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刚刚来过吗?

    她刚刚呵斥走的那些人里,有阿月吗?

    穆雪衣仿佛游乐园里弄丢了父母的小孩,无措地站在原地,满眼慌乱。

    她瞬时浸在了无底的恐惧中。

    如果如果刚刚阿月来过,自己吼过那么多个滚,阿月

    脑中错乱的记忆交叠着,隐约有个熟悉的声音,好像是说了一句:

    好,我滚。

    好像是阿月的声音。

    那是不是阿月的声音?

    是真实的记忆,还是她太恐惧引发的臆想?

    穆雪衣觉得自己真的快要疯了。

    只有疯子,才会分不清想象和现实。

    而她现在,已经游走在了想象和现实的交叉边缘,左右都是混沌,什么也看不清。走错一步,都会沦入疯癫。

    阿月

    如果回忆里的声音是真的,她真的对阿月说出了滚这个字,她

    她是不是亲手推走了那个唯一对自己好的人?

    如果连阿月都走远了,不要她了

    她不敢再想。

    穆雪衣跛着腿艰难地向门口半爬半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必须要不顾一切找到周枕月,和她确认自己脑中的记忆是不是真实的。

    如果不是真实的,她就抱着她大哭一场。

    如果是真实的,她就拼命道歉,拼命挽留,委身进泥土里,跪在地上求,也要捉住她生命里仅存的这道光。

    她得去

    酒店的1102房间。

    对,1102。

    穆雪衣摸到门边,口中不停地喃喃1102四个数字,外套都没有穿,就这么拉开了木门。

    外面的风和细雪滚了进来,灌满她的衣领袖口。

    一抬头。

    恍惚了一瞬。

    木屋门口最矮的那级台阶上,周枕月就坐在那里。

    风夹着雪,微微拂动着她铺散在背后的长发。她闭着眼,曲起一条腿,黑色的头发上已经落满了一层细绒的雪,低垂的睫毛也结上了一层花白的霜。

    穆雪衣全身的血液在此刻凝固。

    时光也凝固了。

    她望着周枕月,宛如隔着十年、百年的光阴,隔着日月千万次的流转升落,隔着老树层层叠叠的年轮。

    看着她落满碎雪的长发,像是恍然看见了八十岁的周枕月坐在那里。

    不见青丝,雪鬓霜鬟。

    从少到老

    她似乎,永远都会在自己一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穆雪衣含着泪,轻声唤:

    阿月。

    周枕月结了霜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脸颊上的伤口也跟着微微抽搐了一下。

    看见穆雪衣站在自己面前,她扶着地,有点僵硬地站起来。

    站直了,她伸出双臂,张了张嘴。

    太长时间没有说话了,又遭寒风吹了这么久,嗓子仿佛裹着沙,只沥出一个干涩沉哑的字:

    来。

    穆雪衣哭着扑过去,狠狠扎进周枕月的怀中,用尽全身力气箍住她的腰,像是想把自己揉进对方的骨血中去。

    周枕月温柔地环住穆雪衣的背,眼眸微垂,眉毛上还有细碎的雪。

    穆雪衣闷在周枕月的肩窝里,哭喊:我以为你真的走了,我以为你当真了,我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

    别怕,周枕月哑着嗓子,很轻地说,你就是真的让我滚,我也不敢滚到太远的地方。我还以为,是你不要我了。

    周枕月说最后几个字时,似是有一些抑制不住的哭腔。

    对不起穆雪衣抬起头,抚着周枕月侧脸上被自己划出的伤口,泣不成声,我、对不起你,阿月

    没事周枕月正想说点安慰的话,却忍不住侧过头去咳了几声。

    咳、咳咳咳。

    她生病了。

    突然想起,之前老爷子和她说过,那场车祸之后,周枕月的免疫力就变得非常低。平时要非常注意保护自己,别被风吹到,才能保证健康。

    那次雪灾之后,周枕月已经生过一场不大不小的病了。

    这一次,在傍晚的风雪里吹这么久,她的身体怎么可能不出问题?

