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戟月闭上眼,冷厉道:不必了。

    他走到殿外,徒留那三人在殿中倾诉衷肠,一时激勇起的血液却仍旧未能煨暖心房,他觉得分外可笑,恨不得多加冷嘲几句楚静娴,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难不成会觉得他会为此心软,放过彭永彦?

    这必然是痴情妄想。楚静娴作为太后,实属与他不太亲密,连回想些温馨场景都难,但也并没有什么苛刻虐待,所以这些年里,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种陌生的恭敬,互不干扰;但楚静娴作为楚静忠的妹妹,也是当年那项抉择的重要推手,一想到今日种种确实与她脱不了干系,他就又无法忘怀与忽视。

    而当下最该做的,分明是将彭永彦掳去拷问,再命人看管太后,免得在这当口闹出什么麻烦事,影响昭华的婚嫁。但他却只是笔直地站在殿外,久久未动,唯有垂下的右臂轻轻颤抖着。

    椿芽儿心惊胆战地迎上来,却听柳戟月咬着牙,终是说道:去将库房里剩下的今宵月一起取来,给太后屋里点上。

    椿芽儿颇感纳闷,太后不喜熏香,从来不用,皇帝也特意叫人管控着这味香料,除了勾陈殿那位之外,别的地方都不允准,何况库房剩下的份量虽不算多,可若是全都点上,那效果可有点大。

    他虽点头应了,却忍不住多嘴一句:这味香味浓了容易昏睡,燃多了恐怕不好

    柳戟月也不解释,只凉凉睨他一眼,椿芽儿便再不敢多言,将身子躯得更低,正欲退下办事,就听皇帝漫不经心地又提了一嘴:太后身边那个宫女,就是那日和你一起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事的

    椿芽儿瞬间全身都是冷汗。

    过会儿,她会在燃香时不慎失手,点燃帷幔,太后宫中浓烟阵阵,烈火不断。稍久后虽灭了火,人却没能救出来,直接呛倒在里头,而来请安叨扰的皇后更是极不走运,被火舌烧得面目全非。

    柳戟月淡淡道:太医来验尸时更是发现,皇后原来已怀有身孕,朕将哀恸至极,罢朝七日。

    听懂了么?

    椿芽儿的表情从惊骇到恐惧,最后又逐渐化为颤抖的平静,他抖着脸皮,狠狠跪下,无声地流着眼泪,却看破生死般磕了个头:听明白了。这最后一桩事,奴才一定会,尽全力完成。

    第76章 丛兰欲秀,秋风败之(2)不要拿我的

    楚栖做了一个毫无逻辑的长梦。

    梦里的他在南地买了一个院落,每天白日过着浇水种田、做饭晒太阳的清闲日子,晚上却事业心爆棚,摇身一变,成为了京城夜总会最靓的崽,在风光楼里操练着不怎么成器的男团成员们。

    梦里的柳戟月也和他一起,白天是睡到自然醒、不关心收成只是种来玩的闲散庶人,晚上却在风光楼最好的位置上一掷千金,对他们男团的表演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点名要他这个经纪人上去秀场。

    简直了,楚栖在隐隐不爽中又有点小兴奋,无论是白天的咸鱼躺生活,还是晚上的奢靡热闹氛围,他好像都挺开心的。

    但乐着乐着,美梦终于还是醒了。

    刚恢复意识的时候,楚栖还没有从长久的梦境中反应过来,没能回忆起昏睡前发生了什么,他有些迟钝地掀开被子,踩到地上,却一时没能站稳,一下子滑了一跤。

    一方面是太久没有走动,双脚发软,但另一方面则是他发现天旋地转,原来脚下的地面在轻轻晃动。

    耳边还有细微的拨水声。

    楚栖猛然想起了什么,他冲到窗户前,果然发现自己在一艘大船之上,两岸宽广,水路畅通,前后水波渺茫之处有几艘挂着商号的巨船在行驶,不用想也知道现在应该离京老远了。

    他慢慢回想起断片的记忆从天牢出来后,刚上了马车想进宫说事,就被明遥用迷药暗算了。而按现在的架势,他根本不敢想自己昏睡了多久。

    楚栖刹那间气得肺疼。

    而仔细一感受,不止肺疼,胃也疼,头也疼。本就饿了一天多,昏睡的时候肯定没能吃进多少东西,睡的太久脑袋发懵,太阳穴的青筋一抽一抽地跳突,更不用提长时间昏迷的腰酸背疼了。

    楚栖被这般变故整得懵圈了半晌,还未等他考虑好接下去的动向,便听见房门吱呀一声,有人僵立在门口。

    他回过头去,正好对上凌飞渡稍显迟疑的目光。

    主仆二人对视数秒,楚栖率先无语:你干站着做什么?要么进来坐,要么帮我拿些吃的。

    于是凌飞渡转身便走。

    楚栖:

