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瑶君立刻说道:“使不得。”自己抱着四公主,微微欠身,向延平说道,“这是七哥吧?”

    延平满眼好奇的看着秦瑶君,然后再看看林木兰,忽然说道:“娘亲和娘亲的娘亲好像!”

    林木兰母女俩都笑了起来,她弯腰将延平抱到膝头,因秦瑶君坚持不肯让延平唤“外祖母”,她只能让延平管秦瑶君叫一声“林夫人”。

    “七哥看着像你的地方少,倒是四公主更似你小时候。”秦瑶君仔细打量过两个孩子后,笑着说道。

    林木兰点头:“七哥像官家。”又看了眼女儿,好奇道,“我小时候生成这模样吗?”

    延平已经大致能听懂她们的对话,也跟着好奇的望着妹妹,还皱着小鼻子说:“不像,不像!”

    他既不怕生,又生的虎头虎脑,正是招人喜爱的年纪,秦瑶君虽然想着这是皇子,到底还是忍不住抬手在他脸上摸了摸,柔声说道:“我们准备了些小小礼物,想来过后会送来。我给七哥和四公主做了几件衣裳,恐怕尺寸上会有些出入,你叫人改改吧。”

    “娘亲怎么又辛苦做这些?他们的衣裳多着,您别累坏了眼睛。”林木兰嗔道。

    秦瑶君笑道:“再多也不是我做的,总要叫孩子们也穿一穿我做的衣裳。”她一想起崔海平找到京城来的事,就觉得对不起林木兰和七皇子,因此不但不敢应一声“外祖母”,对这两个孩子也份外恭敬。

    她是个明白人,知道女儿位份越高,自己就越是女儿身上的污点,洗不净去不掉。就算没有崔海平的事,她原先只是林厚德的外室,现在就算说是扶正了,恐怕在严守礼仪的人家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可是事已至此,谁又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谁也不能回头重来一次,何况就算重来一次,叫她不生下林木兰这个女儿,她又能做到吗?

    种种矛盾心情,让秦瑶君入宫之时,满心都是惶恐不安,直到见到女儿,见她一如从前一般满是亲近依赖,这股不安愧疚才渐渐平复下去。

    可是等见到七哥和四公主两个孩子,这种矛盾的心情便又再回返,好好的皇室子女,生母又是贵妃,本该高贵无比,偏偏就有自己这样一个外祖母……。

    林木兰如今察言观色的本事已非寻常,看出母亲不对劲,便叫乳母带了孩子们出去,自己抱住秦瑶君的胳膊,倚在她肩头问:“娘亲怎么了?”

    “木兰,都是娘亲对不住你,连累了你。”秦瑶君抬手揽住女儿,满心酸涩,眼眶却干干的,没有眼泪可落。

    ☆、第131章 君心

    秦瑶君初次入宫觐见,并不能呆太久,不过半个时辰,就有司宾女官来提醒该送林夫人出去了。

    林木兰依依不舍的送娘亲至长阳宫门口,嘴上说:“既已到了京,以后见面的日子多着,娘亲下月再来。”眼睛却还是又红了。

    秦瑶君握一握她的手,轻轻点头,劝道:“娘子回去吧,今日过节,想必事务繁多。”

    林木兰便只能松手,看着司宾送秦瑶君出去。蔷薇看她还不舍的站在宫门口张望,便上前扶住,轻声劝道:“娘子,天热了,这太阳晒的很,回去吧。”

    “唔。”林木兰最后又看了一眼母亲的背影,才怅然转身,回去殿中坐下。

    蔷薇见她这样,就笑着问道:“娘子这是怎么了?一家人久别重聚,正该欢喜才是,怎地娘子还一副惆怅之色?这要是让官家见了,还不以为娘子受了什么委屈。”

    林木兰叹道:“虽然久别重逢,可到底不得尽兴,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

    “以后日子长着,娘子若是想念夫人,再召进宫来见面就是,何必烦恼?”

