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猛点头:“对对对,我正是这个意思。”上回他送爷和奶奶去育婴堂,那马车停在门外后,他都没敢进去,反倒是压了压头上的帽子,遮住了脸。俞谨白和杨雁回下来后,他便进了后头车厢里,说在后头看着车就好,也省得再把马车弄进育婴堂里去。今儿个若是让张老先生进来了,见到他们几个,再在杨雁回跟前说错了话,那就不好了。

    外头的人见半天没人开门,拍门声便急了些。待拍门声停下来后,永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老爷子,怕是没人吧?”

    张老先生道:“怎么会没人?刚刚还有人应门呢,只是听咱们报上了名号,便没人来开了。这是怎么个意思?萧夫人送了这座宅子给谨白,好些人都知道的,咱们并没找错地方呀。”

    宋嬷嬷咬咬牙,道:“开门吧。咱们将人拦在前头院子里招待了便是,千万不能让张老先生这时候见到奶奶。上回云家的两兄弟来,爷不是也没什么?后来也确实没出乱子。想来老爷子没想到今儿咱们爷出门早,是以这会便来了,兴许听说爷不在,他也就不久留了。”

    秋吟这会才从后头慢腾腾走了过来,见宋嬷嬷三个围在一起私语,奇问:“嬷嬷,怎地了?”

    宋嬷嬷忙过去掩她的嘴,却是来不及了。外头人听到声音,敲门声果然更急切了。

    阿四阿五这下又成了开门不是,不开门也不是。秋吟“呜呜”了两下,宋嬷嬷这才放了人,拿食指比在嘴上,示意她不要说话。秋吟会意,便点了点头。

    杨雁回从后头施施然走来,问道:“拍门声那么急,怎地不开门?”

    幸好她问的声音不大,又隔着影壁,门外的人未必能听见。宋嬷嬷连忙哄她回屋,便随口道:“奶奶,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和咱们宅子挺近的那个,什么秦夫人的别院里的管事来了。说他们家走水了,想从咱们家调些人手去救火。奶奶不是说,左近的人,咱们跟谁来往都行,就是不跟他们家来往么,所以我们才不开门。奶奶先回屋歇着罢,我去打发了那些人。”

    杨雁回一听,竟然是秦芳的奴才瞎了眼找到她的地盘上来了,登时冷笑一声,绕过影壁,对着门外高声喊道:“也不照照自己是什么东西,竟敢上我的门上来了。这里也是你们配来的地方么,快滚!你们家往后不管是遭了什么灾,逢了什么难,也少往我这里来。”

    阿四、阿五已是目瞪口呆。宋嬷嬷连忙又过去捂住了杨雁回的嘴:“奶奶,小祖宗,快,快回去吧。那些人还不配奶奶来骂。”

    杨雁回推开宋嬷嬷的手,高声道:“我偏要骂他们,就要骂。什么猫儿啊狗儿啊的,都敢过来……”话未完,又被宋嬷嬷捂住了嘴。宋嬷嬷低声道,“祖宗,你好歹替爷想一想,便是咱们不救人,面子上也要过得去。不然爷在同僚面前,也太没面子。”

    杨雁回想了想,这才不骂人了,推开宋嬷嬷的手,低声道:“不许叫阿四阿五过去救火,烧光了秦芳那破宅子才好。”

    宋嬷嬷忙道:“行行行,都听奶奶的,我都知道了,我来打发他们。”

    杨雁回这才对秋吟道:“秋吟,咱们回房去。”

    待杨雁回和秋吟又回去了后头,宋嬷嬷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忙朝阿四挥挥手,阿四赶紧去给老爷子开门。待门开了,外头早已不见人了。阿五也来到门前探头瞧,只看到永福和张老先生一人骑着一头青驴,早已远远去了。阿四、阿五两个人都是急得直跌脚。阿五连声道:“完了完了,闯了大祸了。”