    穆雪衣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

    抱着虚弱的周枕月,她简直恨不得自己从未在这个世上出生。

    我没事,你别自责,到了这个时候,周枕月还在昏沉地安抚她,我是自己愿意坐在这里的,不是你逼我的,你别别怪你自己,我

    穆雪衣收拾好自己凌乱的情绪,知道有再多的话,都不该再在室外讲了。

    咱们先进去,阿月,你撑住。

    我撑得住。

    周枕月有点摇晃,看了眼半开的门,只觉得眼前已经有重影了。

    她强撑着意识,弯腰勉强抱起腿脚还有伤的穆雪衣,你抓紧我,我抱你回屋。

    穆雪衣不敢拒绝,怕再增争执浪费时间,只能顺从地搂住周枕月的脖子。

    周枕月抱着穆雪衣,艰难地一步一步走进木屋里,等穆雪衣伸手关了门,她又抱着她向里间走去。

    到了床边,她把穆雪衣放在床上。

    穆雪衣正伸出手去,说:你也

    周枕月却身体一软,失去了意识,散掉的罗布一样,咵的一下瘫倒在了地上。

    她双目紧闭,唇色苍白,鸦黑的长发合着化成水珠的雪,凌乱地铺出去。

    穆雪衣趴在床边,喊道:

    阿月!

    .

    穆雪衣自己都是一个大伤未愈,自身难保的人,没有任何办法去帮周枕月。

    到最后,只能叫了葛薇浓来。

    葛薇浓把昏迷的周枕月扶到床上,让她在穆雪衣身边躺着,去找了体温计和降热药,又拧了冷毛巾,敷在了周枕月滚烫的额头上。

    山庄里有医生,但是前两天下山采买药品去了,明早才能回来。她低声对穆雪衣说,今晚你和周董事长先撑一下,明天医生回来了,我马上去请他过来。药隔四个小时吃一次,我给你定好闹钟了,一定要看着周董事长把药吃下去。你放心,二小姐,绝对不会有事的。

    穆雪衣把周枕月抱在怀里,眼里一直有泪,嗓音也嘶哑到模糊。

    谢谢你,阿浓。

    葛薇浓又拿起一卷纱布和碘伏,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二小姐,你的右眼皮和眼周刮破了很多伤口,我帮你包一下吧?

    那是她洗脸时太过用力,指甲划出的口子。她一直在哭,眼泪流经那里,又刺又痛。

    痛一点好,她就能一直醒着,看着阿月的情况。

    不用包了,你走吧。

    葛薇浓:好,我就在隔壁,有事就叫我。我今晚不睡,一直候命。

    她把医药箱放在床边,又拎了壶热水过来,才转身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了床上的两个人。

    穆雪衣紧了紧抱着周枕月的手臂,闭上眼,轻笑,喃喃着对方的名字。

    阿月

    念了一会儿,她抬起眼,自言自语。

    阿月,我后悔了。

    我不想要把这里改造成尼姑庵了。如果真的要改,得改成医院才行啊。你说对不对?

    我和你老了,就住在医院里。生病了,医生就在身边。死了,躺在同一个架子上,太平间里,编号都是连着的。我的墓碑上不要写墓志铭,要写一副对联,上下联写什么都行,但是横批

    横批,必须得写:我下辈子

    她哽咽了。

    我下辈子,一定不要再遇见周枕月了。

    怀里的人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轻咳一声后,闷闷地发出一声无奈的笑。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穆雪衣把脸埋在周枕月的头发里,一边哭一边自嘲地笑。

    我活这一次,明明是来给你还债的,可是,不论我做什么还是总会伤害到你

    周枕月想说什么。

    穆雪衣却用力握了握她的肩头,阻止了她的话,流着泪,一个字一个字说:

    周枕月,下辈子你避着我走吧。

    你遇见谁都好,就是不要再爱上穆雪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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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9、第 79 章

    穆雪衣第一次意识到, 她是如此地配不上周枕月。

    她以前一直觉得,身份落差这四个字只是庸人自扰的产物。大家在这个世界上活着,都是要吃饭要睡觉的普通人而已。

    可她现在忽然意识到了。

    原来, 人和人之间,是真的有距离的。

    就像云和泥,鱼和鸥。

    在没遇到她之前, 周枕月过得风光无限,坐在岸阳首富的顶端, 呼风唤雨, 叱咤风云。眉一皱,就可以轻易翻覆整个商圈的平稳与动荡。

    可自从她硬生生把周枕月的生命线与自己的拧在了一起,周枕月就开始毁了。

    越毁越破败。

    荒废掉大好的一年在这里陪她这个废人。

    为了救她身陷险境。

    被精神错乱的她骂滚。

    被产生幻觉的她扔东西,划伤脸。

    坐在风雪里,明知身体不好, 还要坚持等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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