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浚瞳孔微缩,那道人脚上缠着两条巨大的铁链。铁链也不知是从哪里牵出来的,将那道人牢牢地束缚在石台上,难怪他说自己不能挪动。

    “前辈,不知此处为何地?”顾浚不动声色地探查着四周,他发现自己竟然是元神出窍,而元神与肉身的联结也消失了。

    这难道是说……自己已经死了?

    他和霍经纬拼死与那群黑衣人激斗一场,混乱中,顾浚因为身受重伤,便昏迷了过去。想必,他是在昏迷中丢了性命吧。

    他想到这里,脑海中掠过的第一张面容便是叶舒。若是知道自己死了,师父,又会如何……

    “痴儿啊痴儿。”道人叹了一声,“她自然是会伤心,但你难道要用命来换这一场伤心?”

    顾浚先是一怔,继而悚然惊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道人嘿然笑道:“入了这石殿,就没有老朽我不知道的事。”他也不去看顾浚愕然的目光,“此地乃石匙内的太虚之境,老朽是石匙的元灵。”

    是那只圆盘!顾浚立刻就明白了,霍经纬曾经说过,那圆盘是一把钥匙。自从得到了那圆盘后,顾浚也不是没有探查过它的底细,但圆盘却未有过任何反应。为何这一次,却将他的元神裹了进来,莫非是这元灵的手笔?

    道人悠然答道:“非也,非也。道友可还记得,你受了伤,不巧,精血触动了石匙上的灵禁。”

    “你是有大气运的人。”他又叹了一声,“这么多年,石匙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只有你恰恰触动了灵禁。”

    这道人却不知,以顾浚原本的命运,早在他修为尽废,被聂家追杀的途中,就会因为身受重伤触动石匙灵禁。谁知中途却冒出个叶舒,使他免于劫难,这枚金手指就一直蒙尘到如今。

    道人伸手正一正衣冠,肃然稽首道:“如此,你便是这石匙的主人。”

    顾浚面上却不见喜色:“是不是主人,又有什么关系,总归我已怀璧其罪。”

    他虽然昏迷了过去,但心知肚明,霍经纬怕是凶多吉少了。就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石匙,霍家惹来滔天大祸。如今,连他唯一的至亲也要不得善终。

    “我既已为主,那我且问你,你有没有办法杀了外间那些黑衣人。”顾浚压下心中诸般悲愤,冷声问道。

    “老朽我是无法的,不过道友在这太虚之境中尽可安心修炼。此地的时间流速与外间不同,外间一刻,即可抵此地数十年。”

    “原来如此。”顾浚这才放下心来。

    得知自己未死后,他当然不能就这么丧失斗志。他的修为早已到了金丹巅峰,只差些许水磨功夫,就能顺利结婴。正好可以利用这个地方,待到成婴之后,再出去杀了那帮贼子。

    他也并不怕这道人是诓骗自己,左右已经濒死,就算情况还会更坏一点,他也不会忧惧。打定主意后,他便寻了块空地,盘腿坐下。

    “等等,道友。”道人却坐不住了,“你难道不问问这石匙是干什么的?”

    “眼下最要紧的是逃出生天,我便是现在问了,又能如何。”顾浚冷声道。

    “你对这宝贝竟一点欲求也没有……”道人能听到顾浚所思所想,自然知道顾浚说的是实话。

    他在石匙中待了几百万年,因为这个不起眼的东西,不知有多少人葬送了性命。而顾浚已然成为了石匙的主人,却依旧这般淡然。

    道人侧耳一听,便知道了顾浚的想法。在他心中,就算石匙认自为主,这东西也是要交给叶舒的,自然要听凭师父判断。

    “果然是痴儿……”道人暗自嘀咕了一句,见顾浚毫无反应,还是忍不住道,“道友,恕老朽多嘴,你执念深重,恐于修行有碍啊。”

    顾浚睁开双目:“何解?”

    “你若是得偿所愿,自然无虞。若是求而不得,又该如何?”道人望着顾浚,顾浚所求的是什么,他们两人都心自肚明,“有人求不得,纵使心中失落,也就放下了。而你求不得,又可愿放下?”

    顾浚沉默半晌,低声答道:“或许终有一日,我会有求得的那一天。”

    道人摇摇头:“求得了,那又如何?”

    青年的心思在他眼中一览无余,他自然也就知道,顾浚是为了什么而修道。

    他要追上那个人的脚步,叶舒去哪里,顾浚便去哪里。叶舒能走多远,顾浚便能走多远。若叶舒能走到这世间的最高峰,顾浚也会紧随其后。但叶舒要是不能呢?

    一旦叶舒身陨,对顾浚来说,这一根支撑着他往前的支柱,也就轰然坍塌了。

    “你道心不坚。”道人斩钉截铁,依附于他人命运之上的志向,终会有被打碎的那一天。

    顾浚不为所动,反而将道人的话重复了一遍:“那又如何?”

