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明明往后翻了翻。
    果然,与戴俊峰相关的资料只有三页。
    第一页是他刚刚看过的人士档案复印件,第二页是戴经理的人际关系调查书,最后一页则是自杀结案报告,以及两张塑封的照片——就是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痕迹了。
    “我想让你看的,是这个。”
    叶怀睿抽出那两张过塑的照片,放在了好友面前,“仔细看他的脖子。”
    两张照片,一张是在现场照的,戴俊峰的尸体已被放了下来,平躺在地上;另一张则是特写,从侧面拍了死者脖子上的勒沟。
    在一个专业的法医摄影师看来,这两张照片拍得差劲透了,从距离到角度,从对焦再到打光,章明明都能给它挑出毛病来。
    老照片即使过了塑,时间长了也难免开始褪色,很难看清细节了。
    章明明只能起身,去文件柜那儿拿了把放大镜回来,怼到照片上方认真地看,“这……看上去像两条缢沟啊?”
    所谓“溢沟”,是缢吊时绳索压迫颈部皮肤所形成的沟状痕迹。
    溢沟的条数与缢勒时绳索直接压迫皮肤的绳圈数有关,可以呈分离、平行或者交叉等多种形状。
    照片中,保安经理戴俊峰的脖子上有两条缢沟,下方的深,上方的浅,部分几乎完全重叠在一起,只在靠近耳后的区域分成相对较为清晰的两条。
    章明明眯着眼睛,目测了一下,两条缢沟的宽度差不多——起码证明构成两个圈的绳索应该是粗细相同或是相近的。
    因为只有这一个角度的照片,二明同志没法判断绳索绕颈的形态、绳结的式样等关键问题,不过……
    “不过,这是典型的缢吊沟吧?”
    他用笔杆在死者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绳子横过颈前部,绕向颈部两侧,斜行向后上方,沿下颌角经耳后升入发际……”
    章明明用手在自己脖子后面做了个提绳子的动作,“确实像是自杀啊。”
    确实,就照片所见,索沟的痕迹确实更像典型的缢沟。
    因为勒脖子的机械性窒息,绳索会像系领带一样横向绕过颈部,勒痕一般都是水平的,而不是像照片上的那样,通过下颌延续至耳后,一直到头部后上方。
    勒痕是很难消除的。
    即便凶手勒死人以后,再将人用绳索挂起来,将现场伪装成自杀的样子,前一条勒痕也会深深留在受害者的脖子上,让警察和法医能够很轻易地识破他的诡计。
    “但你不觉得,这人死得太凑巧了吗?”
    叶怀睿盯着自己的好友,“他是唯二可以打开金库的人,偏偏就死在了案件刚发生后不久。”
    “那年头,丢了几百万美金的珠宝,责任压下来,他怕是得被人扒皮吧?”
    章明明颇不以为然。
    “大概是觉得自己横竖都要死,还不如自行了断呢。”
    他耸了耸肩:
    “除非你能让我到现场看看,不然光凭这两张照片,我看不出什么可疑的地方。”
    第8章 3.导演-01
    7月27日,星期二,晚上七点三十五分。
    叶怀睿将车驶入一间高层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穿过两层门禁,又用保安交给他的临时门卡,乘电梯直上到三十楼。
    这栋公寓都是独梯独户的大平层,按照金城的楼价,没个几千万根本拿不下来。
    加之严密的安保和良好的私密性,住在这栋楼里的非富即贵,且有不少都是在社会上有些地位的名人。
    三十楼住的,是金城有名的大导演,赵翠花。
    叶怀睿只是一个小小的法医,哪怕在业内算颇有知名度的新锐,但想要取得一个国际大导的联系方式,基本与你要打电话给张○谋的难度相当,就更别说想让对方百忙之中腾出时间,单独接待你了。
    好在叶怀睿有个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老爹。
    他按下了门铃。
    很快,一个菲佣模样的中年妇女给他开了门。
    “dr.叶是吧?”
