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注意到周枕月出来了。

    她正在专注地盯着白色的墙面。

    阳台外有阳光打进来,刚好照到那面墙上。

    穆雪衣举着双手,纤长的手指搭在一起,做出了蝴蝶的样子,柔柔地拂动翅膀。

    光影笼着她的十指,在墙上勾勒出了栩栩如生的一只蝴蝶。

    蝴蝶灵巧地扇着翅膀,飞啊飞,飞啊飞。

    却飞不出那块墙面,只在原地徘徊。

    因为穆雪衣的右手戴着手套,所以两只手的光影不是很对称。

    蝴蝶右边的翅膀,总觉得有些臃肿。

    穆雪衣本来是微微笑着的,但她发现这一点后,唇边的弧度缓慢地放平了。两只手分开,拆散了那只动人的蝴蝶。

    她抬起右手,在阳光里,仔细地看着它。

    看了一阵子,她的左手忽然动了动。

    似乎是想要去摘掉右手的手套。

    可几乎是在抬起的瞬间,她的左手就又放了下去。

    随即,右手也收拢了,垂下来,放在膝盖上。

    她的背影浅浅地起伏了一下,像是叹出了一口气。

    看着这样的雪衣,周枕月呼吸一滞。

    心一下就疼得不行。

    她知道,雪衣的右手尾指一定落下了疤,断指的缝合痕迹绝对不会好看。

    这个人再聪明,再坚强,骨子里也还只是个爱美的小女人啊。

    那只手套,或许就是经过这一年漫长时光的洗礼后,她身上唯一遗留的自卑。

    就在这一刻,周枕月忽然不确定起来。

    自己真的想要毁了她吗?

    毁了她,的确可以让自己变回她世界里唯一的那个神。

    可是

    穆雪衣似乎是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回过头来,正好对上了周枕月的目光。

    阿月。她翘起唇角轻笑。

    周枕月敛起心绪,走过去,似是随口说道:我看见你的纸条了。

    穆雪衣:你看见就好。

    周枕月:你说的都是真的?

    穆雪衣回忆了一下纸条内容,答:

    是,沈家被查办确实是我做的。一年前沈怀星每一次请我吃饭,我都留下了小票,尤其是在校企联合的风口浪尖时,我几乎每天都和她出去吃饭。

    我当初既然能答应这个婚约,就代表我已经有了毁婚约的计划。不然,我绝不会轻易拿自己的婚姻做赌注。

    周枕月抿了抿唇,想要说什么。

    穆雪衣在她开口前先开了口:阿月,别再说昨晚那样的话了。你拿那些话折磨我,我愿意受着,没有意见。可我不想你拿那些话折磨你自己。

    周枕月沉默片刻,说:我不觉得那是折磨我自己。

    穆雪衣:你昨晚在生气。

    周枕月:我没有生气。

    穆雪衣:你要是没生气,我怎么会流血。

    周枕月愣了一下,什么?

    穆雪衣缓缓说:你昨晚太用力了,你看看你的指尖。

    周枕月刚刚没有注意,穆雪衣一说,她才抬手去看自己的指尖。

    的确,有凝固的血渍。

    目光停驻在食指与中指已经干涸的血迹上,忘了眨眼。

    刹那间,内疚浸入了心头。

    但她没有让这份内疚表露在脸上。

    眼一垂,一抬,就敛好了所有的异样。

    对不起。

    道歉也是漫不经心的。

    穆雪衣没有在意,只是笑了笑,从吊椅上站起来,瘸了两步走到墙根,拎起靠在那里的手杖。

    鸡蛋在餐桌上,你自己回锅热一热,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穆雪衣走到玄关处时,周枕月低声问:

    你就不能帮我热完再走么?

    穆雪衣穿上鞋,温和地答:要是我有时间,会帮你热的。但是眼下确实有事,我已经迟到一些时间了,你就自己热一热吧。

    门被拉开,伴着手杖杵地的声音,那人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周枕月站在原地。

    良久,轻笑了一下。

    雪衣如今真是明白了什么叫做进退有度。

    她愿意冒着迟到的风险等她起床,这是在表达她对自己的爱与在意。

    可她却不愿继续冒着迟到的风险帮她热菜,这是在表达她的尊严与底线。

    我爱你,但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我可以为你付出,但我不能付出我的所有。

    这恋爱的三观,还挺正。

    周枕月走到刚刚穆雪衣做过的吊椅旁,在她的位置上坐下,举起一只手,看着墙面上自己五指的投影。

    可惜了,她却不喜欢这样太正的恋爱观。

    爱情

    难道不应该是水乳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炽烈疯狂,彼此为唯一,为你生,为你死,为你神明变蜮鬼,红颜变枯骨,就算身上掉了块肉,那也是属于你的,都拿走,不要还给我。

    难道不该是这样的吗?

