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船已经出海了。”

    “没出什么乱子吧。”

    “一切安好,大人放心吧。”

    薛志远将看着官船起航后,马上就带着人回到薛同知府上,果然不出所料,难以安眠的薛同知就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等着他,此时的薛同知就像一个普通和蔼,担心游子未归的老人,既不是昨夜那个冷静严肃的知州大人,也不是人前那个长袖善舞的薛同知,此刻的他仅仅是担心薛远志的一个普通哥哥。

    从他们幼时相识,一起摸爬滚打走到今天,薛同知让他从无名小儿冠上他的姓那一刻起,早就情同兄弟了。

    “那就好,那就好!”

    “大人,账本我也带回来了。”

    “依照老规矩,先放书房,等东西回来在分。”他们除了走私贩卖物品,同时也收了不少海外的物品,有的用做二次买卖,还有的自己留用或者送礼,要知道有些东西都是贡品。

    只可惜这些人都被养叼了胃口,更是习惯了苏州官府沆瀣一气的作风,丝毫不觉得那暴发户一样的行为有什么问题,这么多年也没有人跟他们提过用这些东西是违禁的,如今就人人都这样就更不会有人想起还有这“规矩”了。

    而正是他们的毫无顾忌,却在第一天参加月琉璃的游园茶会就被曝光了,使用超过规制的物品的夫人不要太多,最重要的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了,月琉璃也因此隐而不说,却也留了一个心眼,命人暗中一查才发现这些东西还是他们低调的行为了。

    这也是慕云泽一开始怀疑苏州存在贪腐一条龙,隐含大贪的重要原因,只是随着调查深入,疑惑越来越多了。

    苏州的百姓丝毫没有被剥削的样子,甚至不少百姓还都十分相信当地父母官,觉得政治清明。

    于是慕云泽选择了按兵不动,无论内心有多大怀疑,终究还是要靠证据才能定性,不然引起反弹就不好了,况且慕云泽自认是一个优秀的皇位继承人,最基本的公正还是能够做到的,既然查不出问题,他们也就不差这一天两天的了,静观其变好了,狐狸也总是要露出尾巴的。

    但是不过在苏州呆了半月不到,任由慕云泽怎么怀疑也想不到他们竟然能有那么大的胆子,竟敢在官船上走私捞钱,毕竟光是苏州税收这一块的漏洞就足够有的人养活一辈子的了。

    尤其还是那么大规模的走私,因此前夜苏州的行动倒是真的如薛远志所安排的一般顺利,毕竟苏州不是日城,慕云泽也没有处处安插人手,只是派出去的探子也大都暗中行事,由于慕云泽只是在几个重要官员身边安排了探子查探消息,可是这些官员很谨慎,并不会亲自参与到暗夜行动中去,一时之间倒是真的瞒住了就住在苏州别院的慕云泽。

    于是就在苏州又开始日复一日的熙攘生活时,薛府也一如既往的将尾巴打扫安静,只有王知州府中下人感受到不一样的气息,今日的王知州明显是昨夜一夜未眠,整个人都很颓废,阴沉的模样,下人们都不敢在他面前出现,生怕点爆炸药桶就完了。

    王知州是从日城外放到苏州做地方官的,州府前方正是府衙,后方就是内院,王赟本身在苏州并无私产,而且宗族亲人都在日城,便决定带着夫人孩子就住在州府后院了,既方便上衙,也避免了不必要的应酬,杜绝了外界的窥探。

    这也苦了州府下人,一整天都看在王赟阴沉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走路都不敢发出声音。

    还有有他们的傻大胆的大少爷,清秀俊逸的王胤从门外走来,“爹,你怎么了?”

    “你不懂!”王赟虽然内心焦虑,但是这种事情又不好和自己的傻儿子说,只能自己一个人在花厅不停的踱步,真是纠结!

    王胤虽然不是很聪明,但也是心思纯正之人,往往对周边环境十分敏感,他自然也知道自己老爹是嫌弃自己了,也毫不在意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腆着脸建议,“爹,儿子不懂,不是还有娘吗?”

