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师妹等不到我,应该会回来看看的。”

    “不知道师妹能不能把咱俩搬进屋子里。”曹衍困扰地挠了挠头,“师兄,我不是很重吧。”

    顾浚唇角微勾:“这几日师父不是允你每晚吃两个鸡腿?”

    “另一个都被小青吃掉了。”曹衍果断卖队友。

    “我只吃了半个好吗。”小青忿忿,“你这吃货!”

    正谈笑时,顾浚心头一动。他警觉地看向幽深的树林,只见仿佛黑洞般的灌木丛中,忽的闪现出点点红芒。一点、两点、三点……

    那是一双双嗜血的眼睛,在林中森冷地注视着他和曹衍。

    “糟糕。”曹衍又一次笑了起来,只是这一次的笑容里,苦涩是占多数的。

    红芒后的东西慢慢显露出了全部身形,他们从林中走出,虎头、豹纹、上翻的唇边,是两颗泛着冷光的尖利獠牙。

    顾浚想到了王三郎的话——“周围的山林里多了许多那种大蜥蜴,还有很多像老虎一样的怪物。”

    “吞风虎。”他低声道。每一只都有金丹期实力,碧眼蜥蜴和这些残忍凶猛的妖兽比起来,简直就是孩童和壮年男性的区别。

    “小青,你护着小衍。”这是今晚,顾浚第二次说这句话。

    第一次的时候,他虽然面对聂家数十个修士,但尚有一战之力。而现在,他双腿尽断,浑身真气耗尽,连驱使飞剑都只能勉强做到。却要对付这几十只堪比金丹元师的猛兽,怎么看,都是死局。

    不知为什么,顾浚的脑海中竟浮现出陆修死后,叶舒在客栈中的那番话。当时她只有练气六重的修为,却发下向沧元天顶尖势力复仇的豪言壮语。

    若是以前的顾浚,不仅不会相信叶舒的话,反而还会在心中讥嘲。蜉蚍撼树,不过是痴心妄想。但教他预料不到的是,当时,他心中竟没有一丝怀疑。

    这个女人,一定会做到的,他忍不住想。

    少年闭上眼睛,轻叹一声后,紧紧握住掌中剑鞘:“有这么一个师父,我这做徒弟的,也不能太逊啊。”

    言罢,他猛地睁眼,双目中冷光四射:“今日,就让我看看,蜉蚍到底能不能撼动大树吧!”

    #

    叶舒也不知自己的神念在洞天中游荡了几日。

    自那日得到天外星辰剑法后,她便被困在了那颗白芒星中,想尽一切办法,也无法脱离出去。她索性便在星辰中安坐,心无旁骛地继续与洞天勾连。

    随着她对洞天的祭炼逐渐完成,叶舒的神念几乎可以触摸到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星海,清气与浊气漂游其中。地、水、风、火,构成世界的元素不断喷发,又慢慢湮灭。每一次喷发,都是从微尘到创生。每一次湮灭,又从创生回到微尘。

    叶舒目视着这奇诡的造化之景,她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触摸到了道。

    大道无处不在,却又遥不可及。多少修士,哪怕修炼到了元婴境界,也未能一窥道的门径。只有天的厚赐,才能有如此殊荣。

    在这日复一日的生灭之中,叶舒的心境愈加剔透。她尚未修出一颗圆润无暇的道心,只此一次奇遇,却让她的心性日进千里。

    修道之人,修行修心、修性修命。

    就在这茫茫然不知岁月的更迭中,过去的记忆仿佛走马灯般在叶舒心中闪现。叶舒猛然惊觉,穿越以来,她从未回忆过自己的过去。那不是不在意,而是舍不得。只是如今,这割舍不下的时光也慢慢淡去。过去种种皆是虚妄,非是无情,而是若要向前,便不得羁留在往昔。

    一念既起,叶舒心头一轻。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丢掉了,晦暗的心窗上,被拭去了厚厚一层灰尘。

    叶舒一直漂游的神念忽的聚拢,就在那一刻,勾连着洞天的那一线神念变得坚凝如铁。经过十日的祭炼,这个洞天彻底回到了潇真派手中。

    静候在树下的苏于霜看到,叶舒终于张开双眼。只见她长身而起,大袖一挥,脚下的地面开始颤动起来。

    堆积的灵石在夜色中散发出莹润光芒,一颗、两颗……越来越多的灵石飞入叶舒掌中那块圆盘。到的后来,整条灵脉竟破土而出。

    莽山开始震颤,顺着这块小小的土地,裂缝深入地底,一路蜿蜒向下,直通地脉!

