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头,那真是一次惊险非凡的旅程,极度的深寒与环绕的侵蚀间,破破烂烂的晨辉挺进号费力地压碎冰层,破开寒冷的海水,朝着归航的道路前进。

    一回想起所经历的一切,每个幸存者的内心都回响起隐隐的恐惧,那时船上的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就像一群落入陷阱的猎物,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不断的战斗令船体的装甲凋零,主体结构也受到了影响,就像一座危楼,谁也不清楚,这艘大船会在何时解体、摇摇欲坠。

    为了走出冰海,所有的能源都供给向了动力舱,绝大部分的舱室也受到了妖魔的攻击,被进行封锁隔离,所剩的人们只能集中窝在冰冷的室内,利用着仅有的资源,延续着生存的时间。

    他们相互拥抱,瑟瑟发抖,忍受着寒冷与侵蚀,还有那在深夜里,从船舱深处传来的嘶吼声。

    好在最后他们做到了,晨辉挺进号返回了海港,这些可怜人们得以重归文明的世界。

    “那真是糟糕的经历啊。”

    伯劳望着这熟悉的老朋友,轻声道。

    因为受伤严重的原因,他返程时的记忆并不多,用蓝翡翠的话说,绝大部分时间,伯劳都处于昏迷状态,即使是苏醒,眼神也呆滞麻木,唯有在更换纱布时,他才会痛苦地喘息几声。

    “你们都经历了些什么?”

    红隼有些好奇,虽然他后来也听这些幸存者讲过寂海的经历,但他终究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些,虚幻与现实间,总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

    “你不会想经历的,红隼。”

    伯劳诚恳道。

    他没有开玩笑,绝大部分的幸存者,在得救后,经过黑山医院的检查,都患上了程度不一的心理疾病,也有一部分人,因为长时间处于侵蚀的影响下,对心智产生了一些不可逆的影响。

    至于死者们,那更是数不胜数了,很多人的尸体都与妖魔一同沉入了那冰冷的海洋之中,只有冷酷灰白的铭牌被带了回来,昭示这个人曾经存在过。

    气氛略显压抑,红隼也没有再多问,他虽然心大,但他也是净除机关的一员,还是个出生入死的上位骑士,他知道有些事可以开玩笑,有些则不能,甚至说就连提起,都不应该。

    人无法精准地记起每一件事,与其说是无法记得,倒不如说是人脑的自我优化,把那些糟糕的,无趣的,难过的等等,尽数遗忘,扫入尘埃之中。

    想到这,红隼不禁为赫尔克里感到了些许的难过,这个家伙好像无法忘记这一切,美好的事在他的眼中会变得无比真切,同样的,那些噩梦也是如此。

    【升华之井在躁动,整个区域的侵蚀强度都在不断地上升,就像寂海一样。】

    突然有声音在人们的脑海中响起,华生毫无预兆地开口讲述。

    其他人没有太大的反应,但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声音,大家多少还是有些不适与抗拒。

    想想也是,你们之中,有着一个可以轻易入侵你脑海的幽魂,她不仅能在你脑海里讲个没完,还能直接扒光你的记忆,把你所有的秘密全部暴露在阳光之下。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

    【七丘之所内的人口已经被疏散,但他们没有被撤离太远,而是徘徊在七丘之所的城外,以及周边的翡冷翠之中。】

    华生自顾自地讲述着,车厢内一片沉默,但脑海里的声音不断。

    【翡冷翠则是神圣福音教皇国中,人口最为密集的城市,一旦侵蚀扩张到了翡冷翠之中,整个城市都将陷入危机。

    当初的圣临之夜,侵蚀被控制在了静滞圣殿之中,才没有造成太大的危害,而这一次,侵蚀一旦蔓延到翡冷翠,我们或将面对史上最为严重的一次妖魔事件。

    整个城市都将陷入地狱之中。】

    随着华生的讲述,每个人的眼前,都闪现出了熊熊燃烧的烈火,宏伟的城市如同被烧焦的朽木般,一点点地在赤红之中崩塌。

    “我们出发时已经晚了,所以当我们抵达翡冷翠时,那里或许已经变成了最糟糕的情况。”

