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谨白眉峰更是紧蹙:“你怎么一副家里进了贼的样子?不能下床来好好说话么?”他又不会非礼她!

    杨雁回忍不住腹诽,可不你就是个小贼?!

    “哼哼哼!”杨雁回冷笑道,“你选这么个时辰跑来我屋子里,要我与你好好说话?”就算他救过她,帮过她,她也忍不了他这么干。

    俞谨白一时语塞,摸了摸鼻子,道:“唔,咱们先说这套玩偶吧?这谁送的?也太不会讨女孩子欢心了。放在这里太占地方了,不如俞大哥替你收着?”

    杨雁回道:“这个不是人送的,是我自己买来的,我喜欢得紧,并不嫌占地方。”想想不对,又道,“再说了,是送的是买的,都与你不相干。”

    “你会喜欢这个?”俞谨白撇撇嘴,表示不相信。

    杨雁回挑眉:“我是女孩儿,女孩儿都喜欢这个。”杨莺就喜欢的不得了,她正想找个机会转送给杨莺。便是秀云姐来送她生辰礼时,看到这么一套小玩意儿都挪不开眼呢。

    俞谨白便一一细数起来,道:“你路过河边喜欢捡石头,走在道上会嚎两嗓子《击壤歌》,还会教别的女人打官司收拾男人,大半夜一个人敢走青纱帐。你这么个人,怎么会喜欢这些精致的小玩意儿?”

    “女孩儿才喜欢捡花花绿绿的小石头,女孩儿就不能唱《击壤歌》?《大康律》没有规定女孩儿不许在道上唱歌”杨雁回一边说一边掀开被子下床,站了起来,抬着下巴道,“女人被男人欺负,难道就不能反抗一下了?”

    而后觉得脚心里直冒冷气。她这屋里没有地龙,只有炭盆和熏笼,偏现在早灭了。寒冬腊月的地上,赤脚可不那么好站。杨雁回忙又缩回了床上,盘腿坐了,拿被子捂在身上,瞪着俞谨白。这家伙,也太胆大妄为了。

    俞谨白又道:“这只张满了帆,迎风起航的大船才衬你。下回我重新送你个木船,那就更像郑和下西洋时的宝船了。你应该遨游大海,驰骋大漠,踏遍三山五岳,像一只真正的大雁那样,飞过长空万里。怎能被一个小小香闺困住?送你这套玩意儿的人,实在小瞧你。”

    不过是普普通通几句话,杨雁回听着听着,竟有些神思不属了。她还没见过浩瀚无边的大海,也不曾攀登过高耸入云的山峰,更没看过“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阔和寂寥。

    精致的女子香闺虽好,但早已不是她甘愿被禁锢其中的地方。

    虽说是日久天长,实则是人生苦短。岁月经不起她在一处小小院落里日复一日的消磨。那也太浪费大好时光。

    俞谨白说的,倒也真真是她想见一见的。

    哪怕大漠风沙会吹皱她的面颊,海风会吹黑她的肌肤,她也想见识一番的。

    俞谨白见她忽然发呆,便笑道:“被我说中了吧?”

    杨雁回回过神来,恼道:“俞谨白,你是读过书认过字的人,可曾听过‘齐大非偶’?”

    俞谨白问道:“你可是嫌弃我家世太低?”

    杨雁回叹气道:“我嫌你岁数太大。你怎么就不能去找一个和你一般年纪的姑娘呢?为什么要巴巴的来找我呢?”

    俞谨白一本正经道:“我找你什么了?你自己巴巴的来跟我说什么‘齐大非偶’,可我从未说过要求偶于你啊!”再说了,他也没比这丫头大几岁呀!

    杨雁回大怒,抓起绣花枕头掷了过去:“俞谨白,你给我滚!”

    俞谨白接住枕头,仍旧是厚着脸笑道:“雁回妹妹撒娇的方式倒也特别。既是如此,枕头我收下,这就滚。”话毕,推开窗子,抱着枕头就要跳窗而去。

    “你……回来!”杨雁回简直要给他气死了。她床上的绣花枕头忽然少了,爹娘问起来,她可怎么说呢。

    俞谨白这才放下窗子,叹气道:“你一忽让我滚,一忽让我回来,可到底让我怎么着呢?”