    他觉得自己这时候可太理智了,一觉醒来发现身处如此环境,还能很快冷静下来,连撞上不知道为何出现在这里的凌飞渡都能先发制人。

    虽说无形中带着不小的怨气就是了,从前这种端茶倒水的活从来用不着他开干。

    但很快,凌飞渡就亲自带着吃食回来了,只不过与他一行的还有明遥、碧梧以及段之慎三人。

    我也不太清楚药效,只说这两天也该醒了,还好还好

    楚栖面色不善地喝着小粥,闻言抬眸冷冷瞥了说话之人一眼。

    明遥瞬间讷讷:有什么话你、你先吃饱了再骂。

    越是饿的久了,越是要细嚼慢咽,楚栖还特意拉长了咀嚼的时间,便是让明遥倍感压力,终于忍不住,愁眉苦脸地主动交代:栖哥哥,你差不多也猜到了,我们在南下的船上,已经离京五六天了。这一路较为顺利,距离南地走了有小大半了

    楚栖听他的口气,便知此行的终点恐怕不近。他慢条斯理地剥着水煮蛋,咬了一小口,问道:要去哪里?

    明遥咬了咬下唇,斟酌着他的脸色,吐出两个字:南慕。

    楚栖点了点头,把最后一口蛋白咽下,颇觉噎得慌,他小口吞咽着茶水,又问:那还要走多久?

    明遥惊讶于他接受现状的速度,支吾了好半天,一旁的段之慎却平静道:若无意外,还需要乘船六七日,然后转坐马车,小半月抵达边境,渡境后再换船,倒是只需再行两三日。

    运河开凿后贯穿京邑与东南,顺流而行又有好船的情况下,走水路只需要十天半个月便能抵达。不过运河南端离边境还有段距离,到了那儿需要改走旱路,穿过毗邻的城镇,到了南慕境内才能继续行船。

    楚栖听他对这条路线的熟悉程度,像是走过许多次了,这本不稀奇,因为之前楚栖便觉他与彭永彦的口音是南边的。但寻常人避难也不会想到要渡过边境,去往一个陌生的国度,除非

    你是南慕人?

    段之慎想了想:在那出生,有点人脉,但四海漂泊,并无归属感。

    原来是无国度主义者,楚栖心下了然,转而看他:你是如何被牵连进来的?

    段之慎道:世子不用误会,我帮明公子办事,并非因财或是胁迫,而是受了人情。明公子帮了我舅舅一个大忙,我自然应他所托,尽力保全你们安稳南下。

    段之慎母舅是彭永彦,楚栖自然还是知道的,于是他蓦地想起被明遥迷晕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彭永彦要进宫劫人!

    劫什么人?当时来不及想,现在拿脚趾头想都猜得到,无非是太后相关,但姑且不去论做事的出发点,楚栖现在只想知道:那你舅舅现在人呢?

    段之慎顿了顿:我们先行而下,暂时还未遇到,等将世子护送到南慕后,我会回去与他碰头。

    楚栖嘴唇翕动,还是没说出口他可太清楚宫中守卫的严密了。他在惊鸿洲榭中用观察术看过彭永彦的武学功夫,虽然不低,但好像还不到能从宫中悄无声息劫走一个人的境界,而一旦事情败露,似乎除了死罪一条,也没有别的下场了。

    所以说,彭永彦是怎么会想到要闯宫的?

    他把目光投向明遥。

    明遥眼睛暗了暗,缓缓道:是我怂恿的。我利用他对的念想,怂恿他闯宫劫人,还把宫中守卫的分布安排告诉给了他。

    楚栖霎时一惊:你你这又是为了什么?

    明遥苦笑道:自然是为了我自己的私心。我与彭老板交谈过多次,稍微了解到一些他的人脉。彭老板偶尔有船南下办事,如果能得他帮助,这一路自然顺利许多。但我与他虽有交情,骤然提出这份要求,他也不一定会答应,于是我知他牵挂宫中那人,便故意诉说她如今的焦急境遇,彭老板果然无法忽视,我再主动拿出保他行动成功的通行凭证,他反而更愿意帮我许多。

    楚栖哑然无言,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但若真要劈头怪罪,似乎也轮不到他来指责,便只好试探地看了眼段之慎。

    段之慎稍加抿唇,表情倒不怎意外,似是明遥早将真相告知于他,只淡然道:他心里自有分寸,一旦认准的事情,过再久也不会回头,我只需要遵从他的嘱托,将你们送往南慕就行了,再之后的事情我会去处理的。

    楚栖不知段之慎与他母舅之间的感情如何,但就之前那次碰面来看,至少不差,若彭永彦真的因此在宫中丧命,楚栖担忧他会否对明遥、太后乃至皇帝怀有怨恨。

    他只好安慰道:彭老板在宫中有位熟识,权柄不低,即便被发现,多半也会保下他,何况陛下不是好杀之人,若有缘由,或许也会放他一马。说到这里,楚栖都快把自己说服了,甚至略微笑了笑,你先不要太过担心,彭老板也不傻,不会自寻死路的。

    段之慎静静听着,反而抬眸,略显诧异地看着他:世子,你昏迷刚醒,为何并不奇疑眼下自身的情况,反倒对我这边多加关注?

