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天这么黑,睁着眼睛也看不到道路,到底怎么做才算正确呢?

    ☆、第一百二十三回缱绻

    景巳元年春,有臣子上谏劾奏容华聂襄宁妖媚惑主,居丧言乐、行止放诞,毫无悲哀之心。

    其后不久,皇太后李氏感怀先帝恩宠,追随先帝而去,合葬于怀陵。同年五月,太皇太后迁居瓷安寺,为王朝祈福。

    邵萱萱如今古文功底见长,粗粗一翻那些唧唧歪歪的奏折,就大约猜到这些话的意思了——秦晅导演的那场天雷苦情戏,果然还是被有心人记住了。

    没事胡乱雷人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秦晅一整天都阴着脸,杖毙了几个有嫌疑的宫人,夜里都不要人伺候了,在人前就更加的叫人看不透心思。

    邵萱萱也不懂老太太去瓷安寺的深意,她不爱孙子爱儿子是没有错,但搬离皇宫,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就是要逼宫谋反,也需要里应外合的人才呀。

    邵萱萱边啃梨边吐槽,秦晅则冷笑:“她一把年纪了还跟朕玩苦情,只怕没有这个福气熬到头了。”

    邵萱萱打了个哆嗦,牙齿就磕到了下嘴唇上。

    秦晅回过头,就见她嘴唇跟吸血鬼似的渗了一道红痕,心头一跳,一把将梨子夺过去:“谁给你的果子?”

    都流血了还在那傻吃!

    这个节骨眼上了,居然还有人敢在他眼皮底下下毒!

    邵萱萱哪里知道他脑补的那些机巧阴谋,老老实实道:“这是……我从桌上拿的呀。”说话间又碰到嘴唇,疼得直抽气。

    秦晅:“……”

    会看上这种吃个梨也能咬破嘴巴的人,也是他自己瞎了狗眼。

    服丧的缘故,飞霜殿这段时间到处都是白色的布幔,真跟它的名字一样素净。

    邵萱萱拿手帕擦干净血渍,左看右看,突然道:“要是没有我们,他们或许就不会这样早死了吧?”

    秦晅伸手在她脸上狠捏了一下,“你也忒瞧得起咱们了。没有我们,齐王就不想谋反了?没有我们,先帝和太后就能举案齐眉、恩爱如初?”

    “可是……”

    “哪里来那么多理所应当,”秦晅打断他,一边拉人上榻,一边嘀咕道,“拿你想要的,得你应得的,这世上的事情,本就如此不讲道理。”

    他这边说着话,那边已经把外袍脱了,手自然而然地就环在邵萱萱腰上。

    不讲道理的人,确实是不少的,譬如眼前这个。

    他们不曾在言语上提及情爱之类的事情,肢体接触却越来越频繁,简直像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妇一般。

    开工没有回头箭,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头,就很难找到合适的借口停下来。

    在这古老的宫殿里,用陌生人的身体跟应当永远没有交集的男子纠缠作一团,有时能听到更鼓的鸣响,有时甚至能听到窗下春虫振翅的声响。

    秦晅仍旧是不爱说话的,但情到热时,他会几近虔诚地亲吻她的脸颊、嘴唇、额头、指尖——那耐心持久到可怕,绵延不绝,如春雨一般缱绻。

    他不问,她自然也安静地缩着逃避。

    但被这样温柔亲吻着时,胸口那股热潮却怎么也抑制不住,连手指尖都是颤抖着的。

    邵萱萱谈过这么多次恋爱,吻过这么多双唇,从未惊惶至此。

    .

    太后下葬之后,朝中的局势其实是在日趋稳定的。

    秦晅虽然年少,身躯内的灵魂却是在地狱里走过一遭的,杀伐决断丝毫不作犹豫。太皇太后所谓的避世祈福,倒真有点避其锋芒的意思。

    军器监的火器源源不断地输进军营,北地那些叛军残部越分越散,有一部分干脆越过长城,与蛮夷为伍。

    这一年的夏天来的晚,冬天却赶得早,宫中的各色名菊都还未完全开遍,北风就已经呼啸而至。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天地俱是一片缟素。

    少年天子自外面回来之后,一言不发地就摔了一地的碎瓷片。

    邵萱萱正抱着手炉打瞌睡呢,绿葛就小跑着进来了:“娘娘,陛下回来了,正生气呢!”

    邵萱萱一个激灵醒来,惶然道:“生什么气?”

    绿葛也直摇头,小声道:“把昨日进贡的尼拘国玉屏风都给摔了呢。”

    邵萱萱眼皮跳了一下,犹豫了片刻,窝回到软榻上。

    绿葛见她跟仓鼠似的一个劲往绒毯里钻,还像模像样地闭上了眼睛,也没辙了——你都装睡不管,是要我们大家当炮灰么?!

    可邵萱萱如今地位不比往昔,她又哪敢把抱怨真说出来。

    秦晅摔了一路东西,始终不曾见邵萱萱出来,怒火越烧越旺,质问张舜道:“聂襄宁呢?”