    话是这样说,可入宫到底不比在家,有些话还是无法谈得尽兴,而且母亲心中重重顾虑,还劝她少与娘家往来,不要引人注目,免得旁人议论起来,对延平和女儿不好。

    林木兰虽然对此已看开,并不太在意,毕竟出身无可选择,母亲和继父也没有半点亏待自己的地方,她又怎能忘恩负义不认娘家?可是秦瑶君却很坚持,不愿成为她的负累。

    有这番对话,今日重聚的欣喜不觉消散许多,等宋祯午间来到长阳宫时,更是见到林木兰一如平常,似乎上午根本没见过亲娘一样。

    “朕还以为,你现在定是眼睛红红,懒在榻上想家呢。”宋祯笑着调侃林木兰。

    以往林木兰确实每每接到家信都要哭一场,被宋祯看到过好几次,所以她也不辩驳,笑着回道:“妾早敷过眼睛了,还能等到现在让官家笑话么?”

    宋祯听得哈哈大笑,揽着她问:“见到家人高不高兴?朕见了你继父和弟弟了,新辉家教很好,学问也不错。”

    “怎么官家还考校辉哥了?”林木兰好奇问道。

    宋祯笑道:“随口问了几句,他都答得上来。听你继父说,已给他寻好了先生,明日就去拜见,以后还会督促他好好读书。你继父这个人,还是有些见识的。”

    一个商贾能得他如此评价,实不算低,林木兰心里略安,开玩笑道:“第一次面圣就考校学问,也不知道辉哥吓着没有。”

    “唔,朕看新辉比你胆子大,虽然有些惶恐之意,说话却口齿清楚,脑筋不乱。”

    听他对继父和弟弟印象都不错,林木兰彻底放心,又说了几句便命人传膳。

    此后林木兰命马槐安排人照应林府,有什么事也及时传信进来。不过林厚德是在生意场上打滚了大半辈子的人,入京定居的各项琐事,到他那里并不费劲,很快就安顿好了。

    辉哥去拜见了新先生,继续读书进学;府中诸事有林府旧仆,又采买雇佣了些下面做事的,也就人员齐备;新宅子各项摆设,有从扬州随船运来的,也有到京后采买的,一丝不差。

    左右林厚德不缺钱,又舍得花,便没有遇到什么难处。

    等到六月的时候,林木兰甚至听说林厚德已经与左邻右舍结交上了,还在家中宴了一次客。

    “……男爵府左近多是散勋官,虽无实职,却大多清贵,常常互邀饮宴。”马槐如是回禀。

    林木兰对继父结交人的本事不怀疑,但却对他会结交什么人有些担忧,不过她在宫中管不到那么多,又想着家里有母亲在,当不需要太过担忧,等过几日母亲进宫,与她提醒几句也就是了。

    她一心关注娘家,等闲事都不放在心上,所以丹桂有孕的事,还是宋祯亲口告诉她的。

    “既然有孕,就该进封了,官家看着,可要挑一处楼阁给丹桂住?”

    自从林陈迁居,李昭自尽,楼阁又空出来三处,除了映雪阁要留着,其他都可入住。林木兰想着彭娇奴和陈晓青的先例,都是有孕封才人,独居一阁,是以有此提议。

    不料宋祯却道:“不必,先封贵人,等生下来再说。不过她是第一胎,还须得你多费心照应。”

    看来丹桂在他心中不过尔尔,比不上当年彭娇奴,也就与魏婕妤和当初的李昭差不多,林木兰应下来,过后吩咐蔷薇去尚宫局挑了妥当人手服侍丹桂。

    丹桂自此迁入后苑,众人改了称呼,按照她本姓,称之为胡贵人。

    胡贵人离了御前,后宫情势又是一变。除了魏婕妤和路贵人,当初与刘婷一同入宫的苏美人又冒了出来,颇得了宋祯几分青睐。

    陈晓青虽在养胎,也无法不关注这些,还忍不住与林木兰嘀咕:“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怎么?心里又酸了?”林木兰打趣道。

    陈晓青叹道:“也酸不过来。姐姐,你觉不觉着,官家如今与从前不同了。”

    林木兰一怔:“你是指哪里不同?”

