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霞客立于老树之下,微微有些褴褛的灰袍随风而动。

    他静静的看着,城隍庙外,时时刻刻有穿皂角衣衫,手持朝廷法令,皇帝圣旨的差人寻走着。

    天下城隍千千万万,都城隍却只有一位。

    元神真人固然强横,想要将其镇杀也绝非容易,因为城隍积威深重,百姓心中敬畏无比。

    然而,时间能够改变一切。

    百年放之大青已经是五代人了,曾经蒙受城隍恩惠,感念城隍恩德,对其深有敬畏的那一批百姓,他们的孙子,都老死的差不多了。

    百年封锁,城隍庙,是真的没落了。

    非如此,天意真人如何能在京都镇压都城隍?

    “可惜,那皇帝老儿不知道,那天意真人堂堂元神之尊为其炼药百载,为的就是压制都城隍啊......”

    燕霞客心中深深叹息,叹息人之愚蠢。

    这一路来,他明察暗访,所见之触目惊心让他对于曾经将自己亲点为状元的老皇帝,生出了无比浓烈的杀意。

    他心中清楚,凭他自己是绝无可能对抗天意教的。

    数月以来,他想出两个办法,其一,就是在如来院与天意教争夺,请来天下宗门见证之时出面揭露天意教的恶性。

    但他不是天意教之人,手里的证据也不足以彻底钉死天意教。

    而第二,就是杀了老皇帝!

    这老皇帝一死,至少会有短暂的混乱,都城隍再无限制,纵使百年削弱,但以其千年威望,未必不能将天意真人赶出青都城。

    至少,不会比此时更坏了。

    他很难想象,一个如城隍一般需要香火愿力,却又没有城隍那般束缚,神通无量的元神真人在没有了任何忌惮之后是何其之恐怖。

    但这是他的猜测,而一切困难之处在于,他如何能够刺王杀驾!

    呼!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燕霞客自怀里取出三炷香,微微一抖之间,香头上已经点燃。

    “青岩府燕霞客,苟活数十载,为人子,上不愧父母,为官一任,无愧子民,行走天下,不愧百姓.......今日,燕某欲行大事!”

    燕霞客面向城隍庙,微微躬身道:

    “老城隍,您若有灵,就请助我一臂之力吧!”

    四周一片平静,没有任何反应。

    燕霞客踏前一步,双膝跪地,再度一拜:“请老城隍助我一臂之力!”

    “请老城隍助我一臂之力!”

    三次叩拜之后。

    燕霞客只觉手中三炷香微微颤动,袅袅青烟微微荡起,没入其口鼻之中。

    他微微感应,就觉眼前有三炷香一闪而过。

    “多谢老城隍!”

    燕霞客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远处,那几个差人已经奔跑而来,拔刀喝骂:“陛下严禁击败淫祠,违令者杀无赦!”

    这几个差人踏步就是数丈,步履沉稳,一看便是各种好手。

    却又哪里追的上燕霞客?

    他身形一转,已经没入了人群之中。

    青都城仍旧繁华热闹,半空闪了几个月的电闪雷鸣早已习惯了。

    燕霞客走在人群之中,微微闭目就能看到三炷燃香,那是青都城隍秦无衣借给他的三炷香火。

    ‘用去这三炷香火,就能进入皇宫直面那老皇帝.......’

    看着这三炷香,燕霞客心中升起明悟。

    但他却并未直接点燃燃香,而是沿着青都宽阔异常的大道缓步而行。

    长街之上,小贩叫卖,酒楼之中的呼喝,人群之中的嘈杂一一可闻,大道之上,提刀挎剑之辈,衣衫褴褛之辈,面黄肌肉之辈,身着锦缎之辈不一而足。

    砰!

    一小儿嬉笑着跑着,不小心撞在了燕霞客的身上。

    “大爷,我不是故意的。”

    那小儿见燕赤霞身形魁梧,皮黑人丑登时骇了一跳。

    “偷到我身上来了?”

    燕霞客一瞪眼,反手扣起那小儿手臂,自他手里夺过自己的荷包。

    “哎呦,打人了,欺负小孩子啊!”

    那小儿疼的直叫唤。

    四周行人却不傻,一看燕霞客人高马大,又拿着荷包哪里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算不是,看他那般魁梧,还背着长剑显然也不是好惹的。

    虽然围观的不少,却没有人发声。

    那小儿一看这招不灵,登时软语相求:“大爷,您就饶了我这次吧,我下次还敢了。”

    “饶了你,下次还敢?!”

    燕霞客都笑了,四周围观的人也都哄堂大笑。

    那小儿面红耳赤:“不敢,下次不敢了。”

    燕霞客也懒得为难他,这一路见多了惨绝人寰之事,这点小偷小摸他心中已经难有波动了。

    一松手让你小儿溜走,手一翻起,几个五颜六色的荷包就被他捏在手里。

    “一两都有的多!”