    张舜赔笑:“娘娘今日一下午都在军器监监工呢,想必是乏了。”

    秦晅的眉头瞬间拧成一团,大步就往里面走。

    绿葛早听到动静了,轻轻踢了软榻一下,立刻跪地行礼。

    邵萱萱这才装模作样的睁开眼睛,含糊道:“你回来了。”

    张舜:“……”

    绿葛:“……”

    秦晅面色却缓和了不少,他现在已然不比当年,拥有的东西多了,怕他的人也多了——邵萱萱这二愣子一样的反应,还是合他胃口的。

    他挥手摒退了旁人,拿眼神示意邵萱萱起来来伺候自己更衣。

    邵萱萱利索地爬起来,把手炉放在一边,狗腿地帮他把大氅的带子解开,脱下来挂到一边。

    秦晅顺手摸了摸那只精巧的金色小手炉,面色突然就变了。

    这手炉不过盈盈一握,里面装的炭火也十分有限,是以隔不了多久就得更换。如今这手炉温热趁手,一点儿没要凉的迹象,显然新添炭火不久……邵萱萱刚才一副睡了好几个时辰的模样,显然是装出来的。

    你也跟我装!

    刚消下去的怒火瞬间就又上来了!

    邵萱萱还跟那挂衣服呢,身后“砰”的一声巨响,回头一看,他又怒冲冲地出去了。

    外面还在下雪好么!

    邵萱萱也有点慌神,赶到外殿,正见张舜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秦晅身后喊:“陛下,雪太大了……奴婢给您备个轿子……”

    风声呜咽,断断续续听不大清楚。

    绿葛见她冲出来,伶俐地取了貂皮的大披风出来,轻声道:“娘娘,奴婢伺候您穿戴罢。”

    邵萱萱回头看了她一眼,半晌,慢慢摇了摇头。

    飞霜殿人人都以为他们是对恩爱夫妻,却不知道……却不知他们在一起独处时,连眼神交流都极少。

    半年时光匆匆而过,秦晅每日早出晚归,只有在夜里才与她亲近相拥……硬要她来定义的话,恐怕用“炮(和谐)友”来形容才更恰当一些。

    她不够聪明,不够能干,但也不是傻子。

    他如今是一国之君,夜夜宠幸避而不谈感情,必然是有了自己的考量。太后死得早,那句“红颜未老恩先断,最是无情帝王家”到底还是在她心底留下了一根小小的尖刺。

    爱什么都行,唯独不能爱这种“公共财产”。

    她这边给自己画好了线,定好了位置,秦晅那边却是怒火难熄,在大雪中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被张舜连哭带跪地求了回来。

    彼时,邵萱萱已经睡下了。

    他衣袍下摆全湿了,靴子底下结了厚厚一层冰,进到烧着地龙的屋子里,不片刻就渗出一大滩水来。

    张舜张罗着要给他换衣服,被他一把推了出去。

    邵萱萱正睡得香甜,冷不防被子给人一把掀开,一双冰凉的手到衣服里,擒住她柔软的颈项:“你倒是睡得开心!”

    邵萱萱瞬间就被冻醒了,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又是这个表情!又是这个表情!

    秦晅盯着她,直觉冰水从头顶灌下来。整整大半年时间,两百多个日夜,就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她还是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抢到手的江山是与他无关的,他抢到手的荣华富贵是与她无关的,甚至有臣子进言建议他服丧期间破戒娶妻封后,也似是与她无关的!

    一起缠绵像是她居住在这座宫殿里的房租,定期缴纳,安静无异议。

    他因为湘王秦晰上表求娶西南重郡大臣之女的消息烦恼,回来面对的依旧是装睡的她。

    她隔着玻璃与他相处,酸甜苦辣尝遍了,也总一副旁观者的模样。

    ☆、第一百二十四回分离

    第一百二十四回分别

    秦晅手指按在她颈动脉上,却又迟迟下不去狠手。邵萱萱初时害怕,时间久了,又有点闹不明白秦晅想干什么了。

    她轻轻推了一把,竟然把他胳膊推开了,立刻就往后退了退。

    秦晅脸上的雪水化了,乍一看跟流了眼泪似的,更显得神色凄然。

    邵萱萱被他的模样吓到,犹豫了半天,往回挪了挪,跪坐起来回抱住他:“你没事吧?”

    秦晅没动,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

    邵萱萱便哄孩子一样在他后背轻轻拍了两下,秦晅哭笑不得地回抱住她,亲她柔软温热的耳垂。

    邵萱萱哆嗦了一下,没躲开,但也没什么热切的回应。

    秦晅亲了一会儿,手上动作更加大胆,心里却还是冷的发颤。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是……他用力地吻住她薄薄的唇瓣,身体和身体紧贴着,听得到隔着血肉皮肤的心跳,却听不到她心里的一丝声音。

    他这辈子就只有这么一点儿不够理智的爱,那么小心掩藏着,终于说了出来,并没有得到足够安昕的回馈。

    到底,还是输了。

    蛊虫也好,空花阳焰也罢,命是栓在一起了,心还隔着千里万里。

    他白费了半天力气,抢到一只空掉的蚌壳,肥美的鲜肉和珍珠早就不知漂流到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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