    王胤知道自己脑子不如世家子弟出生的爹娘好用,但是并不妨碍他崇拜自己爹娘啊,自己不懂,娘肯定能解决!

    “唉,我这不是不想让你娘也跟着操心嘛。”王赟不像外人所看见的那般沉默低调的毫无存在感,此时的他也是最不普通不过的会生气会暴怒,甚至还会忧愁的一个父亲。

    王赟看了王胤一眼,摇摇头无奈的坐下,眼里都是纠结,“在苏州这几年,是为父对不起你们。”

    王胤对自己父亲向来都是敬重,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焦急的上前劝道:“爹,我知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和阿妹都知道的,只怪我自己脑子不够聪明,才害的爹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王赟看着自己已经弱冠的儿子清澈的大眼睛里满含愧疚和委屈,也忍不住内心一悦,刚刚惆怅的心情都变好了不少,拍了拍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你很好,为父一向都以你为骄傲的,学业什么的都是可以勤奋学出来的,而你心神清明才是最难得的,为父只希望你和梦儿能保持这样就好。”

    在苏州这片已经被罪恶浸染的土地,清明的心神才是最最难得的,王赟都不把那些自以为是的人的话放在心上,在那么大的诱惑面前,自己这双儿女还能记得他最初的教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觉得万分骄傲!

    看看其他的那些官宦子女,早在他们父母被腐蚀以后,思想就改变了,对子女的教育也变得唯利是图,各种攀比,各种较量,这还是一个官宦家庭该有的家风吗?

    子不教,父之过,古人诚不欺我!

    孩子自从生不过一张白纸,不是没有心思清明的人,但是不是最终被家族所累同流合污,就是不忍屠害亲人选择远走天涯,眼不见为净,但是无论哪种选择在王赟看来都是自欺欺人!

    王胤不懂那么多弯弯道道,但是天生的亲情直觉,他知道定然是和现在呆在苏州的太子殿下有关系,扶着自己的父亲站起身来,“爹,是和别院那位有关吗?”

    王赟起身动作一顿,随即站起身来,两人往后院走去,“你觉得那位如何?”

    王胤想到那日在苏州城外远远一瞥,却是在脑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想起了世人传言的那句话,“摸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哈哈。”听到儿子的平静,王赟也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个评价却是中肯,若是能在太子麾下效力,想来他也不至于落得如今境地,“你说的确实不错,但我问的是性情,你怎么看?”

    王胤停下脚步,歪着脑袋,蹙着眉想了一下,“看起来气质高雅,之前听过不少他的事迹,我想应该是一个行事公道正派之人。”

    “是吗?”王赟知道自己的儿子虽然比不上其他人学富五车,却因为心思清明,难得的看人一向很准确,只是他还是不敢随意下注,王赟搀着王胤的手继续往前走着,自顾自的问道。

    王胤看着王赟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蹙着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一时之间倒也不出声打断他的思路,只是细心的扶着他看着脚下的石子路,若遇到大的石子,还细心的将石子踢走。

    只是很可惜沉浸在自己思路里的王赟没有看到儿子如此有孝心的一幕,倒是沿途遇见的下人都在窃窃私语。

    看看我们的大少爷,身为知州公子身份尊贵,为人随和,长得也是清秀俊逸,对长辈更是孝顺有加,就连路上的石子都细心的亲自打扫,简直是时间最好的郎君了。

    对于州府下人来说王胤年纪轻轻,身份尊贵,是那些适龄少女怀春的最佳对象了,于是这有孝心的名声一传百百传千的就传了出去。

    不管怎么说,这传言对王胤来说还是极为有利的,倒也无人反驳。

    此时的王赟可想不到自己不过出了回神,便传出了王胤有孝心的传言,他现在还在内心犹豫不决,直到走到内院看到自己的夫人正站在门口吩咐下人不停的搬动几个大箱子,才被那说话声惊得回过神来。

    王赟猛地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内院正厅了,不过这也是在府衙后院,都是自己的心腹,身边更是有自己的儿子陪着,不然哪能如此出神,这不符合他老狐狸一向淡定的作风。

    王夫人看到自己的夫君和儿子一起过来,现在还是大白天竟然有时间过来,带着一脸的好奇迎上前去,“夫君,这个时候你怎么回来了?”