    ☆、第201章 误会

    阿四匆匆赶去衙门里,求见自家主子。俞谨白做出一副尽忠职守的模样,不肯叫阿四进来,只是站在衙门传筒这边听他说话。待听阿四说了前因后果,他早没了一开始的心思,气得青筋直跳,对着传筒骂道:“你们兄弟两个就不能长长脑子?老爷子来了,不会客客气气请进来倒杯茶,告诉他我今儿出门早?他自然就走了呀!”撑死了再来一句,奶奶还睡着,这就去叫奶奶出来。张老先生当然不会让他们去打扰雁回睡觉了。这么简单的事,还要慌里慌张的去问宋嬷嬷,雁回当然要去前头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阿四只从声音里便听出了俞谨白的暴怒。他还是头一次发现爷生这么大气,吓得一声不敢答言。

    俞谨白咬牙道:“回去了再收拾你。”

    当务之急,是要先去寻老爷子将事情说清楚。老人家年纪大了,万一再给气出病来就不好了。他离开传筒,忙去请了假,匆匆出了衙门,要去白龙镇上看张老先生。心里想着,这事应该也不是很难说清楚。毕竟雁回以前去过育婴堂几次,还给张老先生敬过茶,一直好好的,换谁想想也该知道,今晨定然是有什么蹊跷,她才会破口大骂将人赶走了。

    俞谨白正离开时,一位身着从一品官服的中年官员匆匆进来,与他擦身而过。是安国公冯世兴。俞谨白怔了片刻,回头看了冯世兴一眼,也没行礼,仍旧匆匆走了。

    虽然同属左军都督府,但俞谨白隶属左都督方天德麾下,又只是个从五品。冯世兴却常与右都督同在一处。左右都督分工不同,分领在京留守左卫、镇南卫、水军左卫、骁骑右卫、龙虎卫、英武卫、沈阳左卫、水军左卫,并分领在外浙江都司、辽东都司、山东都司所领卫所及南京左军都督府所领卫所。是以,冯世兴与方天德平日并不常在一起办公,也就更不认得这个举止无礼,见了他根本不行礼,只知一味匆匆向外行去的年轻人,当下叫住一个跑腿的小吏,问道:“方才那位年轻人是谁?怎地如此眼生?”

    那小吏道:“是俞经历。冯公爷没见过么?”

    冯世兴点点头,便往前头去寻方天德了,心里却有些异样———原来是萧桐收的那位义子。也不知这萧桐要做什么,已经有三个儿子了,还要将丈夫的下属收为义子。好歹那年轻人也是朝廷命官,竟也就同意了。行事如此随便,保不齐哪天就要被看不顺眼的人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俞谨白才出了五军都督府衙门,便被人拦住了。

    永福已经因心中不忿,找了过来,见到俞谨白,当街便将他拦住了,扯着他衣襟骂道:“俞谨白,你才做了几天官,这就翻脸不认人了?你这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俞谨白忙道:“永福叔,你看我像那种人么?”

    永福也不管俞谨白知不知道事情始末,便气冲冲道:“你怎么不是?我以前真是瞎了眼了,以为你是个好的。如果不是你授意,你底下的奴才为什么不给老爷子开门?杨姑娘嫁你之前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要么就是她杨雁回以前装模作样,现在变了脸了?你是他丈夫,你管不管?”

    衙门外几个守门的差役,眼看有人扯着俞谨白争执起来,还以为是哪个不开眼的寻晦气寻到了俞谨白头上,忙过去,一把将永福推开,摔在地上。

    俞谨白也没想到会生出这样的变故来,一时大意,竟眼睁睁看着永福摔倒了。永福咬牙道:“好呀,俞谨白,你真是神气!你摔我没什么,我也不过是人家的一个奴才。你怎么能翻脸不认张老先生了呢?你认了富贵亲戚,就把育婴堂丢一边了?老爷子都给你气得吐血了。”

    那几个守门的差役,眼见永福还在指着俞谨白骂,上去就要踢人,被俞谨白喝住了:“干什么?我让你们管闲事了吗?都给我回去!”

    俞谨白去扶永福起来,永福推开他,道:“我不用你扶。你个狼心狗的小畜生!”

    因他两个是在衙门前闹起来的,永福是一身布衣,俞谨白又是一身官服,早围了许多人来看热闹了。

    俞谨白忙低声道:“事情我都知道了,老爷子现在怎么样了?怎么会吐血呢?”真是越活越糊涂啊!他们两口子上回见他还规规矩矩的,怎么会忽然翻脸不认人呢?老头儿都不想想也许当中有内情么?不过想想老头儿都吐血了,他还是很心焦的。回去一定要把阿四阿五兄弟两个的皮扒了,最次也要找萧桐退货。萧桐也真是的,怎么就偏又要派了这两个蠢货来呢?还有宋嬷嬷,撒什么谎不好,偏要说是秦芳的人来了?