    这时梅林也解释了起来。

    “晨辉挺进号虽然还能运行,但也仅仅是能做到运输航向黎明号而已,我们没有能力抢出一片登陆地,只能依靠着航向黎明号升空,从高空越过燃烧的翡冷翠,直达七丘之所。”

    “然后从圣纳洛大教堂上方空降是吗?就像空骑兵一样。”

    洛伦佐问道,这个依托着战争飞艇延伸而来的兵种,即便是如今听来,也十分梦幻。

    “嗯,我们会兵分两路。”梅林继续说着。

    “兵分两路?”洛伦佐疑问着。

    “如果翡冷翠已经沦陷,那么七丘之所内的侵蚀强度,多半会高的可怕,洛伦佐,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直面这一切的,这样贸然空降,只是在送死。”

    “所以你要怎么做?”

    “做两手打算,以你为主导的精锐小队,直接空降到七丘之所内,尝试摧毁升华之井,而我们这些无法直面黑暗的凡人,则将尝试控制侵蚀的扩张。”

    说到这里,梅林表现的十分无奈,至今人类依旧没有什么可以完全抵御侵蚀的手段,绝大多数的凡人,处于那种强度的侵蚀之中,生命便开始进入了倒计时。

    “毕竟你们一旦失败,我们将面对的是史上最可怕的一次妖魔潮,”梅林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不要怪我没有信心,做好所有糟糕的打算,才是战争的原貌。”

    “我们负责摧毁升华之井,你们负责控制扩散的侵蚀。”

    洛伦佐把梅林的话语复述了一边。

    梅林点点头,然后叹息着。

    “其实说着是控制,也只是尽最大的努力,猎杀妖魔罢了,航向黎明号运载不了太多的人员以及武器,我们对地面再怎么轰炸,也难以将它们赶尽杀绝……只能说是尽力了。”

    “那你有想过,我们失败之后的事吗?”洛伦佐突然问道,“假如我所带的精锐,乃至我自己,都死在了圣纳洛大教堂之中,侵蚀的扩张无法阻挡,与妖魔的战争再度爆发……”

    渐渐的,洛伦佐自己也沉默了下来,眼前不禁回想起那仿佛是末日的画卷。

    无穷无尽的妖魔吞食着一座又一座的城市,化作猩红的海洋,疯狂扩张着。

    不知不觉中,劳伦斯所预言的一切,正在逐步变成现实,并且朝着噩梦的方向滑落过去。

    “我没有想过,准确说想都不敢想,”梅林显得有些疲惫,然后努力地露出僵硬的笑容,“这种事对于我们而言也太陌生了,突然间我们就成了救世的英雄,当然能不能救成还两说。”

    此时武装铁蛇缓缓地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寒冷的海风涌进车厢,将闷热与沉默一同扫清。

    走出车厢,广阔的天地映入眼中,改造后的晨辉挺进号正安静地漂浮在海面之上,在上方巨大的钢铁鸟巢之中,垂落下来的阴影将战争飞艇的身姿分割切断,只能窥视到它那破碎的身影。

    “不过都走到这一步了,也没什么回头路了,不是吗?”

    梅林站在洛伦佐的身旁,对他轻声说道。

    洛伦佐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地方,亚瑟早已等候在了这里。

    迈步,前进,踏上最后的航程。

    ……

    又困、又饿、又冷,浑身传来肿胀的痛感,知觉也在不断地麻木。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糟糕的体验了,记得上一次这样,还是在英尔维格执行任务,萨穆尔记得自己当时是去追猎一名流亡的枢机卿,结果在那里遭遇到了神秘的洛伦佐·霍尔莫斯。

    那真是一场糟糕的战斗,接连的重创险些杀死了他,好在他拥有着不死的权能,强劲的生命力,令萨穆尔得以从那困境之中生还。

    他还记得自己爬出地窖时的样子,随着秘血的平复,自身的伤势也逐渐暴露了出来,他倒在轻柔的草野间,被朦胧的细雨包裹着。

    “那真是不错的景色啊。”

    他低声怀念道。

    每次动用权能,从死亡的边缘爬回来后,萨穆尔都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其实从生理上来讲,他也确实是在重获新生,旧的血肉被剔除,新的血肉疯狂的增生着。