    她若不在了,纵我可与天同寿,脱出轮回,活着也没甚么趣味。

    “唉……”道人一面摇头,一面叹气,“罢了罢了,是我多事,这还是没影子的事呢。”但他又正色道,“只是眼下,若你不能闯过这道关隘,往后只会寸步难行。”

    他见顾浚凝神细听,接着道:“你既要结婴,就必得将道心打磨得通透了。眼下你尚未求得,既不肯放手,便只能任由执念绕心。若你执意要结婴,便会生出心魔。”

    “请前辈教我。”顾浚沉声道。

    “当不得前辈。”道人摇了摇手,“最好的方法,就是你兵解转生,将这一段感情抛去,则万般皆休。”没等顾浚说话,他就道,“但我知你必是不肯的,既不能剔除根源,就只能在事情有变时,出手将其斩去。”

    “前辈是说……若我果然生出心魔,只需将心魔灭去?”

    “哪有这么简单,心魔最是诡异难测,想要无碍,只能锤炼道心。待到你道心无漏时,便再不需担心此事。眼下你是绝对办不到的,就算将其斩去,也有会重生之时。”

    道人顿了顿:“我予你一门神通,可助你斩灭心魔。只是这神通可治标,却不能治本。”

    顾浚依旧稽首行礼:“多谢前辈。”

    道人将手一扬,就有一道暖光飞入了顾浚眉心。他微微闭一闭眼,就将那门神通铭刻在了脑海中。

    沧元天中,剪除心魔的神通不少,但却罕有高明的法门,这道人传给顾浚的神通却十分玄奥。顾浚心中稍定,他是绝不会转生的。除非是天仙大能,修士一旦转生,因那胎中之谜,就会忘记前尘旧事。再长成的模样哪怕与前世别无二致,也不是原本的那个人了。

    更不用说,如果转生,他就会忘记叶舒……

    纵使求不得又如何,他宁愿心魔缠身,也不愿放弃那个人。这世间没有斩不破的魔,却有他抓不住的手。

    道人知他心意甚坚,也只能叹息道:“你好自为之。”

    ☆、137|5.1文|学城

    石匙之中,也不知过去了多少辰光。石台上的老道一直坐在原地,顾浚入定后,他便双眼微阖,似乎睡着了一般。

    过往千万年的岁月中,他便如同一尊凝定的雕像,不言、不语、不动。忽然,他蓦地睁开了双眼。

    就在顾浚的顶门之上,有一尊元婴金身破顶而出!

    那元婴周身萦绕着耀目的灵光,他上下左右,周天乾坤,尽是辉耀到教人难以直视的星辰。元婴小手一挥,满天星河便尽数被他拢入了袖中。

    顾浚便在这时睁开了眼,一双黑沉沉的瞳仁中,似乎有亿万星子流淌。他长睫微敛,星子便沉入了幽潭之中。

    “恭喜道友。”老道微微一笑。

    纵使顾浚性子冷淡,此时也不由露出一抹笑来:“还要多谢前辈。”

    “当不得当不得。”老道依旧摇摇手,“你是石匙的主人,老朽是此间元灵,该尊你为主才是。”

    顾浚并不在意这些,他成功结婴,此时只要元神与肉身重新勾连,就能用元婴修士的力量将伤势迅速治愈。然后再腾出手来,将那群黑衣人杀掉。虽说他在石匙内修炼了有几十年,但外间只过了两三刻而已。

    “还请前辈教我,如何离开这里?”

    老道面露遗憾之色:“你这就要走啦?”他在石匙里待了数百万年,顾浚是他见到的第一个生人,不由心生不舍,“你先将石匙祭炼一番,就可随意来去。”随即,他就将祭炼法门告诉了顾浚。

    顾浚点点头,心中默运法门。他天赋极高,但凡修炼一门新的神通,总是很快就能掌握。这次也不例外,不过片刻功夫,他就将石匙粗粗祭炼了。心神一动,元神与肉身的勾连就重新出现。

    顾浚朝老道稽首:“晚辈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待外间事了,再来叨扰前辈。”

    他骈指一点,石殿的上方就出现了一个黑幽幽的洞口。顾浚正欲飞身而入,却见洞口中突然飞出一道黑色的人影。

    他双眼一凛,当即将那人影擒住。定睛一看,竟然是为首的那个黑衣人。

    原来黑衣人正巧在那时从顾浚身上摸到了石匙,准备将其清洗一番,却没想到顾浚在同一时刻打开了石匙的灵禁,元神就这么被吸了进来。

    他尚且还没反应过来,脖子就被顾浚给捏住了。

    黑衣人不由大惊失色:“顾浚?!”他是个聪明人,立刻联想到了最糟糕的情况,“钥匙认你为主了?!”