    “前面府衙刚好无事,正好也快到放衙的时候,你这是在干什么?”王赟见了夫人就忘了儿子,果断松开儿子的手扶着王夫人一起走进正厅。

    “之前我们从日城来苏州时,虽然把我大部分假装都留在府里了,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清点了三箱带来了苏州,我这不是想着今日将拿出来看看嘛。”两人一起落座,王胤也无语的跟着两个无良父母坐在下首。

    王赟蹙着眉表示不明白,苏州都来了五年了,之前也没见夫人清点嫁妆啊,而且据他所知为了路途轻便,夫人带的都是一些黄白之物,还有一些价值不菲的首饰,毕竟苏州繁华只要有钱,什么东西买不到,所以只是为了怕要送礼拿不出好东西罢了,才带着以防万一。

    不过苏州任职五年,作为第一长官还真没有谁值得王夫人动用自己的嫁妆去送礼的,至于其他人以及平时来往,这苏州连舶来品都有,随时都能买到好东西拿来送人。

    只是面对一些世家贵族,甚至是皇族中人,他们不缺钱,也看不上这些所谓贵重物品,他们更看重的是物品的价值和历史含义,对他们而言传承比金钱更加重要。

    而这次王夫人突然拿出自己的嫁妆,这可不是小事,要知道一般人家的嫁妆都不会轻易动的,这是一个女子的底气,也是夫家的面子,动用女子嫁妆被人知道可是会被人背后耻笑的。

    “你想做什么?”王赟和夫人多年感情,早已心有灵犀,知道肯定不是单纯的拿出来清点而已。

    王夫人看着下人把东西都放下了,便挥挥手示意所有人下去。

    能在府中伺候,又是主子身旁贴身之人,最是有眼色,也懂主子意思,连忙带着叫来帮东西的小厮一同退下了。

    “夫君,之前我与公主曾有言得空必将上门拜访,我这不是要准备准备礼物才是。”王夫人说道云淡风轻,王赟却吓了一跳。

    “夫人!你想做什么?”

    “夫君,公主为人和善,御人有法,你不用担心,上次公主特地准备了茶会,我自然也要上门回礼才是,夫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王夫人抬头看着王赟的眼睛,两只手也覆上他暴着青筋的手掌。

    “你说的没错。”看着王夫人认真的眼神,王赟也忍不住语气一软,两人夫妻多年,他怎会不知道夫人都是为了他罢了。

    “夫君,你不用多说,我都懂的,既然决定了,那就去做吧。”王夫人自然知道王赟之前忧心的是什么,但是对他多年了解她又怎会不知王赟内心的动摇是偏向哪方,既然他无法决断,那她就帮夫君做出这个决定吧,或许这样他的内心能好受一点。

    “夫人!辛苦你了。”王赟震惊的看着王夫人,虽然自己内心早已决绝,但是今日的纠结也不是作假的,但是王夫人如此坚定的样子他竟然莫名的觉的有些惭愧。

    “夫妻本一体,夫君以后不要如此客气了。”王夫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倒不似平时那端庄贤淑的样子,反倒有一种少女天真烂漫的感觉,王赟当即被这个笑容靓丽的闪了心神愣在当场。

    可不是天真烂漫吗?不顾一切就跟在自己来了苏州,又义无反馈的和自己站在一条线上,从最开始到如今,从未离过心,或许这就是执一人手,直至白头的感觉吧。

    王胤坐在一旁表示,虽然不知道父母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今天又是母亲赢了!

    看看父亲那呆傻的样子,简直是没脸看了!

    果然母亲才是真的御夫有道,嗯,跟紧母亲肯定没错!