    女人操着一口不大地道的金城方言,礼貌地邀请他进屋,“先生在书房等你。”
    阿姨将叶怀睿领进书房,转身退出房间,给客人泡茶去了。
    赵翠花今年五十九岁,很快就到花甲之年了。
    不过也许是因为保养得宜,又或者是心气犹壮,赵导演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十来岁,眼神矍铄,说话洪亮有力、中气十足,十足影坛大佬的范儿。
    赵翠花没在叶怀睿面前摆架子,而是像个和善健谈的长辈一样,跟这名不见经传的小法医握了手,又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招呼他坐下。
    这时阿姨送来了两盏茶,恭敬地放到两人面前,又迅速退了出去,替他们将房门关好。
    “世侄啊。”
    赵翠花端起茶盏,盖子在边缘拨了拨,凑到唇边浅啜了一口:
    “你说,关于三十九年前那桩劫案,你有事想问我?”
    自从《金城大劫案》票房大爆之后,这桩陈年旧案的热度霎时间又被炒作了起来。
    不少人来找他套近乎,上至投资方下至大小经纪人,都在打听您老人家什么时候拍个续集?有机会合作一下吗?
    但叶怀睿是个法医。
    虽然叶法医长得很好,高挑俊美、文质彬彬,论身材论颜值,混娱乐圈妥妥的没有任何毛病,但他确实是个法医,供职于政府机关,吃皇粮的那种。
    一个法医会特地托关系来见自己,居然是为了一桩三十九年前的案子,那就很有意思了。
    “是这样的。”
    叶怀睿坐正身体,向赵翠花解释了自己登门的原因:
    “赵导,冒昧问一句,您或者您的团队里,是不是有人认识殷嘉茗本人?”
    赵翠花今年五十九岁,三十九年前正是二十啷当的大好年华,确实存在这个可能性。
    赵导演单手支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反问道:“世侄你怎么会这样想?”
    “因为您的电影真的拍得太好了。”
    叶怀睿笑了笑:
    “我实在很喜欢您的电影,就在局里查了查当年这案子的卷宗,发现案件的不少细节,特别是关于殷嘉茗的生平,都跟您的电影十分符合……”
    “我懂了!”
    赵翠花哈哈笑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除非是与殷嘉茗有交集的当事人,不然很难知道那么多,对吧?”
    叶怀睿点了点头。
    赵导演收起笑容,换了个严肃的神情: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看赵翠花的反应,叶怀睿对自己的猜测有了八成把握。
    同时,他也知道,面对赵导演这种在娱乐圈混了大半辈子的人精,想要从对方嘴里问出真话,自己至少得先表达出相应的诚意。
    “是这样的。”
    叶怀睿回答:
    “我最近买了一栋别墅,在别墅里发现了一些旧物……”
    他说着,掏出手机,点开相册里的一张照片,然后将屏幕推到了赵翠花面前。
    赵导演低头一看,发现是一页旧杂志,标题用钢笔划了几下,旁边一行手写的大字——“我唔係兇手!!”
    赵翠花愣了。
    然后他一把抓起手机,将屏幕拿远了一些,眯起眼仔细地去看照片上的那一行字。
    “……这是茗哥的字没错。”
    赵导演长叹一声,间接承认了自己和殷嘉茗的关系,“我认得出来,这的的确确就是他的字。”
    叶怀睿问:“你跟殷嘉茗……?”
    “哈哈,世侄你这么聪明,想必已经猜出来了。”
    赵翠花笑了起来,“是,我以前曾经是他小弟。”
    说着,他拉起左手的家居服袖子,露出了一小块已经褪色的纹身。
    “当年我就是个街头小混混,靠跟老大收保护费混点零花钱……后来,要不是茗哥收留我,怕是早就不知在哪次‘开片’时被人砍死了。”
    赵翠花将手机还给了叶怀睿,“这些,是你在你买的那栋别墅里找到的?”
    叶怀睿郑重的点了点头。
    他简单将自己买的别墅在哪里,以及他发现了地下室,还有在地下室里找到了一些殷嘉茗的遗留物的事跟赵导演解释了一番。
    赵翠花听完之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难怪了,原来他那时是藏在了那栋别墅的地下室里……”
    赵导演喃喃低语:
    “我就猜应该有人在帮他……现在想来,是乐乐吧?也就她能把事情藏得那么严实了……”
    叶怀睿不知道“乐乐”是谁,中文的“她”也听不出性别,不过他猜测,大概是殷嘉茗的某个小弟。
    他问道:
    “那么,赵导,你知道当年那桩劫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唉!”
    赵翠花又是一声叹息:
    “我要是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早就去找警察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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