    叶舒喝道:“起!”

    一束耀眼白光冲天而起,整片地面从中裂开,一团浩大的云气从中升腾而出。

    叶舒再一招手,那云气便飞入了她手中的洞天之门。连着那条灵脉一起,成为叶舒掌中之物。

    “大功告成。”叶舒长吁一口气。

    系统的声音响起:“恭喜宿主回收洞天,支线任务当前进度,1/10。”

    竟然没有奖励,叶舒撇撇嘴,看了看脚下被破开的地面,心念一动,用法力牵引起了刚刚祭炼成功的洞天。

    她修为太低,眼下连长时间打开洞天都做不到,更别说将洞天当做灵宝随意使用,但这并不妨碍叶舒适当借用洞天的力量。

    “小霜。”叶舒冲一旁的苏于霜笑了笑,“且看为师你给变个戏法。”

    随即,她右手一翻,白芒仿若水波般拂过地面。在苏于霜讶异的目光中,那道深达百丈的裂缝渐渐合拢,眨眼间恢复如初。

    “这……”苏于霜好半天才将震惊压回心里,“洞天之威,果然不同凡响。”

    叶舒得意地挑眉:“可惜我真气不够,这个大招冷却时间太长。不然,咱们就能在九易洲横着走了。”

    苏于霜心下也为门派高兴,她忽的想起一事:“师父,你入定的时候,我曾听到小青的鸣叫声,会不会是师兄那边有什么变故?”

    小青乃是凤凰一族,若有凤鸣响起,必然代表他遇到了什么大事。叶舒心中一沉,当即架起遁光:“我先回去看看,你速速跟上。”

    待到叶舒赶回王家村,只匆匆一瞥,她便目眦欲裂。

    只见满地的尸骸残肢中,顾浚拄着长剑,半跪于地。他浑身浴血,似乎刚从血池中捞起来一般。一身黑衣被赤血染透,左臂软软垂下,显然是断了。

    而在他身后,被他紧紧护住的,是已经人事不省的曹衍,和全身翎羽黯淡不堪的小青。

    这场战斗不知道持续了多久,顾浚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他快要撑不住了,仅剩的一点生命之火仿佛风中残烛,在他饮鸩止渴般的消耗下,终于要渐渐燃尽。

    他心中泛起千般滋味。

    有自豪,凭着手中这柄飞剑,他斩杀了五条吞风虎。以练气七重的修为,硬抗五个金丹实力的妖兽。

    有悲辛,只是他终于无法坚持下去,剩下的十余头吞风虎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一旦他倒下,就是一拥而上,被分而食之的结局。

    剩下的,是希冀吧。

    他吃力地抬起眼帘,手指紧紧扣入剑鞘之中,低声呢喃:“师父……”

    那日在客栈里,叶舒问道:“小浚啊,当时你为什么要救我?”

    顾浚回答:“你是我师父。”

    你一日是我师父,我便会一日尽到弟子的义务。

    那之后又过了许久,三更半夜的,叶舒敲开顾浚的房门。顾浚从没见过叶舒如此不自在的样子,她竟露出一丝扭捏的神色,故作镇定地咳了几声,手指下意识地抠着门沿:“那个,我有话说。”

    “什么?”顾浚莫名其妙。

    “就是白天那件事嘛。”叶舒一脸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哈哈,“你是我徒弟啦,所以,那个……”眼看顾浚眯起眼睛,女人终于赌气一样地大喊出来,“你一日是我徒弟,我就一日尽到师父的义务!”

    我会护你,爱你,决不让你受到一点伤害。若有人敢十倍伤你,我必千倍还之!

    “小浚!”

