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动,我来。”尤玉玑急急弯腰去捡地上的小瓷瓶碎片。可是她忘记了身上披着的寝衣,只是从身前向身后围去。随着她弯腰的动作,她的指尖还没有碰到地上的碎片,围在身前的寝衣已经先一刻落了地,雪峦无遮。
    净室里的地面大片水痕,落地的寝衣很快被污水弄湿。尤玉玑怔怔望着湿了的寝衣,不能再捡起。她慌忙侧转过身去,抬起双手交叠着轻轻挡在身前。低声说:“帮、帮姐姐拿件衣服……”
    她不敢去看司阙,却没有听见他起身的声响。他没动。尤玉玑甚至可以感觉到司阙望过来的目光。
    他望过来的眸光似夏日午后炙热的光,烤得她脸颊越来越烫。
    “姐姐,我冷。”
    尤玉玑一片空白的脑海中,忽然冲进司阙这句话。冷?加衣服添炭火或者请大夫……
    不对,都不对。
    一瞬间,尤玉玑心头脑中的混乱走到了尽头慢慢散去。她闭上眼睛,轻轻舒了口气,才再度眼睫轻颤将双眸睁开。她转过来,重新望向司阙。
    他果然一直望着她。
    尤玉玑见过太多男子垂涎的目光,而司阙此时望着她的眸子并非那般。他的眸子漆亮,以往总带着凉薄的冷意,而此时浸了一抹温暖的笑。干净又真诚地告诉她,他喜欢他想要。
    尤玉玑忽然就懂了司阙为何会在这温暖的净室里,突然说他冷。
    尤玉玑慢慢将遮在身前的手放下来,她朝司阙凑过去,慢慢抱住他。起先只是将双手搭在他的手臂后,身前隔着距离。她慢慢凑近,一双缠着纱布的手在他身后相遇,彻底抱住他。她将脸凑到他颈侧,贴着他的耳畔,低语:“姐姐抱抱就不冷了。”
    司阙脸上的笑僵住。
    他立刻去扯围在尤玉玑腰上的寝衣,又扯去她早已湿透的小袴。可是下一刻,他望着尤玉玑腿侧的擦伤,动作却生生顿住。
    司阙握住尤玉玑的双肩,将她推开,转身去拿了柔软干净的棉巾动作很快地去擦尤玉玑身上的水渍。他动作实在是快,快得甚至有些粗鲁。擦完后,棉巾被他用力摔到一侧,然后拿起一件外衣裹在尤玉玑的身上,再将其他贴身小衣塞进她怀里,再将她推出了净室。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了。尤玉玑抱着衣物站在净室门外,怔怔望着面前关上的小门。她说:“你……是要沐浴吗?水已经凉了,我让抱荷给你重新烧……”
    尤玉玑的话还没说完,听见了净室的门从里面落锁的声音。
    尤玉玑蹙了蹙眉。
    百岁的声音吸引了她,她转头,望见百岁在床榻上跳来跳去,自己跟自己玩得开心。尤玉玑将衣服穿好,再看了一眼面前净室关上的房门,转身朝床榻走去。
    大概是在过分温暖的净室里待了太久,尤玉玑有些懒倦。她拿了一条亮晶晶的足链上了床榻,她倚靠在床头,用这条足链逗弄着百岁跳抓。
    足链上拴着一个小铃铛,悦耳的声响响个不停。
    这是以前尤玉玑跳舞的时候会戴的足链,可她已经许久不曾跳舞。她不由想起今日的那匹枣红马,别人夸它是神骏,尤玉玑却觉得这马不怎么好,和她的玄影比起来,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尤玉玑已经两年多不曾跳舞、骑马,别人以为她是因为来了陈京入乡随俗。其实不然……
    尤玉玑低头瞥了一眼胸口。
    实则是她这两年越来越腴润,骑马和跳舞都越来越不方便。尤其是跳舞,动作太大,总会将人的目光吸引到她的身体上去。
    尤玉玑捏着足链逗弄百岁的动作逐渐慢下去,长长的眼睫也渐垂。不知何时,她迷迷糊糊睡着了,手中的足链也被百岁这里抢去。百岁将足链又抓又咬,发出细细碎碎的悦耳铃声。
    等到司阙从净室里出来时,不仅尤玉玑睡着了,就连百岁也挨着尤玉玑睡着了。
    净室里没有司阙的换洗衣物,他随意拿了一套尤玉玑的寝衣。尤玉玑的寝衣,上衣穿在他身上到还好些,雪色的寝裤裹在他腿上,倒是短了一大截,露出他发白的一截脚腕。
