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前的风雪忽至,依旧映着当时少年提枪上马的飞扬之气:
    要信二公子。
    二公子一定把小云画的爹爹带回来!
    姜弦永远忘不了北疆黑云压城,与戎胡的大战一触即发时,九原紧急的场面。
    那时候没人会在意在城外殉国的爹爹,所有人忙着夯筑城墙、囤积粮食。
    可陈淮会。
    他带着定边军先锋营率先来到九原,对着所有将士道:“为国者、不可辜负!”
    玄甲玄衣、银枪寒芒,奔袭百里杀灭戎胡先锋,夺回了爹爹的尸首。
    在九原郡守府,他曾陪同她一起守灵,直到定边军集结,开始反扑……
    姜弦不自主想得更深,一时间喉间一梗。
    她狠狠点头道:“我自然最信侯爷!”
    陈淮看着姜弦用力的模样,勾出一个笑,意气十足:“又不逼你答,怎么眼圈都红了?”
    姜弦被人这么说,一时间有些尴尬,她背过陈淮抽吸着鼻子,靠着石壁闷闷道:“我才没有。”
    她闭上眼,脑海里倏忽而过的便是那场大雪。
    天气萧瑟、乌云沉若阴翳,陈淮一身素缟,一步一步踏入九原城主道。
    他身后十六位将士扶棺,两个巨大棺椁里,躺着他的父亲和兄长,那次九原战事的主帅和副帅。
    后来发生什么,姜弦已经不知道了。
    她只听阿娘说过,定边军主帅皆无,若是无人担得起重担,怕是自九原以下,五州不保。
    姜弦偷偷瞥过一眼,十六岁担起北疆的二公子,如今已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军侯。
    可过了这么久,姜弦还是觉得,他背负的太多,隐藏的太多。
    这样怎么能行呢?
    姜弦正这么想着,冷不丁兜头罩下一件外衣。
    深青莲紫色,斜襟银线绣山水,一看便是上好的料子。
    姜弦攥着正不知这是何意。
    此时上头传来不咸不淡的声音:“山间雾气大,盖着吧。”
    姜弦睡意来得很快。
    这一点儿也不超出陈淮的预料。
    借着未燃尽的火,陈淮静静凝视着姜弦。
    这也是奇怪,落雾林受伤时,他便觉得姜弦熟悉,这才把她放在了身边。
    他见过许多人,很多人如若飞鸿一闪,连记都不值得他去记。
    只是姜弦,在汤宗彦第一次提起时,记忆如水,一涌而至。
    陈淮捂了捂胸口,那时刀剑厮杀,一箭穿过的滋味还近在眼前。
    说来,姜弦也算是救过他一命……
    姜弦醒来时,天色将亮不亮,正是交界的时候。
    她拉下陈淮的衣袍,转身看过去,在不远处,陈淮也在闭目养神。
    姜弦小心靠了过去,近在咫尺间,她隐隐约约觉得陈淮在发抖。
    她好奇地多看了一眼,又觉得自己多虑,哪有人发抖不蜷着身子,还这么躺着?
    想是这样想,姜弦还是将衣袍脱了下来,打算披在了陈淮身上。
    细微的动作,肌肤擦过时,姜弦只觉得冰凉。
    陈淮莫不是发热了?
    姜弦立刻伸手试探过去,还没到跟前,一把被陈淮抓住。
    陈淮的语气生硬,携着防备:”做什么?!”
    姜弦懵了一下:“侯爷,你发热了。”
    陈淮自己都没发现他行军时养成的戒备,听见姜弦这样说,一下收敛起来。
    他默了一下,直起身体道:“没有。”
    像是补充:“我没发热。”
    姜弦不相信地一把拉过陈淮的手,果然,如同夏日里的冰窖,凉得让人心惊。
    姜弦诧异地看着陈淮道:“侯爷,这是怎么回事!”
    陈淮一晃而过想起的全是那些让人厌恶的画面,无尽的责骂,糜/乱的金银场……
    他视线微垂,与姜弦相对,片刻,陈淮目光偏过道:“不过是九原风雪里熬的太久罢了。”
    冻的?那不就是寒疾。
    可昨晚山间风那么大,他还把衣服给她?
    一刹那,姜弦表情古怪,也不知道是感动的,还是为自己这恩报得着实有点拖油瓶意味而难过的。
    姜弦呼出一口气,较真地盯着陈淮穿好衣袍,就差没把自己的衣服也扒下来托付给陈淮。
    陈淮看着姜弦像是一个小松鼠偷偷含着松子似的气鼓鼓地模样,只觉得姜弦此刻有几分好玩。
    “得了”,陈淮道,“这天气可没你表情那么苦大仇深。”
    陈淮说罢,便再也不理姜弦。
    天边有了一丝丝鱼肚白,陈淮抬眸略略看了一眼天气,只觉得卫砚差不多该把所有人处理完、来找他们了。
    陈淮问:“你能走吗?”
    姜弦“嗯”了一声,继续跟着陈淮的步子往外走 。
    陈淮道:“下了这坡,你便先回去 。”
    姜弦还没来得及多问什么,卫砚果然就候在不远处。
    他一见到陈淮和姜弦,便将马车赶了过来。
    符安山南边的山麓不好走,更别说拖个马、还让马背着个四轮马车。
    “侯爷,夫人要回侯府吗?”卫砚一边行礼,一边问道。
    陈淮没答,只是道:“抓了几个人?”
    “属下依侯爷的吩咐,仔细寻过符安山外围,并没有发现太多人。”
    “至于归南,已经死了。”
    陈淮听着,眉尾微微一挑。
    这么容易就死了?
    这可不像他那副疯狂模样。
    陈淮嗤笑一声:“你杀的?”
    卫砚摇摇头,实言道:“归南是自杀。”
    陈淮彻底被挑起了兴趣。
    归南自杀,有意思。
    在陈淮心里,归南不扒他一层皮,怎么会舍得去死?
    他好整以暇听着卫砚的话。
    “我们遇见时,归南已经死了,在场除了他,便是上清大师和身边保护上清大师的人。”
    卫砚道:“想来是他眼见逃脱不了,所以才自杀的。”
    “尸体看过了?”
    卫砚点点头。
    陈淮视线微微放远了一些,一个老和尚正驻立在青松路边。
    竟是上清杀了归南?
    啧,现在的和尚果然不一般。
    陈淮负手走了过去,卫砚也随着陈淮将马车驾了过去。
    姜弦刚刚在马车里听了个大概,此时也想见见这位便衡阳长公主特意提到、如今又杀死归南的上清大师。
    于是在马车停下时,她撩起了帘。
    马车外,一个约摸四五十的和尚站立。
    他笔挺如松如竹,一身清雅干净的衣袍随着风微微飘扬。
    出尘不惹凡俗,眉目裹挟善意,姜弦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我佛慈悲。
    他声音低沉:“施主安好。”
    第18章 十八.弦   本侯不死,谁能动她?……
    姜弦坐在马车里,略微比眼前人高出一点。
    在时间静静流淌里,她忽然感觉到一股奇异的熟悉。
    她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上清大师,可偏偏就是亲切。
    姜弦扬起笑脸,眉目如画,仿若从烟雨江南而来,应称着水乡独特的朦胧和美。
    她轻声道:“大师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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