    杨雁回道:“枕头还我。你不是要看船么,船已看到了,你还不快走?以后也别来了。”

    俞谨白凑到她床边,涎着脸笑道:“枕头还你也可以,不过雁回妹妹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拿着她的枕头做筹码,来跟她谈交易?

    杨雁回真想抓起扫炕笤帚给他来几下。这个该死的俞谨白!

    但是为了得回枕头,杨雁回也只能道:“你先说什么事。”

    俞谨白便道:“妹妹你看,再过两日就是除夕了,除夕过后,再过十几日,就是元宵佳节了。不如到时候,咱们一起去赏花灯?”

    大康的夜禁,在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会依例取消,百姓们可以彻夜赏灯。便是京畿重地,地位特殊,到了正月十五那日,京城也只是会关闭外城门,城内却是允许百姓彻夜玩耍的。据说每到那日夜里,东西两市便热闹美丽的好似天上星河掉落人间一般璀璨明丽。单单一句“花市灯如昼”,哪里就形容得来那份热闹浪漫了?

    只是这份热闹,秦莞是无缘得见了。她被人以各种礼节做借口,紧紧束缚在闺房里,由最初的二门都难得出去,渐渐成为后来的,连华庭轩都难得出去。

    是以,俞谨白这么一说,杨雁回还是很心动的,当下便答应了:“好,一言为定!”先把枕头骗过来再说。到时候,她自会缠着哥哥和秀云姐姐他们去,才不要跟这个小贼一起去呢。

    她答应得如此痛快,俞谨白反倒半信半疑了,问道:“你真的去?”

    杨雁回道:“我真的去,不去我就变小狗,一辈子连杨家的院子都飞不出去。”只不过不和俞谨白一起去就是了。

    俞谨白这才满意的将枕头还给杨雁回,还坐在床边,满意的摸了摸小女孩儿的头发,笑道:“到时候给你买几盏漂亮的花灯。”

    杨雁回觉得很不舒服,这小子摸她脑袋时,总让她想起二黑摸他们家的大黄狗的狗头。她不耐烦的推开他的手,道:“你快些走吧。以后千万不要半夜来了,怪吓人的。”

    俞谨白这才笑了笑,起身离去,仍旧是不走门走窗子。眼看他跳出窗外,又从外头将窗户落下,耳听得他声音从窗缝里透进来:“嗯,我以后白天来。”

    ☆、第99章 迎新春智计驱大伯

    乡村里过年分外热闹。从腊八那日开始,过年的气氛便渐渐的越来越浓。大家杀猪宰羊,做新衣,买鞭炮,到了腊月廿三摆了糖瓜祭灶王,又里里外外的打扫庭院,一直忙到腊月三十都不停歇。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贴窗纸、福字、年画、对联等等,整个青梅村都被装扮的喜气洋洋。

    三十这天,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下来,却丝毫没有浇熄忙碌了一年的农人们的欢喜之情。孩子们一个个穿着厚厚的棉袄,裹得跟球一样,仍然兴致高昂,待雪停后,一个个兴冲冲的跑出去堆雪人,打雪仗去了。

    年长的孩子们,帮着父母长辈清除院子里、房顶上、过道前的积雪。

    杨鸿、杨鹤连同秋吟一起上阵,将门前的积雪扫起来。

    杨雁回只管在门前堆雪人,很快就在家门两侧各堆了一个雪人。她又找来四个煤球,给两个雪人安上眼睛。再拿了两根胡萝卜,给每个雪人都插了个鼻子。

    杨雁回还是第一次堆雪人,大功告成之后,满面兴奋,觉得自己十分能干。

    兄妹几个高高兴兴回了家,乍从天寒地冻的外头进了屋,只觉一股热气扑面,分外暖和舒服。闵氏和杨崎已开始往铜火锅里下羊肉。

    见几个孩子回来了,闵氏叫他们兄妹几个坐了,让秋吟也一同坐下来吃。

    一家人便围坐在一处吃火锅,说说笑笑,甚是欢乐热闹,谁知才吃到一半,忽见杨岳两口子带着杨莺上门了。

    杨雁回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咦?不过大伯手里怎么还拎着一只杀干净的鸡?周氏手里怎么还拎着一条腊肉?他们不是一直空手上门,厚着脸又要钱又要粮,得了东西满载而归么?