    司阙在床榻边俯身,将尤玉玑身后的靠枕拿走,想让她躺得更舒服些。尤玉玑未睡沉,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望了司阙一眼,再合上了眼,娇红的旖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司阙凑得更近些,可是尤玉玑什么都没说。她娇唇微微张着,逐渐入眠。司阙的目光在她诱人的唇珠上多凝视了一会儿,再渐渐下移,望向她上下唇间的入口。他不由自主地凑近,想要咬一咬,还想侵入。
    一道细微的铃铛声,让司阙一怔。他回头,望向睡着的百岁,它在酣眠中蹬了蹬后腿儿,让它抱在怀里的足链发出响动来。
    司阙冷眼瞥着百岁,想要将它扔出去。
    可是下一刻,他忽然就笑了。他摸摸百岁的头,饶有趣味地说:“不愧是我的猫。若不是你这家伙提醒,我可就输了。”
    他重新瞥向尤玉玑,冷目傲然。
    ——呵,他才不会主动去亲她。他要她主动缠上来不停地亲吻他。他冷颜推开她,她还会再次缠上来索吻。
    司阙回头,望向窗口。外面天色早就黑了下来,寝屋里已许久不曾来过侍女,未曾添灯火,一片晦暗。
    司阙到底体弱,纵使他本该出府一趟杀几个人,也没什么力气。他在床榻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握起百岁怀里的足链,让它不发出声响来,再收进床头小柜的抽屉。
    他时不时望向尤玉玑,动作轻巧地怕吵醒了她。
    他在床外侧躺下来,面朝着尤玉玑。在床榻内昏暗的光影里,长久地凝望着她。
    他忍不住去想等他死了之后的事情,她会为他落泪吗?兴许会吧?兴许她都不愿为他守孝,重新去梨园里挑选新欢。她会去拥抱别人,也会对别的男人笑,更会与别的男人耳鬓厮磨日夜缠绵。
    甚至,她日后还可能爱上一个人,嫁给对方,还会让他的孩子喊另外一个男人为父亲……
    司阙的眸中逐渐浮现戾气。慢慢的,这种戾气变成另一种恹然。
    他生气了,为自己想象中的情景生气了。
    他冷漠地瞥着尤玉玑,拍了拍她的脸,将她拍醒了。
    尤玉玑温吞地睁开眼睛,仍有些未睡醒的迷茫,疑惑望向司阙。司阙不愿意瞧她这媚眼如丝的模样,他移开目光,轻飘飘地说:“百岁太闹了,刚刚跳到姐姐脸上来。”
    他手臂探到尤玉玑另一侧的百岁,将睡眠中的它弄醒,扔到地上去。百岁迷迷糊糊地甩了甩头,它喵喵叫了两声,也不再跳上床榻,就地把自己盘成一个球儿,继续睡觉。
    尤玉玑实在是太困了。她眸色迷离地揉了揉自己的脸。
    “我给姐姐揉。”司阙露出单纯的笑容。
    第41章
    “过了年,你皇爷爷就要下令攻打孟国。我已决定送你进军中随行。莫要想着拿世子的身份在军中作威作福。我也不指望你挣什么军功回来,只从最普通的兵卒做起,与其他士兵同吃同住同行。”
    这是陈安之正在酒楼吃喝时,被家丁“请”回到晋南王的书房后,晋南王对他说的话。
    陈安之走出父王的书房,还在愣愣想着父王对他说的这段话。看来父亲是铁了心想将他送到军中去。
    他一方面抱有一丝侥幸心理,想着自己到底是尊贵的世子爷,待遇怎么可能和那些脏兮兮的兵蛋子们一样?
    另一方面,他心里又很担忧。父亲的话说的那样认真,倘若他交代领军的将军苛待他呢?再说了,就算旁人能仗着他的身份优待他两分,军中的日子再如何优待也是苦日子,哪里比得上京中的快活?
    他想向母亲求情。可是这念头一闪而过就被他自己给掐了。他可以肯定母亲一定站在父亲那一边。
    陈安之闷闷不乐地往前走。望江跟在他身后,察言观色,笑着说:“世子爷,距离过年还有一阵子呢,兴许还有转机。”
    陈安之没说什么,直接去了春杏房中。
    望江没跟进去,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就打算离开。侍女端着茶水进了屋招待,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被侍女挑起的帘子落下前,他瞥见陈安之将春杏圈在怀里。
    望江收回视线,抬步往外走。
    忽地一阵脆响,伴着春杏的惊呼。望江脚步生生顿住,他低着头,逼着自己不回头。他知道世子爷又摔东西了。
    紧接着,陈安之从房中出来。
    望江这才转过身,摆着张笑脸询问:“爷,怎么了这是?”