    诚然,当一个人昏睡数日后发现事态大变,理应最在意自己身边的事,但楚栖却先关心着他这边的情况,实属难得。

    但楚栖只是摇了摇头:不用叫我世子了,我早已不是。毕竟这些人里,我只与你不大熟稔,其余人还是值得信任的。

    特别是在他看到凌飞渡与碧梧时,一颗心又镇定了许多。即便明遥突然想瞎搞花样,凌飞渡至少靠谱,不会由着他胡来,碧梧之前更是被严加看管,没有柳戟月的默许,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这便说明,柳戟月多半对他们的南下之行是知情的,那便少了最大的顾虑,因而楚栖可以把思绪放到别人身上。

    虽说这也不能让他释怀被迷药弄晕这么多天的经历。

    于是他又瞪了一眼明遥,示意他老实交代。

    明遥瑟缩了一下,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最终还是硬着头皮道:栖哥哥,在我解释之前,你能否先易容回去,就是你的变幻之术。

    楚栖闻言狠狠一怔,半天才从面前四人各自欲言又止的眼神中想起了什么,当下冲到梳妆镜前他竟还顶着柴斌的脸!

    变回来自然容易,只是说辞怎么瞎编都觉得很魔幻,然而也管不着了,他昏睡的这么多天里,该发现的也早该发现了。楚栖捂着脸,进入了造星系统,用洗髓术将自己的数据重置了回去,正准备退出界面,却在不经意间瞄到了系统日志。

    警报!男团成员柴斌主动解除合约,退出团队乱舞春秋,故而扣除宿主入团奖励点数的双倍:4点生存点数,宿主剩余生存点数:1。

    恭喜宿主!获得成就: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楚栖比他刚醒来时还要懵。

    由于之前贺兰漪受伤,导致他生存点数清零,险些暴毙之后,他对生存点数的要求就不再仅限于活着就好,而是一直努力奋发赚取活命机会。何况当时还想着用生存点数为柳戟月治病,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点数了,只是因为时间紧迫和各种限制,在柴斌入团后也只总共只有5点。

    但5点好歹还能撑五个月,就算贺兰漪和澜凝冰与他相隔甚远,有可能每月要扣除额外点数,但两三月时间还是没问题的,所以楚栖方才意识到这点时倒不算太紧张,谁想到原来是自己疏漏了。

    但问题是柴斌怎么会突然退团了?

    上辈子在现代社会时,造星系统对退团的认证并非真实存在的白纸黑字的合同协议,而是字正腔圆、铿锵有力的我要退团或我确定退出乱舞春秋等喊话,所以或许会出现某个成员因为开了句玩笑,虽然现实中是名义上的团员,但在楚栖的造星系统里却不是了的乌龙事件。

    现代社会时楚栖身为经纪人可以勒令他们不要胡言乱语,但在穿越到古代后,由于男团成员等理念过于时髦,格格不入,他就基本没怎么解释过,即便团员问起也只是尽量糊弄过去,所以有些事他根本没主动去说,他们理应不会知道。

    但柴斌除外,他可能反倒是第一个听过楚栖嘱托的。

    上一次生存点数清零前,楚栖一直过得毫无危机感,蹲在风光楼里干自己的营生,直到从鬼门关爬回来后才变得谨慎许多,所以在把柴斌临时拉入团的时候,才特地提醒他一定要千万注意,不要受伤。

    然而柴斌清楚自己的身份,骨子里总觉得自己肯定是要护主的,受伤是难免的事,便向他追问要真到迫不得已时该怎么办。

    楚栖犹豫了一会儿,只好委婉地告诉他尽量不要,若真有万一,小伤中伤不打紧,除非到紧急的生死一刻时,再小声念出某句话。

    便是那退团方式。

    楚栖当时告诉他,还是为了让柴斌安心,毕竟他并非主修武学的侍卫,而是一个走南闯北的翻译家,是个学术型人才,武功够用就行,寻常也不会让他去对敌,受伤的机会很小。但现在系统日志又不会骗他,团员界面也少了柴斌的信息,种种迹象都表明,柴斌极有可能遇到了生命危险。

    但楚栖可清楚地记得,柴斌最后是伪装成他蹲在天牢里,按理来说不会出什么事才对,全天底下能动他的似乎就只有

    他心底悄然一寒,眉梢聚起一丝慌乱,但无数思绪过后,他还是深吸口气,定了定神,慢慢走到明遥面前,审视般看着他:说吧。

    明遥耷拉着脑袋,解释起经过。

    起先确实是皇帝的命令,让他找上柴斌,去牢中将楚栖换出,再带他去指定的地方避难,凌飞渡也奉命将碧梧带去,到这里,三方都知情,然而明遥却忽而生出异思,有了自己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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