    杨崎见大哥大嫂忽然这么客气,自然也不会给脸色,忙招呼他们一家三口坐下。

    周氏本来要坐,忽瞥见秋吟也在桌上吃饭,不由道:“这是要反了天了?一个丫头,竟然和主子坐一桌吃饭?”

    秋吟虽心里讨厌这一家子,但没有主人的吩咐,她也不敢去惹杨崎的大哥大嫂,因而也只得收起了尖牙利嘴,只当自己是个哑巴。只是到底也搁了筷子,没心情再吃饭。其实她平日是跟于妈妈、何妈妈一处吃饭,不过是每逢大节日,两个妈妈都不在,是以,她每年的中秋、除夕,便都落了单。不过闵氏并不会在这样的时候叫她一个人吃饭,总叫她上桌一起吃。谁知道杨岳一家子抽的什么风,今年中秋也来,年三十也来!还要管东管西管她在何处吃饭!

    闵氏想起中秋节那日便有气,因而说话夹枪带棒:“她才多大个人,在外头扫了许久的雪,这会子才暖过来。是我让她上桌吃饭的。这么小个女娃儿,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给家里干活,大过节的,总不能叫她一个人冷锅冷灶的吃饭。我们家又不是苛待女孩儿的人家。大嫂若是有闲心,不如想想怎样给一家子做好年夜饭,何苦管别人家的丫头。”

    周氏原本是想好好和弟妹说话的,可是一听闵氏这语气,立时不高兴了,便冷笑道:“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杨家的丫头,竟比我们杨家的小姐吃得好穿得好。”

    要说吃喝,秋吟虽不比杨雁回差,只要是杨雁回有什么好吃的,总会给她一份,但秋吟绝对越不过杨雁回去。要说起穿戴,秋吟比杨雁回差远了。杨雁回裁一身衣裳,顶秋吟三四套衣裳也不止。既然周氏口中那杨家的小姐说的不是杨雁回,那便只剩下杨莺了。

    杨雁回忍不住在心底一阵冷笑,却又因记着娘上回的教训,不敢再随意说什么。

    闵氏也是冷笑不止:“既大嫂不愿和丫头坐一处吃饭,可以不坐,谁逼着你坐来?若大嫂觉得自家女儿还不如别人家的丫头,便对女儿好一些,好歹让女儿的日子比得过人家的丫头。”

    “嘿哟”周氏道,“弟妹这张嘴是越来越厉害了。想当年你才入了我们杨家门时,天天跟个受气小媳妇一般样,这才几年的工夫啊,你就……”

    “行了!”杨岳发现老婆一见了弟妹就忘正事,总是忍不住要压过闵氏一头,偏闵氏又不服气,现如今妯娌一见面就要掐起来。平时拌嘴也罢了,今儿是什么时候啊,怎么能拌嘴呢?

    周氏听杨岳凶她,便不吭声了。

    闵氏越发觉得周氏古怪。大嫂性子泼得很,根本不是对丈夫言听计从的人,往常杨岳吼她一句,她有十句等着顶回去,杨岳若敢再凶,她就敢撒泼。杨岳好赌成性,周氏为了不让丈夫去赌,每日里管的严着呢,家里的钱,恨不得一个子儿都不让丈夫碰。上回中秋和今儿个倒好,怎么看杨岳都是个腰杆极硬的一家之主。

    杨岳这才对杨崎道:“二弟,上回中秋是你大嫂不懂事。”

    周氏闻言,眉毛高高挑起,眼睛瞪得溜圆,却终究没说什么。

    杨岳继续道:“明明是一家子在一起过节,却闹成那样,多不好?后来我们也没脸上门了。”

    杨雁回腹诽,可是继续让小莺上门啊,过不多时就得给二弟伸手要钱求接济。闵氏中秋那日说的话,自然也就成了吓唬人罢了。

    杨崎忙道:“大哥说的什么话,咱们是亲兄弟,怎么说的这么见外。大哥坐,小莺也来坐,大嫂也坐。”说着,还特地把杨岳让到上首。

    杨岳从周氏手里拿过腊肉,又将自己手里的鸡一并交给秋吟,道:“你去灶下,再炒个腊肉,将鸡也炖上。”

    秋吟便去看闵氏,见闵氏不开口,秋吟便不接。闵氏心下思忖,这东西要是接了,只怕长房这晚饭就要赖在她们二房吃。好好的,她才不想和长房又闹得这么不清不楚。

    杨岳蹙眉道:“弟妹,你这气性也太大了,就为那一次,一家人都不打算认了?”