    陈安之没说话,黑着脸大步往外走。
    望江忍不住望向房内,看见春杏低着头站在那里,看不清表情,不知道哭是没哭。
    “还傻站着什么?”
    ——身后传来陈安之烦躁的催促。望江赶忙收回思绪,摆着笑脸追上陈安之。
    身后似有推窗户的声音,望江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挂在夜幕里的月亮。
    春杏跪坐在窗下软榻,手臂交叠搭在窗棱上,她将下巴轻轻搭在手背上,长久地凝望着夜幕里的残月。
    ·
    陈安之心烦意乱,他去了暗香院,希望向来善解人意的表妹可以安抚他,陪他说说话,为他弹弹琴。可是方清怡最近害喜得厉害,没说几句话就是一阵干呕。陈安之耐心地轻拍着她的后背,一遍遍哄着她。
    可不知道是因为怀了孩子让人变得敏感,还是终究没能如愿做正妻,陈安之在方清怡感受到浓重的怨气。表妹甚至时不时用些拙劣的言语试探他和别的侍妾的关系……
    陈安之温声哄着她,心里却很烦乱。
    明明表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清雅高傲只对他一个人温柔的表妹怎么就成了这样的怨妇?
    到底是只让她当一个妾,是自己理亏。陈安之只能将不满咽下去。
    “表哥能看我和孩子我很高兴。今晚也不走了吗?”方清怡红着眼睛问。
    “不走,一直陪着你。我就在外间榻上歇着,明早陪你一起用早膳。”陈安之捧起方清怡的手,轻轻吻了吻她的指尖。
    方清怡腕上带着陈安之赠的细金手串。
    那条,陈安之本来想送给尤玉玑的手串。
    陈安之目光在那条细金手串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掌中方清怡的手似乎也变成了尤玉玑的手。尤玉玑在飘着花瓣的水中浣手的场景忽地再次浮现脑海中,他忍不住低下头,再次吻了吻方清怡的手指。
    夜里,陈安之躺在外间的软榻上辗转不能眠。本就心烦意乱,何况这软榻狭窄并不舒服。他有些后悔答应留下来。
    方清怡身边的红簪今晚值夜。自方清怡有孕后,夜里时常睡不好,她悄声进去查看为方清怡盖好被子。红簪从里间出来时,经过陈安之身边的时候,见他身上的被子滑落了大半,悄声走过去,为他拉了拉被子。
    陈安之并没有睡着。
    他闻到淡淡的香味儿。他睁开眼,在一片漆黑里,近距离地端详着红簪。红簪容貌并不出众,没有陈安之喜欢的清冷优雅风度,不是长长的眼睛,也不是薄薄的唇。
    陈安之望着她抿着的唇,忽地想起尤玉玑娇妍旖红的唇。
    “可许过人?”
    陈安之忽然发问,让红簪吓了一跳。她手一抖,赶忙站直身,急急解释:“奴婢不是有心吵醒世子爷的。”
    陈安之不耐烦地再问一遍:“我问你,可有过人?”
    红簪不是十三岁不知事的小姑娘了,她手指尖颤了颤,慢慢摇了摇头。于是,陈安之便将她拉上软榻。
    方清怡孕前期各种不舒服,夜里睡不沉,她被外间的声音吵醒,皱着眉起身,站在门口看着软榻上荒唐的两个人。
    她脸色铁青,搭在门边的手将木门扣出印子来。
    她睁大了眼睛,不让自己哭出来,也不让自己冲动地冲过去闹。她甚至慢慢露出一个疯狂的笑容来。她笑着对自己说:
    ——方清怡,这就是你自己选的男人。
    ——方清怡,从今天开始把对这个男人本就不多的感情彻底掐灭,从此只为谋自己的利益。
    ·
    这一夜,注定很多人睡不着。
    翠玉将枕头哭得湿透。她身子软绵绵地伏在床榻上,语气倒是气势汹汹地骂了半夜脏话。
    “沈郎你这个王八蛋,当初信誓旦旦说替我赎身,人呢?狗娘养的东西!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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