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怀睿手一抖,差点就想回答“你是殷嘉茗”了。
    然而他的手指悬停在了桌子上。
    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
    于是叶怀睿想了想,换成了:
    【要么你是鬼,要么你是杀人犯。】
    这回答似乎令对方炸毛了。
    那只看不见的手很快抹去了这一行字,迅速而飞快地回答:
    【我唔係鬼,亦都唔係兇手!!!(我不是鬼,也不是凶手!!!)】
    从句末的三个感叹号来看,叶怀睿觉得,不管回复自己的是什么,都似乎有些激动。
    这时,新的字迹又出现了。
    【我冇打劫!冇殺人!(我没有抢劫!没有杀人!)】
    显然是对上一句的补充。
    叶怀睿:“……”
    这你问我答的智能程度已经超过了叶怀睿所能想出的诡计范畴,实在不太像是有人在作假。
    他不得不思考一个可能性——现在跟他用水渍写字交流的,或许真的是那个“某人”。
    想到这里,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猛跳了两下。
    【你是殷嘉茗?】
    叶怀睿在桌面上写道。
    水渍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反而回了他一句“哈哈”。
    然后,那个看不见的男人开始用极其潦草的字迹进行了激烈的吐槽,大意是你真是搞笑,明明是你来找我的,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吗?为啥还要来问我?
    叶怀睿:“……”
    他是知道一些所谓“见鬼方法”的民间传说或是都市怪谈的,但从来没有当真过,更没兴趣亲身一试。
    而且,他也不记得自己最近有做过什么奇怪的事,以至于竟能招来这只貌似像是殷嘉茗的会用水写字的阿飘。
    ——等等,我怎么就相信他是殷嘉茗了呢!?
    叶怀睿在胳膊上掐了一把,说服自己理性一点。
    “……我正在跟一个死了将近四十年的鬼魂说话……”
    叶怀睿低声说道:
    “怎么可能有这么不科学的事?”
    而桌上的字迹还在继续。
    他问叶怀睿,难道你不是鬼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叶怀睿:“……”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正在跟自己“交谈”的这位,言辞之间,貌似站在了跟他相同的立场上。
    对方觉得叶怀睿才是“鬼”。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殷嘉茗”觉得自己是活人?
    鬼故事里有一个经典套路,就是死者不知自己已死,依然像生前那般饮食起居,或是去完成那些未曾了结的心愿。这似乎跟今夜他遇到的情况十分相似。
    确实,这间密室是殷嘉茗生前藏匿过的地方,他死后灵魂徘徊不去,一直滞留在此地,似乎也合乎逻辑。
    叶怀睿的内心仍在“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魂存在”和“这一定是个骗局”中激烈挣扎,手指却很诚实地写下了一个问题。
    他想要验证自己的推测:
    【你那儿是什么年份?】
    对方没有犹豫,很快写下了答案:
    【82年】。
    正是金城大劫案发生的那一年。
    叶怀睿几乎就要肯定自己的猜测了——对方是一个徘徊不去的孤魂野鬼,不知自己已经死了,还停留在死前的记忆里。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叶法医还是又补充道:【几月几号?】
    对面回答:
    【7-23】。
    叶怀睿:“!!!”
    他死死盯住桌上的三个数字,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确实是7月23日,也就是,今天!
    叶怀睿实在太过震惊,以至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一方旧书桌上,他根本没注意到,窗外的雷声越来越远,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几乎就要听不见了。
    他用手指蘸水写道:
    【你确定是7月23号吗?】
    回复很快到了。
    【梗係(当然)】。
    那个看不见的人回答:
    【我冇必要呃你(我没必要骗你)】。
    这是“透明人”留下的最后两句话。
    因为在这之后,任凭叶怀睿如何询问,在桌上写再多的留言,也没有任何回应了。
    &&& &&& &&&
    “……不会走了吧?”
    与此同时,一个男人也站在同一张桌子前,用金城方言喃喃自语。
    他不死心地又蘸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依然毫无回音。
    “啧,怎么说走就走呢?”
    男人终于死心,往后一仰,靠到椅背上,无趣地叹了一口气。
    他正是被金城警方全城通缉的殷嘉茗。
    殷嘉茗已经在这间密室里躲了整整一天了。
    地下室逼仄闷热,既无聊,又压抑。
    白天还好些,有一点光能透过气窗照进室内,虽然昏暗,总算还能视物。
    可到了晚上,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又担心灯光透出气窗,引起外面的注意,别说电灯,殷嘉茗连手电筒都不敢用,只能靠一盏煤油灯照明,摸黑行动。
    对于性格外向、朋友众多又喜欢交际的殷嘉茗而言,抬头只能看见四面白墙的日子,实在太憋屈了。
    但他不敢出去。
    持械抢劫、枪杀多人可是弥天大罪,殷嘉茗又无法自证清白。
    偏偏他爸最近因为生意上的事惹了些麻烦,殷嘉茗生怕自己若是落到了大盖帽的手里,没人能把他囫囵个儿给捞出来。
    殷嘉茗不敢联系亲朋好友,密室里也没有电视,他躲在这里相当于与世隔绝,对外头的情况一无所知,更是愈发放大了他的焦躁和不安。
    在此等情境下,猛然看到桌子上出现写着自己名字的水痕,殷嘉茗的第一反应是惊讶,第二反应竟然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若是叶法医知道殷嘉茗是怎么想的,肯定会感叹,这一定就是所谓的“文化差异”吧。
    这个年代的金城人,大都笃信风水玄学,电影院每年都鬼片扎堆,电台电视深夜都是怪谈节目,奠基开工必拜关二老爷,门边灶头都要放一只香炉供三柱清香。
    大环境如此,殷嘉茗对鬼神之说自然接受良好。
    所以当他看到桌上出现了水字的时候,他根本没考虑其他的可能性,只觉得这铁定是闹鬼了。
    照理说,普通人觉得自己“见鬼了”的时候,应当会感到非常害怕。
    但殷嘉茗实在在地下室呆得太憋屈了。
    孤岛效应之下,他难免体验到了仿若被全世界抛弃的恐惧感,因此他迫切地想要与人交流,借此获得心灵慰藉。
    哪怕与他交流的对象是一只鬼,也比孤立无援要来得强。
    再说了,既然对方都是鬼了,多多少少总有些神通吧?
    殷嘉茗刚刚看过热播的《人皮灯笼》,电影里的漂亮女鬼说过,鬼是无所不知的。
    殷嘉茗觉得,他正好可以问问,那该死的劫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惜这只鬼似乎没什么法力,没聊上几句话就消失了,连半句有用的情报都没能问出来……
    …… ……
    ……
    就在殷嘉茗暗觉遗憾的时候,楼道的方向传来了机括滑动的声音。
    殷嘉茗警惕地站起身,拎起煤油灯照过去。
    很快,一个女孩步下楼梯,走进了地下室。
    “乐乐。”
    殷嘉茗松了一口气。
    “茗哥。”
    被称为乐乐的女孩用金城方言向殷嘉茗打了招呼,又朝他亮了亮自己拎着的大包小包:
    “我给你带了面包和饼干,还有换洗的衣服。”
    她一边将带来的东西放到杂物架上,一边对殷嘉茗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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