    燕霞客掂了掂,笑了:“正好够某家吃上一顿酒菜!”

    拿出银钱丢了荷包,燕霞客径直走进最近的一家酒楼,张口就道:

    “酒家,打一两银子的酒来,再来二斤下酒菜!”

    酒楼人不少,效率却是颇高。

    很快,燕霞客面前已经摆了一大桌子酒菜。

    “菜还勉强,酒也还可!也不算辱没你了!”

    燕霞客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眼前一炷燃香已经化作青烟消失。

    他有些好奇都城隍会如何帮自己,但却也还是静下心,筷落不停,酒杯不闲。

    待到燕霞客酒足饭饱,桌面之上已经滴米不剩。

    而这时,一个其貌不扬,面无表情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坐到燕霞客对面。

    那人上下打量了燕霞客几眼,面无表情道:

    “跟我来,我家主子要见你!”

    燕霞客略有几分醉意,一拍桌子:

    “带路!”

    那人脸色一黑,却没发作,默不作声的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燕霞客晃晃荡荡的跟在身后,随着那人走过几个街道,来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院之中。

    小院之中,几个精悍的蒙面人提刀挎剑,还有一个包裹的只剩下一双眼睛的神秘人垂手而立,而院落老树之下,石椅之上,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老者。

    那老者约莫花甲之年,身上虽穿着寻常衣衫,却遮掩不住一身贵气。

    那老者看向燕霞客,微微点头:

    “不愧是文武双状元,果有豪迈之风!”

    却似是知晓了什么。

    燕霞客眸光深处微微一缩,却是认出了这老者是谁。

    赫然是当朝太子。

    那位被熬死了曾祖,祖父,父亲,如今已经年逾花甲,据说已经命不久矣的太子。

    这位太子据说睁开眼就已经是太子,如今,已经做了足足六十多年的太子了。

    “尔等都下去吧!”

    老者一摆手。

    其他人都有些犹豫,却也不敢违逆,皆是躬身退去。

    只留下那全身笼罩在内的神秘人一动不动。

    燕霞客也不在意,径直坐在那太子对面,大马金刀道:“我要进皇宫!”

    他懒得理会面前之人是不是太子,是不是别有目的,自己又是不是被人利用。

    他想要做的很简单。

    替那些死在其肚子里的千千万万冤魂讨一个公道!

    “快人快语。”

    老者微微一怔,面色郑重道:

    “皇宫虽然戒备森严,进去也是容易,只是其中尚有天意教的高手,却要小心。”

    两人没有过多交流。

    老者掏出一张地图,指点其于夜晚几时几刻于哪个方位进去。

    之后,燕霞客一拱手,走的潇洒。

    那老者微微回礼,目视其离去,不由感叹:

    “真豪杰啊!”

    百多年时间,发现炼丹内情的人不少,然而真的敢出手的人却没有几个,如今,更是一个没有了。

    得见燕霞客,他心中都不由泛起涟漪。

    “可惜,多半要死,难以功成。”

    神秘人轻叹一声,身上披着的黑衣缓缓消失,却是一个身形高大,方眉阔目的大和尚。

    “尝试了或许不成,不尝试,就永远不能!老东西活的太久了,他每日要吃百人血肉,每年要以皇室嫡系换血,一百二十年,一百二十年了啊!”

    太子面色冷硬,带着浓烈至极的恨意:

    “如此大凶魔,竟被称为千古圣皇,可笑,可笑啊!”

    大和尚不再说话,心中却也泛起一丝怜悯。

    这太子,根本就是那老皇帝留下的种猪,为的就是延续生命,一年一个嫡系子孙,一百二十年,纵然是六代人,每一代,也足足要有二十人成为那老皇帝的‘血包’!

    岂能不恨?

    此时日落西山,夜幕渐渐垂流。

    燕霞客不止哪里摸来一壶酒,靠在皇宫十里外某处高楼的屋檐之上,饮酒等待。

    酒很烈,他心中火焰很高。

    千千万万的人。

    他们是谁的父母,谁的子嗣,谁的心尖尖,谁的顶梁柱?

    他们或许迟早会死,却不能是被人当做丹药,连皮带骨,连血肉带魂魄都让人吃了!

    当啷~

    某一刻,酒壶坠地。

    燕霞客飘然而去,随着垂流夜幕,混杂在微风之中,倏忽就是里许,前后片刻不到,已经摸进了皇宫。

    他早已跨入温养,本命虽未成就,却也不是一面围墙可以挡住。

    尤其是,此处正是巡防死角。

    夜幕之下,燕赤霞挪移在处处宫殿之上,第二炷香化作的青烟飘忽笼罩在他的身上。

    先后扫过的几道强大神识都似未曾发现他。

    很快,他渐渐逼近皇宫正中大殿之后,灯火通明的后宫。

    隐隐间,他透过微亮的灯光,看到了某处宫殿之中的老皇帝。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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