    “我觉着,官家的心变冷变硬了。”陈晓青说完,见林木兰凝望着自己,似乎有些不解,又解释道,“不是对你我这样的旧人,而是待新人。你想想,当日丹桂在御前的时候,似乎也颇得官家喜爱,我留意了一下,虽然不比你我当初,可也算难得了。但她一朝有孕,官家竟只封了贵人,提起的时候,也不见多少欣喜……”

    林木兰顺着她的话仔细回想,很快也有了相同感受,“是啊,官家与我提起胡贵人的时候,也不甚在意,只叫我安置。原本我以为官家是信得过我……”

    “官家自然信得过姐姐,可他却并未多言嘱咐,也可见他并不太把丹桂放在心上。还有魏婕妤、路才人,论起宠爱,也不算少了,但官家总是淡淡的,说丢开就能丢开。我总觉着,官家再不是从前的官家了。”

    是啊,陈晓青不说,林木兰还不觉得,现在细想,宋祯确实没有了从前待彭娇奴、陈晓青和自己的那份心情。他也欣赏这些美人,也能给予她们宠爱,可却不再用心,不肯再花心思给予怜爱,他没有了当初怜花惜花的温柔,剩下的只是上位者的予取予求。

    林木兰想清楚了这件事,心中一时发凉,一时庆幸。万幸自己和晓青都赶在了好时候,能与宋祯积攒下这些情份,才不至于似如今这些美人一样,今日看见了宠一宠,明日看不见便忘到脑后。

    因陈晓青提的这句醒,林木兰回去后又想了许多,还叫了马槐来问话,详细了解了一下福宁殿如今的情形,然后私下告诫陈晓青:“以后对官家要更加恭敬,切不可因亲近忘了分寸。”说完看陈晓青有些紧张,又安抚她,“也不要太过生疏多礼,咱们到底服侍官家多年,该亲近撒娇的时候,还跟从前一样便是。”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前后矛盾,便又加了一句:“这中间的分寸你应该明白。”

    陈晓青看她这样,噗一声笑了出来:“姐姐放心吧。我明白你的意思,官家是天子,我们应当敬慕,无论何时,‘敬’字都当在先。”

    “你比我说的明白。”林木兰舒了口气,放心笑道。

    两人有了这个共识,再见宋祯的时候态度都有微妙变化,宋祯并没察觉,却比以往更愿意到两处宫室盘桓了。

    日子就这样轻缓无声的滑过,林木兰盛宠不衰,威信日重,陈晓青虽怀着身孕,四皇子却常常得到宋祯夸奖,两人又始终亲密携手,宫中自然无人可望其项背。

    到了七月里,接连几日雷雨不断,更有一晚,一道霹雳击中了坤宁宫东配殿,引发火灾。虽因其时正在降雨,宫人内侍救火及时,并未酿成大祸,到底并非吉兆,让宋祯颇为恼怒。

    其时已经迁居佛堂的刘婷上了中宫笺表,自陈德行不足,才引上天震怒,降下雷霆,愿入佛堂修行三年,以赎己过。

    朝中百官并未听闻皇后有何不贤之处,因此得到消息之后,反说皇后贤德,能静思己过,又都认为皇后位在中宫,每年祭祀、亲蚕、朝见等礼不可废,纷纷上疏谏止皇后入佛堂思过一事。

    宋祯对此很不屑一顾,皇后这几年时常生病,今年亲蚕礼就根本没办,不过他也就此意识到,一直不让皇后露面是不行的,便驳回了皇后的请求,令她回坤宁宫勤修自身。

    坤宁宫东配殿被火烧过,宋祯却不令人修缮,只让刘婷就这么住回去。刘婷在衡秀阁改建的佛堂里不能安枕,虽有佛祖高高在座,她却总是入梦就梦见有鬼魂索命,所以才趁机上了笺表,以退为进,好回到坤宁宫去。

    却想不到坤宁宫中更是破败黝黑,她又时常想起当初宋祯阴森森说过的那些话,总觉明烈皇后的鬼魂就在空中某处望着自己,更觉惶恐难眠。

    而这一次,宋祯停了她的中宫笺表,她竟只能这样默默住到年底,才能在元旦时出面接见进宫朝见的外命妇。刘婷不免深深绝望起来。

    ☆、第132章 成长

    皇后幽居,贵妃、贤妃携手并肩脱颖而出,却并没有称王称霸的意思,反而处事公允,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一时间整个皇宫大内少有的安宁和谐起来。