    永福道:“便是死了也和你没关系。”

    俞谨白叹气:“现在谁在身边照顾他呢?”估计永福也在气头上,昏了头了,不会告诉他,便道,“算了,我自己去看看。”

    “你还想再把他气吐血一次么?你回来,回来!”

    ……

    俞谨白赶到育婴堂后,张老先生正躺在床上气得直哼哼,一个平日里给孩子们喂奶的乳娘在照顾他。

    俞谨白在房门外探了探头,没敢贸贸然闯进去。万一老头儿看到他,不等他解释,又气吐血了就不好了。乳娘看到他,正要开口,俞谨白连忙摆摆手,那乳娘便没再多言了。

    念珠儿在一旁拉了拉他的袖子。俞谨白回头看到小女孩儿,便将她拉到一旁去,问道:“念珠儿,张老先生怎么了?”

    念珠儿道:“说是气急攻心,要好好歇息。也有些老毛病,要调理调理,镇上的医馆没药了,永福叔去京里抓药了。俞大哥,永福叔说是你把老先生气成这个样子的,我不信。”

    俞谨白赞道:“还是念珠儿聪明,张老先生都是老糊涂了,永福也糊涂了。”

    屋子里忽闻张老先生有气无力的呼声:“我怎么听到那小畜生的声音了?”

    俞谨白叹口气。病成这样了,耳朵怎么还这么长。

    念珠儿低声道:“俞大哥,现在怎么办呀?张老先生到底为什么气成这样?”

    俞谨白便对她道:“俞大哥现在进去,老爷子一定又要动怒。念珠儿,你帮我进去,你就这么跟他说。”他对着小女孩儿一阵耳语。

    ☆、第202章 露陷

    念珠儿来到房里,对张老先生道:“老先生是想俞大哥了么?躺在病床上还在念叨他。”

    张老先生哼哼道:“小丫头,不要在我跟前提起那个小畜生。”

    念珠儿道:“张老先生,我听说俞大哥家里今早遭了灾了。”

    “什么灾?”老头儿一个激灵,竟然翻身坐了起来。

    念珠儿愣了愣,这才继续扯谎道:“听说俞大哥今儿一早走了后,有一伙强盗进去了,挟持了俞大嫂。后来,有人过去敲门,嫂子还怕那人进来后,也遭了强盗谋害,便将人骂走了,强盗又怕有人进来帮忙,也就没管大嫂骂人了。”

    张老先生嘿嘿乐了起来:“我就说么,谨白和雁回怎么突然就不认我了呢。”

    念珠儿见他如此,也忍不住低头吃吃笑。

    张老先生乐着乐着又觉得不对,道:“你怎么知道的?”

    俞谨白这才进来了,道:“是我跟他说的。雁回这会儿已被救出来了,人在我岳母家呢,受惊过度,一直在哭。”

    俞谨白说着,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悄悄朝念珠儿挥了挥,念珠儿便拉着乳娘出去了。

    张老先生毕竟不是呆子,待回过劲儿来后,这才对俞谨白道:“你蒙我呢?你住的那个宅子,名声那么大,谁不知道那是你的地方?谁敢去你的地头儿打劫?就是不怕你,也不怕镇南侯府?”

    俞谨白道:“你老人家头脑清醒的时候真是好说话。那您老倒是说说,我若是蒙了你,那雁回平白无故为何要骂你?”

    张老先生想了一想,确实没理由呀。他现在身子不大好,动作稍稍猛了一些,再一想事情,便觉得头晕目眩。

    俞谨白重又扶着他躺下,抚着他心口,帮他顺气道:“我方才确实是让念珠儿跟你老开了个玩笑。实情是,雁回不知道外头的是你,她以为是威远侯夫人那别墅里的下人呢。威远侯以前轻薄过她,威远侯夫人也欺负过她,她自然对威远侯夫人的人没什么好感。”

    俞谨白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头一声尖叫———“俞谨白!”