    黑衣人乃是元婴修士,即使顾浚如今结了婴,但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将其擒住。但在这石匙中,他却全然只能受顾浚控制。个中缘由,稍稍一猜就明白了。

    “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顾浚淡淡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冷哼一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若是真将主人的身份泄露出来,那他满门亲朋也就不用活了。他的元神上铭有特殊的法印,顾浚若是要搜魂,也别想搜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顾浚也知他们这些人算是死士,既然这人已没什么用了……他手下微一用力,咔擦一声,黑衣人的脖子就软软断成了两截。他元神既已被毁,当即便化作点点灵光,消散在了空气中。

    顾浚再一摆袖,便重新回到了肉身里。他站起身,一眼就望见了倒在地上的霍经纬。

    霍经纬已然气绝,连他的元灵也不知飘散到了哪里。

    面临至亲的离世,似乎对顾浚来说已经成为了习以为常的事。他竭力按捺下满心的悲辛,郑重将霍经纬的尸骨收敛,只待有朝一日,将他葬回夏安城。

    他又将那些黑衣人的尸体检视了一番,并未找到什么有用的讯息。心下默默盘算了片刻,顾浚便驾起遁光,朝潇山飞去。

    顾浚如今已是元婴修士,不过瞬息之间,就到了潇山脚下。眼前的潇山依旧是过去那般模样,其实他离开不过数月,顾浚心中,却升起一股难言的情怯来。

    正在踌躇的时候,潇山上突然传来一声轰然巨响,整座山都震颤着抖动了起来。顾浚心头一惊,连忙朝山上赶去。脑海中掠过无数猜测,难道是山上出事了?

    那,师父……不,师父一定不会出事的。哪怕天都塌下来了,叶舒也会是站着的那个。

    眨眼之间,他就已掠至叶舒居住的洞府前,漫天的烟尘中,曹衍紧紧地抓着陆锦绣的衣襟,满脸狰狞:“你做了什么?!”

    陆锦绣也已经呆住了,她先是茫然,继而惊骇欲绝:“是掌门!他早就知道了……原来,原来他是故意放我来宣吴洲的。”

    当日,容兴与观澜派一干长老在屋中密议,要趁叶舒在宣吴洲的时机杀了她,这件事恰巧被陆锦绣听到了。陆锦绣始终记得陆修叮嘱自己的话,哪怕她身为观澜派弟子,但为了陆修的愿望,也绝不能让叶舒出事。

    陆锦绣下定决心,便借着出门游历的机会,暗中前往宣吴洲。半途中,她的行踪被察觉,接着就遭到了观澜派的追杀。

    从她知道陆修身份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和容兴必有反目的那一天。在师门和大哥之间,她选择了大哥。眼下既遭追杀,想必容兴已经知道了一切。

    陆锦绣一路躲藏,终于赶到了潇山,并且为曹衍所救。只是她心中到底存有对师门的感情,犹豫了数月后,方才将一切对叶舒和盘托出。

    就在陆锦绣自以为大事已定的时候,她眉心中突然飞出一道紫光,在空中爆裂开来。待到爆炸声散尽,原本站在陆锦绣面前的叶舒却不见了踪影。

    陆锦绣能够进入临渊派,自然是受过检视的。她是观澜派弟子,谁知道她有什么目的。因而,她身上的法器被尽数除去,连元神也被检视过,确认没有异常后,才任由她在派中住下。谁知千防万防,临到头来,竟然还是出了事。

    曹衍又急又怒,陆锦绣是他带上山的,若叶舒因此而出了差池,他一辈子都无法安心。

    “我师父呢?!”曹衍相信叶舒绝不是死了,只能是因为那道紫光,被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陆锦绣咬咬牙:“是困龙壶,一定是困龙壶。”

    困龙壶是观澜派的镇派灵宝,只要将壶内的一点精气留下,就可通过那抹精气将人吸入壶中。

    陆锦绣没有想到要防范困龙壶,乃是因为困龙壶在多年前受过很严重的损耗,观澜派门中虽然一直在用各种方法温养,但也并没有什么起色。现在看来,困龙壶恐怕早就已经恢复了原状,而容兴却将这件事瞒了下来。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容兴的心机,派人一路追杀,其实是让陆锦绣放松警惕的幌子。真正的杀招,是早就潜伏在她身上的那抹困龙壶精气。

    这精气并没有杀伤力,和陆锦绣身上的真气虽有不同,却也差别不大。因而,临渊派诸人根本没有注意到那抹精气,才被观澜派钻了空子。

    “困龙壶虽然厉害,但必然不能无视任何距离,观澜派的人应该离潇山不远。”

    曹衍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回过头:“大师兄,你回来了!”他将顾浚一打量,纵使心中焦急,也不由惊喜地道,“你结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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