她的额头, 然后默默坐在床头, 拿过手机,一面发送消息,一边等候简清醒来。

    简清睁眼时, 看着有些陌生的天花板, 目光有些茫然。

    一时想不起身处何地。

    过了几秒,她才想起来,这是大学城附近的住所。

    她看向床边的鹿饮溪。

    鹿饮溪低下头,温柔地看着她:现在八点半, 想睡的话, 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简清没继续睡,坐起来,靠在床头,默默思索接下来的一天要做些什么。

    她忙碌惯了, 医疗、科研、教学,从前一天24个小时,恨不能一秒掰成两秒用,陡然闲下来,无所适从。

    她看向鹿饮溪。

    倘若孑然一身,她就开始计划报复,让那些人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可现在有了鹿饮溪。

    这人说过,想要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生活。

    她想给她这样的生活,好让她留在自己身边,永不离开。

    简清掀开被子,下床洗漱,去吃早餐。

    吃早餐的过程中,她找到了接下来的目标。

    简清吃完早餐,鹿饮溪和她说:我出门一趟,傍晚就回来。

    简清嗯了一声,习惯性叮嘱:注意安全。

    鹿饮溪去了严主任的家中。

    简清被公安局传唤问话的当天,严主任的妻子徐阿姨也被带走,她的表妹甚至被刑拘。

    徐阿姨的表妹在跨国公司工作,全世界各地跑。

    严主任患癌后,古道热肠的他建了一个病友互助群,经常让表妹帮着购买进口药、仿制药。

    简清把徐阿姨介绍给了何宝臻的妻子李女士,让何家有了购药的渠道。

    医闹时,何家的亲戚一同闹上了严主任一家,辱骂徐阿姨,辱骂购药的人,卖假药不得好死,赚黑心钱,让他们赔钱。

    何家狮子大开口,要他们赔偿一百万。

    鹿饮溪无奈苦笑:主任,你们知道他们要简医生赔他们多少吗?

    *

    阿清,他们要你赔多少钱?

    简晏在各大媒体上,看到了简清开假药的报道,又一次登门拜访。

    简清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手里拿着小刀和木头,雕刻人像。

    她吹去木头上木屑:四百万。

    她本不想放简晏进来,但简晏一直站在门口,喊她妹妹。

    她恶心坏了,把人放了进来。

    简晏坐在沙发,指尖敲打膝盖,盘算片刻,唇角挂着笑:要得不少啊,你出得起吗?

    卖了房,就出得起了。简清平静道。

    可别卖啊,要不我替你出了这笔钱?

    简清觑了她一眼后,收回视线,专注刻木雕:黄鼠狼给鸡拜年?

    安的什么心?

    简晏说:想让你回家里来帮我。

    继续当你的走狗?

    话别说这么难听,是各取所需。

    你身上没有我需要的东西。

    不是要赔钱吗?

    不赔,我没错。

    老头生病了,还不知道你的事。

    简清站起来,开门送客:你放心,我不会回去。就算不从医,我也不去和你抢家产,走吧。

    简晏看着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问:阿清,在你心里,我每次来找你,只是因为家产么?

    简清淡淡挑眉:不然呢?

    她们之间有姐妹亲情么?

    你每次都不要我的帮助,我很难过。话是这么说的,简晏脸上却没半点难过的模样,她从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我走了,记住你说过的话,这笔钱算买你的承诺。

    *

    四百万?严主任拍桌愤然道, 真不是个东西!

    鹿饮溪跟着骂:他们就是畜生!

    徐阿姨今天被释放,回到家后,抱着严主任哭了一场。

    她是一个人民教师,一个知识分子,平生未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何况这份屈辱,还是因为一时善意而起。

    鹿饮溪代替简清和她道歉:严阿姨,对不起,拖累你了。

    傻孩子,坏的是那些人,你道什么歉?徐阿姨渐渐止住了眼泪,阿姨已经退休了,没什么关系,也就受点委屈,小简医生以后可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鹿饮溪低头叹气,她已经不想从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劝

    严主任说:我下午去找她,陪她聊聊天。

    鹿饮溪摇了摇头:她现在谁都不想见,就待在家里,也不怎么说话。

    夫妻俩唉声叹气。

    沉默了一阵,鹿饮溪说:我带你们去见一个记者。

    她这次登门,一来是代替简清和徐阿姨道歉,二来是带他们去见一个记者,做一些采访;三来,是找到严老师互助群里的一些癌症患者和癌症家属,请他们站出来说一些话。

    记者算是一位名记,曾经揭露过电视台一起不客观的医疗事故报道,成功反转了舆论。

    出事以来,记者一直在寻求简清的联系方式,想要上门材料。

    鹿饮溪主动找到他,和他合作,为他牵桥搭线,引荐各路当事人。

    采访完的当晚,记者就写出了一篇稿子,发给鹿饮溪过目。

    鹿饮溪说:再等等,我先给你做个铺垫,发散些预热的舆论。

    记者说:那我再好好润色!

    *

    简清从警察局出来的第三天早上,一名体制内的警察发表了一封公开信。

    信中说他是癌症患者的家属,妻子患了乳腺癌,加入严主任的病友互助群后,有了一个购药的渠道,妻子服用药物后,病情好转许多。他不顾个人仕途,为代购药品的人求情,为徐阿姨求情,为简清求情。

    附一医院领导为撇清关系,禁止院内员工转发、发表这件事件的看法。

    体制内一贯的常态。

    刚上研一的任佳佳却管不得这些。

    她还算是学校的学生,归学校管,附属医院管不到她的言论。

    年初那个时候,她动员组上的同学,向医务科举报肿瘤科消化组的龚医生带教态度恶劣、过年的时候让实习生洗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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