    以前的雪衣,不就是这样的吗?

    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雪衣变成现在这样,说到底,还是不够爱她周枕月了而已。

    原本因为对方主动毁婚约、与那只想摘又不敢摘的手套而柔软了些许的心。

    又变得冷硬了起来。

    .

    因为岸阳财大这件事闹得太大了,所以穆国丞一早就打来电话要见穆雪衣。

    穆雪衣几乎是花光了所有借口,才拖到了周枕月醒来。

    上一次在温泉山庄,她就是在周枕月熟睡时离开的。

    所以,她心里早就出了决定。

    此后一生,不论发生多大的事,她都会守在阿月身边,等阿月醒来。

    那盘炒蛋她不是不能帮她热。

    但等周枕月醒来,她已经做出了牺牲,再花时间为她热菜,牺牲得就太多了。

    她并不是斤斤计较这些细小的付出,她只是不想让周枕月觉得,自己为她牺牲得太多。

    因为她太明白,在一段恋爱关系中,对方牺牲太多时,被给予的一方会承受多大的痛苦与自责。

    曾经她就是因为这样的痛苦才选择了离开。

    那她就更不能把这种痛苦,再赋予阿月。

    葛薇浓早就把车停到了楼下,穆雪衣一下来,她就载上她前往穆国丞订好的酒店。

    在车上,穆雪衣问:是去见白光宗么?

    葛薇浓:嗯?你怎么猜到的?

    穆雪衣:出了这么大的事,穆国丞也就只能向更强一些的建邺求助了。

    葛薇浓:你猜得没错。

    我还猜得到,穆国丞八成又打算给我安排新的联姻,穆雪衣看向车窗外,上次那个建邺老总对我就很有兴趣的样子,我从穆国丞的表情里看得出来,他特别后悔把我许给了沈家,错过了攀亲的好机会。

    现在不是正好,沈家出了事,我就又成了一个待价而沽的新商品。

    葛薇浓轻叹:你可真是料事如神。确实,一会儿你要见的,不仅是穆国丞和白光宗,还有白光宗的独女

    白鹿停。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大小姐的名字还挺好听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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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1、第 91 章

    穆国丞订的地方是一处非常昂贵的私人订制菜馆。

    人少, 僻静,是有钱人才会涉足的地方。

    尤其适合谈生意,谈私事。

    包厢内是别致的竹韵风格, 栏杆,桌椅, 都是原木竹色。

    架子上摆着炉熏香,闻起来是小花茉莉与檀木混制的古香。

    穆雪衣姗姗来迟, 前菜已经上了四盘。

    她一来, 白光宗就先站了起来,很高兴地和她握手:小穆总,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说完, 白光宗拉过身边个看起来比穆雪衣年纪小一些的女孩, 说:来,介绍下,这是我的女儿,白鹿停。

    阿停, 这是穆家二小姐,现任穆氏总经理,穆雪衣。

    穆雪衣也伸出手去, 和白鹿停握了握手。

    她今天特意穿了长袖,盖住了左腕的金手铐。隔着衣袖, 只觉得是戴了块表。

    连着握了两个人。

    没人看出什么不对劲。

    白鹿停看上去有些傲气,下巴始终微微抬着,双臂抱在胸前。穆雪衣伸出手, 她才把右手垂下,和穆雪衣的手掌轻轻地挨了挨。

    整个过程,白鹿停只动了右小臂。

    身体其他部位纹丝不动, 仿佛对方不值得自己再多屈尊了。

    白光宗拉穆雪衣在自己身边坐下,热切地和她絮叨自己这个宝贝独生女。

    我们阿停今年22岁,还上大学呢。你可能没听说过她,她这孩子,对做生意没兴趣,以前不入商圈,以后估计也是不入商圈。阿停念的是美术学院,是个小画家,去年才在我们那边办了展。

    阿停,白光宗转过头去看向白鹿停,下次再办展子,记得给小穆总留张票啊。

    白鹿停虽说有点傲气,但毕竟出身大家,人还是很有礼教的。

    尽管她眼底写满了这种人哪能欣赏得来我的画,嘴上还是留了情:

    可以。

    穆国丞笑着给白光宗倒了杯酒,看这两个孩子

    穆雪衣知道穆国丞这么高兴的原因。

    白鹿停是独女,又对入商圈不感兴趣,要是自己能和她结婚,以后建邺集团那么大的资产无人管理,最后不还是得落到穆家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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