    王夫人可不敢这两父子心里怎么想的,转身蹲下到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箱子旁,拿着钥匙亲自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三尺左右长一尺左右宽的木制红色锦盒,锦盒外形是锦缎材质,绣着绿枝缠绕,枝叶繁茂,倒是显得格外雅致大气,用来做礼盒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锦盒里面的东西似乎也很沉重,王夫人刚刚从箱子里将锦盒便明显颠了一下,王胤见状连忙冲上去去从王夫人手中将锦盒接过来,等着王夫人将箱子锁好,然后按照指示将锦盒放到桌上。

    王胤充分表现了一个熊孩子该厚脸皮的时候,好奇的站在放置锦盒的桌前不走了,满眼都是期待,王夫人也没有避着他的心思,直接当面抠开元宝扣,里面竟然是一个三尺高一尺宽的玉观音,而且这玉观音竟然没有一丝杂质,通体流透,一看就是一整块上好的和田玉命工匠雕刻出来的。

    可以说这座玉观音可遇不可求,无论是玉质还是工艺都是上上等,而且看着被人常年供奉的样子,竟然隐有檀香了已经,定然是有不少年份了。

    王赟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玉观音,满脸的不可思议,他们成婚多年,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夫人竟然还有这等好东西。

    世家传承百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但是王赟可以肯定这种成色的与观音也只有在主家嫡支才能拥有,他的夫人怎么会有?

    王夫人自然也看出了王赟的疑惑,出口解释:“这玉观音是我出嫁时祖母偷偷给我添得妆,也是我这幅嫁妆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这就难怪了,王夫人的祖母是家中的老祖宗,私藏的好东西定是数不胜数,给喜爱的孙女添妆送一座玉观音也不算什么大事。

    只是,这毕竟是夫人的嫁妆啊,王赟还是觉得不行,“夫人,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你的嫁妆将来都是要留给梦儿的。”

    好在王胤与王梦关系甚笃,一时倒也不觉得父母要把母亲的嫁妆留给妹妹有什么不对。

    王夫人将锦盒盖上,笑着说:“夫君别忘了我要去见得是什么人,就这不过是贵人手中玩物罢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这对夫人来说确实极为珍贵的东西。”王赟蹙着眉低首看着眼前的锦盒,还是觉得不赞同。

    “正是因为珍贵,只有用在合适的地方,才不枉费他的珍贵啊!”王夫人带着笑容安抚王赟,有时候王夫人认定的事情是谁都改变不了的,王赟也深知这个事实。

    既然如此,强求也无用。

    王夫人也深知这是王赟对她的爱护,脸上笑意更甚。

    “那好吧,就听夫人的。”王赟自知无法改变,况且夫人如此也都是为了他,对王夫人内心只有更加的愧疚和自责,暗自决定要加倍对她好。

    “玉观音虽大,这锦盒也不小,若是夫君有什么需要的,我也可以一起带过去。”一封信、一张纸条,正是最好的传递方式。

    “夫人,此时我自有安排,你就当做正常上门拜访就好了。”王赟对夫人的爱戴是真心实意的,有一丝危险,甚至可能涉及到的事情他都不愿意王夫人插手,这件事情他自会另想办法。

    “夫君,我可以的。”王夫人内心感动,女子一生不就是期待遇一良人,终其一生,她遇到了,她也愿意为此而付出努力。

    不得不说王赟和夫人如此恩爱的原因很大程度上离不开王夫人的刻意经营,王夫人从来都不是弱女子,世家女子强势的一面她绝对不缺少,但是在王赟面前她从来都是温柔贤淑,以夫为天,可以付出一切的样子。

    王胤坐在一旁,内心给自己母亲大人一个大大的服!

    果然,王赟十分感动,但是作为一个好夫君,他表示还是坚持原则,况且老狐狸一称也不是白来的,既然做了决定,他定要将事情安排好才能发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夫人,你要相信你的夫君,我都会安排好的。”

    “我相信你。”王夫人看着王赟那眯着眼不知道算计谁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了,也不再坚持。

    “夫为天,为父会护着你们的。”

    “好。”

    当夜王赟便独自在书房呆了一个时辰,随后便有一道黑影从州府掠出。

    前一夜波涛汹涌,气势滔天。

    这一夜寂静无声,黑影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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