    杨崎忙道:“秋吟,愣着干什么?”

    秋吟只得接过来,往灶间去了。

    杨岳这才在上首坐了,对杨崎道:“二弟,以前是我糊涂了,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杨鹤放下筷子,起身道:“爹,我吃饱了,先回房了。”他快被大伯恶心吐了。

    杨雁回连忙拉住要走的杨鹤,道:“二哥,再陪我坐一会儿吧。”

    杨鹤不耐烦道:“要坐你自己坐。”

    杨鸿低声道:“坐下。”

    杨鹤这才不情不愿的坐了。

    谁知杨岳却对孩子们道:“没事,你们吃饱了就先散了吧。我和你们父亲说说话。”

    杨鹤这才反应过来——他怎么能走呢?他得留下来听大伯怎么忽悠爹,免得爹上当。因而便道:“站起来又觉没饱,我还是再吃会儿。”

    杨雁回笑对杨岳道:“大伯只管和爹说,我们不插嘴,待吃饱了,我们自己走便是。”

    杨岳没奈何,便当着晚辈们的面,和二弟絮叨起幼年的事来。先是回忆当初爹娘在世时,家里过年多热闹,他们兄弟之间多么和乐。接着就说到,后来二人各自成家,又生儿育女后,便越来越生分了云云,如今是兄弟不像兄弟,子侄不像子侄,比陌生人还不如了。

    杨崎很吃这套,听得颇为唏嘘。

    周氏也尽量让自己和软下来,跟闵氏拉起家常。她知道闵氏素来最宠女儿,便对闵氏道:“我瞧着雁回大了一岁,人也懂事不少,比以前乖巧多了。模样也越发好看了。”

    闵氏心知大嫂定然没怀好意,闻言仍是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周氏又叹道:“我怎么就没生出个这么美的女儿来。”

    闵氏道:“小莺也好看。”

    周氏更是长吁短叹道:“好看什么呀?前些日子,青龙镇的赵老爷子想纳一房小妾,出一百两银子呢,满镇里寻那又漂亮又识字的闺女。因实在没有可心的,他家一个老妈妈还寻到咱们镇,又寻到我家来了。我倒是满心愿意,可惜杨莺那丫头不争气,不会说话,把人得罪了,本来长得也不好看,人家就不大瞧得上,她再没个好听话哄人开心,人家老妈妈扭头就走了。”周氏甚是可惜,一百两银子啊,就这么飞了,又看了一眼杨雁回,便对闵氏道,“要是你们雁回这模样,我估摸着,那赵老爷子三百两也肯出的。”

    闵氏的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杨莺才几岁啊,大嫂竟然就……何况说着说着,怎么就说到雁回了?

    杨莺闻言,也是又羞又气又伤心。

    杨岳听见老婆将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忙呵斥道:“胡说什么呢?人家雁回将来是要嫁去公侯府里的。能得了萧夫人青眼,那是多大的造化啊。那赵老爷不就是个五十岁上才中举的老头儿吗?”

    周氏忙道:“对对对,刚才是我糊涂了。”

    闵氏脸色这才好看些了。杨雁回却仍是气不过,黑着脸,猛的端起周氏面前的盘子。周氏以为她又要摔盘子,谁知杨雁回手里的盘子拐个弯,落在了杨鹤面前:“二哥,我要吃涮鱼片。”

    杨鹤道:“那你把这鱼片端我跟前做什么?”

    杨雁回嘟嘴道:“你帮我涮,我涮不动。我那会才瞧见了一个臭不可闻的人,被熏得没力气涮鱼片了。”

    杨鹤被妹妹嗲的浑身寒毛直竖,赶紧帮她涮了几片生鱼片。

    闵氏对周氏道:“我瞧着小莺倒是个极有福气的,只怕将来比我们雁回造化大。我要是有这么个女儿,别说一百两,一千两我也不送去给人糟蹋。将来女儿出息了,比什么不好?”儿子已经很靠不住了,还不知道对女儿好些,便是不为着孩子,只为着自己,周氏也不该这么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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