    嫔妃们不敢起坑害旁人的心思,自然都把精力放在了官家身上,正是各出奇招、群芳竞艳,一晃三年过去,宫中遍地开花,生下了好几个孩子,虽然最后站住的不多,却也让大伙觉着有了希望。

    嘉祐四年的春天,宋祯因见二皇子实谨已经十五岁,终于下旨加封他为康国公,正式赐名宋慎,并为他定下太后堂弟、枢密院使郭珝之孙女为妻。

    郭珝既是太后的堂弟,又是宋祯收复凉州、灵武的最大功臣,如今已加封太师,在朝中德高望重,宋祯为表器重亲近之意,便选了郭氏女为儿媳妇。

    在为事实上的长子定亲以后,宋祯看延平也已入学,便一起给延寿、延福、延平三兄弟加封了节度使,同时大公主明琼也已经十四岁,该开始考虑婚事了。

    “好像就是一转眼的功夫,孩子们竟都大了,要谈婚论嫁了。”宋祯与林木兰感叹,“朕记得你入宫的时候,也就是琼儿这般大吧?”

    林木兰莞尔一笑:“官家还记着妾入宫的时候?妾可不信。”那时她在八个美人里简直算默默无闻,宋祯看上眼的是彭娇奴等人,她可记得清清楚楚呢。

    宋祯也笑道:“朕怎会不记得?”他回了这一句,然后就没有再说,只因当时与林木兰有关的记忆,大多连着向颖,所以真提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林木兰并没有追问,只继续说大公主的事,“宝和今年才十四,妾听闻皇室下嫁公主,都会多留两年,官家也不必急,尽可慢慢挑选这乘龙快婿。”

    宋祯闻言点头,又感叹:“好好的女儿养大了就要嫁出去,还真舍不得。”说着就叫人把四公主元嘉抱进来,要趁现在好好跟女儿亲近。

    元嘉刚过完三周岁,白嫩嫩胖嘟嘟的,穿一身粉色衫裙,嘴还特别甜,每次都把宋祯哄的极为高兴。

    “爹爹,我可想你了。”

    宋祯抱着她笑话道:“又哄爹爹,爹爹不是昨日才陪你玩过么?”

    元嘉张开圆滚滚的手臂,直接抱紧了宋祯的脖子,奶声奶气的答道:“我都想了爹爹一天了。”

    林木兰在旁失笑,也不知这个小女儿像谁,不但嘴甜,还对谁都特别好,跟谁都能说得上话,一点也不认生。自己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肯给哥哥姐姐弟弟们,所以她每次说什么“想你了”之类的话,总显得特别赤诚,让闻者十足感动欢喜。

    此刻宋祯就很高兴,在女儿苹果一样的脸蛋上亲了好几下,柔声哄道:“嗯,我们元嘉最贴心了,爹爹陪你栽花去好不好?”

    元嘉高兴的直点头:“好好好,栽花!”

    一旁林木兰无力的扶额,“院子里一共就剩那几枝杏花了。”元嘉所谓的栽花,就是把花连枝折下来,然后插到土里……。

    她这些日子已经不知道糟蹋了多少鲜花,偏偏宋祯也陪着她胡闹,院子里那两棵杏树都快秃了。

    “这有何难?走,元嘉,爹爹带你去后苑折花去!”宋祯颠颠怀里的女儿,又叫林木兰一起,“来帮我们选选栽什么花好。”

    林木兰很不想做这个“帮凶”,但女儿小鹿般黝黑湿润的眼睛也望着自己,还招手叫她,她就也只能陪着这对父女去辣手摧花了。

    于是一家三口移步后苑,很快就在元嘉的指示下折了一把海棠、几枝杜鹃,甚至还摘了一朵玉兰花给元嘉捧在手里,这才心满意足。

    宋祯左手牵着元嘉,右手携着林木兰,跟着女儿的步伐一边向前走,一边闲聊:“……侍读学士们都说延平极聪明,难得又不似延寿那般跳脱,小小年纪就知道潜心向学了。”

    “他刚入学,正有劲头呢,且每日能跟着哥哥们一起,不知多高兴,哪有学士们说的那样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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