    他靠在黑暗的角落里,身前有着一道缝隙,缝隙里透露着光芒,打在萨穆尔的身上,变成了一道狭窄的光带,劈开了他的头颅,从头顶划过左眼,一直延伸到地面。

    恍惚间,他在光芒里再次看到了那朦胧的细雨,娇嫩的绿草,它们生长在肥沃的土壤上,不断地蔓延着,直到视线的尽头……

    萨穆尔伸出手,尝试着去抓住它,紧接着他推开了门,光芒在一瞬间强烈了起来,将他完全地笼罩住了,可在强光过后,他没能抵达那梦幻之地,而是置身于明亮的走廊间,似乎刚刚的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没错,就是臆想。

    萨穆尔跌跌撞撞地靠向后方,最后坐在了床上,低着头,眼神惊恐。

    这是他从七丘之所内逃离的第三天了,这三天以来,七丘之所完全封闭了起来,高强度的侵蚀笼罩住了那里,无人敢靠近。

    人们只能看到城中燃烧的烈火,一座又一座在烈火之中倒塌的建筑,以及那宛如恶魔的吼叫声。

    圣堂骑士们驻守在城外,但这接连的噩梦,令还未开战的他们,已经产生了些许的动摇,每个人的内心都藏着惊恐,就连萨穆尔也不例外。

    “滚开。”

    他痛骂着,撕挠着自己的耳朵,可那萦绕在耳边、女人的轻声浅唱,始终不肯断绝。

    萨穆尔不清楚她究竟在唱些什么,但那些意义不明的话语传入耳中,仿佛是某种恶毒的诅咒,聆听之人都将被极暗的憎恶捕获。

    在这种诡力的影响下,他无法完全地入眠,昏睡的迷离间,便会产生幻觉,继续影响着意志。

    换做普通人,这种时候,他们想必已经被折磨的要发疯了,但萨穆尔还保持着一定的理智,依靠着猎魔人的能力,与其抗争着。

    他缓了好一阵,擦去额头的冷汗,走到一旁推开窗户。

    翡冷翠的景色映入眼中,夜幕下,刺眼的火光轻易地便夺走了萨穆尔的注意力,他抬起头,看向那片熟悉但又陌生的地方。

    七丘之所。

    从这里能清晰地观察到七丘之所,即便到了现在,城中的大火依旧没有熄灭的势头,它们不断地燃烧着,将整座城市都化作了黑暗中的炬火,熊熊燃烧着。

    在其附近,便是驻守的圣堂骑士们,放眼到近景,深夜下,翡冷翠的街头人满为患,大家成群结队,在圣堂骑士们的指挥下,向着更周边的地区疏散。

    看到这些,萨穆尔的内心涌现了一股异样的情绪。

    庆幸于翡冷翠中的人们,信仰并不是那么狂热,在噩梦的侵扰,与熊熊大火之下,绝大部分的人都接受了撤离的指令,至于那些富商豪绅们更是如此,为了得到了圣堂骑士们的庇护,他们甚至主动帮忙协调了起来。

    可这座城市之中,还有很多人拒绝离开,理由千奇百怪,但圣堂骑士们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人,就连劝说的话,也不准备说。

    城中的士兵们也被动员了起来,他们握持着武器,走上街头,和另一些圣堂骑士们巡逻着,每个人都严阵以待,仿佛有潜在的战争即将爆发。

    这是来自萨穆尔的指令,在抵达翡冷翠后,他便联系了当地的圣堂骑士团团长,以教皇的名义,命令他们进行着防护。

    萨穆尔不清楚七丘之所还能守住多久,但他清楚,一旦侵蚀扩张到了翡冷翠这里,唯一能和他们对抗的,便只剩下了这些身为凡人的圣堂骑士们。

    作为目前仅有的猎魔人,萨穆尔必须好好地利用这一切,才对得起猎魔教团的牺牲,尽自己的所能,将灾难的步伐拖慢。

    然后……然后等待那虚无缥缈的援军?

    萨穆尔想了想,把这个想法摇出了脑外,他不觉得这种时候,会有什么支援,眼下末日正在这片土地上推进着,他们能做的,唯有退缓死亡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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