    杨雁回气冲冲走进来。俞谨白顿觉不妙。

    张老先生的卧房和孩子们的院子不在一处,饶是如此,杨雁回这一嗓子,都惹来了许多孩子。

    几个乳娘连忙将孩子们都哄走了。

    杨雁回来到屋里,先去看了看张老先生,又道:“我早上那会不知道是你老人家来,我要是知道,就叫我烂了嘴。都怪他,他瞒着我许多事!”杨雁回去指俞谨白。

    张老先生听得越发糊涂。

    杨雁回又对俞谨白道:“都是你,原来你早就是萧夫人的义子了。你居然瞒着我!要不是阿四阿五怕放进来张老先生会瞒不住,也不会迟迟不开门。这么容易露陷的事,你怎么能瞒着我呢?”

    俞谨白瞅了瞅外面,看到没有孩子进来院子里或者趴门上偷听,这才放心了些,忙对震怒的老婆道:“你小声些,仔细吓着老先生。这话都是谁跟你说的?”

    杨雁回道:“当然是阿四阿五呀!他们俩苦苦哀求我,说让我帮着求情,叫你千万别收拾他们。”

    俞谨白:“……”他当初怎么会觉得这两个家伙嘴巴牢靠来着?

    张老先生越听越晕乎,便问俞谨白:“你确实早就是萧夫人义子了,我虽不知道你们俩为何之前偷偷摸摸的认了干亲,又为何忽然在人前重唱了一出戏,说得好像她才收你做了义子。但你和萧夫人既然叫我别管这些,我也就不管不问了,也不去对旁人说。可你怎能连自己的妻子都瞒着?”

    杨雁回更委屈了,对俞谨白道:“听听,连张老先生都这么说了。你还有什么话说?你到底还瞒着我什么?”

    俞谨白道:“你不是知道我瞒着你很多事么?”

    “我怎么知道你连这么大的事都骗我!”

    俞谨白心里觉得更加不妙了。这么点小事她都这么大反应,如果以后给她知道了别的事……

    杨雁回忽然又扑倒在张老先生榻前:“老先生,你说过,他要是欺负我,你一定为我做主的。你看他呀,害得我都把你老赶出去了。你难得去看我们一次呀,好不容易贵客上门,还被我……呜呜呜,他居然还嘴硬他。”

    俞谨白不由睁圆了眼睛。他嘴硬什么了?

    张老先生连忙安慰伤心的小丫头儿:“雁回不哭,我帮你教训他。”又叫俞谨白道,“还不赶紧过来赔不是?”

    俞谨白不满道:“老先生,您这身体好了吧?”这么精力十足的,看来是没毛病了。

    “没让你管我,赶紧来哄哄雁回,哭坏了身子咋办。”

    俞谨白觉得老头儿实在是多虑了。雁回不就在那假哭了几声吗?但他仍是上前劝说道:“雁回,好了,你别在这里闹了,影响老先生休息。”

    杨雁回立刻柳眉倒竖:“谁闹了?”

    张老先生也立刻表示:“谁说雁回影响我休息了?”

    俞谨白眼看老头儿和娇妻站同一条线了,心里直翻白眼,面上却少不得软下来,对娇妻道:“我错了,回去我就跟你把话说清楚。”

    杨雁回这才道:“你说的。”

    “我说的。”

    俞谨白将杨雁回扶起来,让她坐在角落里一张椅子上。这才注意到她一脑门的汗珠子还没褪去,便去倒了杯茶来给她喝,还道:“你赶路怎么赶这么急?”

    杨雁回道:“能不急吗?我知道我错骂了老先生,便急急忙忙赶来认错了。谁知道一进来,就看到你也在。”

    俞谨白只得又安抚娇妻,轻抚她脊背,道:“好了,不气了,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张老先生看小两口这么甜甜蜜蜜和和美美的,不由拈着稀稀拉拉的几根胡子笑了。

    一时永福抓药回来了,人还没进门,便嚷道:“老爷子,您猜我去抓药时遇见谁了?俞谨白!”

    俞谨白心说,去抓药时遇见他?去个药铺还能去到五军都督府衙门前?分明是故意去找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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