    顾浚听到那声熟悉的怒吼,“师父……”他唇边勾起浅浅笑意,视野里,炫目的白光席卷而来。一个呼吸间,逼得他濒临死地的吞风虎群,顿成飞灰。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顾浚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4章 .09|城

    白山城。

    这是一座中等规模的修真城市,因为前些年出了个聂家,愈发繁华。若说起聂家,白山城内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原本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家族,在白山城这种地方都不太有存在感的聂家。所有的一切,都在家主长女聂桐娘嫁入巨源顾氏后发生改变。

    虽然聂家的姑娘只是顾氏家主的侍妾,但架不住她在顾家受宠。有修士还记得,当日顾氏的迎亲队伍来迎娶聂家女儿时,十里红妆、百里锦霞,如此溢美之词,都难以匹敌当日的盛况。

    “聂家要发达了。”人人心里都冒出这样的念头。

    事实也确实如此,聂桐娘高调地被抬入顾家,又高调地成为丈夫最宠爱的侍妾。没过几年,就替丈夫诞下一子。据说孩子一落地,顾氏家主就连连高呼:“此我顾旭第一子也。”——全然忘记了嫡妻所生的长子。

    而那位聂家的表少爷也颇为争气,幼时就有天才之名。五岁引气入体,十三岁练气巅峰,十五岁就成为了筑基修士。此等资质,哪怕是在顾家,也要被奉若珍宝。

    有了这样强大的姻亲,聂家在白山城,不,乃至白山周围的势力中,其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过去那个灰溜溜的破落家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人人都想来巴结的新贵。

    现如今,在白山城中,□□主都要靠边站,一应大小事务俱都由聂家决定。就有修士不满,暗自里散播些流言:“聂家算是顾氏的什么姻亲,不过是小妾的娘家,顾家可从来没承认过聂家。”

    向来跋扈的聂家竟没在这件事上反驳,众人不由奇怪。等到转过年,一个消息传来,方才恍然大悟——聂桐娘竟做了顾氏家主的嫡妻!

    聂家的身份,这一次是真正的不同了。

    又一个更让人艳羡的消息爆了出来,聂家的表少爷,还和司氏的嫡支小姐缔结了婚约。

    一品舞阳、二品巨源,短短几月,聂家竟和五姓七家中的两家都攀上了亲。这可是五姓七家!散修们固然在嘴上咒骂世家是蠹虫,但能和世家扯上关系,又有谁不愿。

    自此以后,打着白山聂氏旗号的人,在九易洲基本上可以横着走了。除了那几个顶尖的势力,又谁愿意来招惹他们,又有谁敢来招惹他们!

    聂家门口的那两只石狮子,如今看来,都是无比威风霸道。

    此时,那扇华丽精美的朱漆大门前,挤满了从各地赶来的修士。有来攀关系的,有来投奔的,还有来打秋风的。无不是想趁机扒上聂家,从中捞一点好处。

    而聂家呢,也颇享受于这些巴结奉承。是以并不驱赶门前的修士,只把这些当做势力和地位的夸耀。

    其中就有个年轻修士道:“二叔,聂家这副做派,我总觉得,不像是能长久的样子。”

    那修士的二叔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聂家能不能长久有什么关系,关键是顾家够长久,司家够长久。只要这两家屹立不倒,聂家就不可能出事,难道有谁敢打顾家和司家的脸?”

    “哦?”那人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若是我今天就打了,又会怎样?”

    “当然是死无葬生之地。”那二叔下意识回答。

    “道友说的有理。”那女人继续道,“只是死无生葬生之地的却不是我,而是聂家!”

    话音未落,那二叔只看到一道狂暴无比的剑光笔直划过,白虹贯日、迅若流星。那剑光只是一刹那,却仿佛将天幕劈开一道裂缝,带着势不可挡的气息斩落在聂家那座方圆百里的大宅院上。

    只一剑,就将宅院斩成了两半。

    “这,这……”

    修士们惊恐地回过头,看到后方站着个蓝衣女人。她右手拿着把古朴长剑,还有尚未褪去的恐怖气息在剑身上游走。

    “无关人等,速速退去。”那女人开口了,她唇边尚带笑意,语气却森冷得渗人。

    “救,救命啊!”

    修士们顿时一哄而散,眨眼间,聂家那挤得满满当当的门前就变得干净寂静。

    聂家要完了,每个人都在心里如此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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