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堆乱动的手臂,他微微蹙起了眉头。

    喂,林槐说,要是你们再乱动的话,我就不得不

    正在此刻,一只焦黑的右手,爬上了灯光未曾照到的右侧船舷!

    它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把林槐从上面拽下来!

    砰!

    肢体落地的声音,在血湖中响起。

    落地的并非林槐,而是一只焦黑的右手。它瘫在船上,微微抽搐着,似乎就连它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林槐切开了!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则上前一步,踩上了它的手心。

    都给我看好了,他举着油灯扫视四周,嘴角的笑容漫不经心,我刚刚突然想到了一个避免你们乱动以阻碍我观察的好办法

    说着,他用脚尖,狠狠地碾了碾那只左手。

    就是,把所有不符合要求的手臂,都切下来,扔到这艘小船上。他看向身边的手臂,你们准备好了吗?

    说着,他出手如电,抓住了一只青色的手臂。

    周盈的手臂,应当是一只女子的手臂,因为死前抠挖墙面与棺材板,指尖血肉模糊、没有指甲。他偏着头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你不是。

    说完,他一用力,就要把这只手臂切下来!

    青色的鬼手被他扔到背后的小船上,和漆黑鬼手作伴。接下来,他看向第二支只手:嗯,是女子的手,但是有指甲,所以

    咚!

    第三只手,林槐看向第三只手,是一只老人的手,所以

    他话音刚落,还未使劲,那只鬼手便疯狂地挣扎了起来!

    林槐:?

    鬼手的反应震惊了林槐,它趁机从林槐的虎口中脱险,缩入了水下。

    林槐:

    看来他似乎不用考虑,一船的手超载的问题了看着满血湖瑟瑟发抖的鬼手,林槐很愉快地想着。

    他用小桨划着水,一路顺着血湖,向着岸边行驶。每一只手,他都细细地看过。

    这些手大都维持着死者死后的模样,或是被烧灼至手指扭曲,或是因疾病而生出许多瘢痕,也有寿终正寝的手臂,看上去极为柔滑,是大自然的美丽造物。

    林槐记得周盈的死法她是被活生生地关在棺材里,最终虚脱而死的。因此,她的手臂上应当缺乏外伤,要找到她,得从她那血肉模糊、缺乏指甲的手指找起。

    在来来回回在血湖上查看过三遍后,油灯的光芒,也开始昏暗闪烁。

    时间,快到了。

    林槐最终停在了一只手臂前。

    这只手臂较其他的手臂要细而白些,手型极美。是一个女人的手。光凭这只手臂,就能想到,其主人在台上挥舞水袖时,是有多么的倾国倾城。

    和光滑的手臂不同,这只鬼手的五根手指上,没有一枚指甲。

    这是所有女人的手中,唯一一只没有指甲的手。

    她的指甲像是被生生地拔了下来,指尖更是血肉模糊,其无名指上,还戴着一枚白玉做的戒指。

    林槐记得,那个书生似乎也曾要送给周盈这样一枚玉戒指。

    玉戒指、美手、指甲、血肉模糊、薄薄的茧似乎周盈的一切,都与这只手对上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油灯的火焰在风中开始摇曳,不知为何,在伸出手时,林槐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似乎有什么地方被他忽略了。

    莹白的手攀上他的手臂,林槐伸手,将血湖中的女人拉了上来。

    女人生得一头海藻般的黑色长发,长发披散,遮住了她的脸。她穿着一袭红色的戏服,被湖水染得湿淋淋。自被他救上来后,女人便垂着头一言不发地坐在船上。

    她的双手被放在膝盖上,那也的确是一双全无指甲的手。

    女人的身段也是纤细玲珑,湿发下的脸,尽管苍白,也称得上是娇美动人。

    你是周盈?林槐问她。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好。

    林槐说着,站起身来,拿起两只船桨。当女人以为他即将开始划船后,没想到林槐居然理直气壮地将一只船桨递给了她。

    林槐:一起划。

    女人:???

    林槐毫不见外的行为让女人也有些懵逼。林槐又道:大家都是厉鬼,一起划比较快。

    女人:

    女人似乎看了一眼湖水,不久后,她沉默着接过了船桨,开始划船。

    林槐站在她身后,也在又一下没一下地划船。事件即将解决,他也终于能够离开这个副本,然而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女人婀娜的背影映在他的眼里,红衣的身体,像是一道伤疤。

    一道长长的,伤疤。

    墙壁上的爪痕。

    一个画面突然在他的脑内闪过。湖岸近在咫尺,林槐的手,却停了一下。

    他记得自己曾用自己的手去比划墙面上的爪痕,他的手,与爪痕所对应的手的大小,是一致的。

    而女人那个女人她的手

    在林槐将她捉上来时,她的手掌,足足比林槐小了一圈!

    第214章 留下来吧

    女鬼的手,比起林槐的手,足足小了一圈。

    这点认知,让林槐忍不住停下了手中的船桨。

    没有了他的协助,原本顺滑行进的船,在湖面上绕起了圈。

    女鬼似乎并未察觉到林槐的心理活动。她站在船前,一下又一下地,枯燥地划着船。

    和她安之若素的行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站在她身后,背后一凉的林槐。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手掌,指甲,大小,戒指林槐清晰地记得,在血湖里所有的手中,再没有另一只女人的手,是符合与之相关的所有特征的!

    为了节省排查时间,他自然而然地将注意力多放在了美丽的女人的手上,然而

    直到刚才那刻,他才意识到,那个女鬼的手比起他自己的手,居然是要小一圈的!

    与此同时,墙壁上抓痕所对应的手的大小,居然和他的手,是等大的。

    也直到此刻,他才想起了从一开始,便被他忽略的一点

    一个女人的手,怎么会和他一个男人的手,拥有着同样的大小?

    尽管这个世界上不乏有手指极为修长的女人,然而从大数据的角度来看,女性手掌的平均长度和宽度,都是小于男性的手掌的。从最开始,如果周盈是一名女性的话,她的手掌,是不可能与林槐的手掌,能够近乎完全重合的。

    直到这一刻,被林槐忽视了的诸多细节,才席卷而上。

    我不小了,你总说我该找个同龄的女孩,生儿育女

    就算你是我也喜欢你!

    小厮在柴房外同他的对话,再次涌上心头。先前林槐只当这句话是周盈拒绝小厮的爱慕的一番托辞。如今想起来,却是字字玄机。

    同龄的女孩,重点不在同龄,而在女孩和生儿育女。

    就算你是,其中小厮所在意的就算,绝不是周盈心有所属、又或身为下九流的戏子的事实,而是周盈身为男子的身份!

    游将军强抢戏子,于他而言,周盈只是一个有名的戏子,一个美丽的玩物。对于荤素不忌的游将军来说,周盈是男是女,于他而言并没有差别。

    而书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周盈爱的供养,却敢在活埋周盈的棺材之外口口声声说着我们绝不会有结果,也是因为

    周盈本人,是一名男子!

    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悠悠的唱腔,和他进入这个梦境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在他的脑海里交织。

    周盈所提供的梦境里对关键字的刻意隐瞒,他因为前三名女子而对周盈身份的先入为主的猜测,湖心亭主人的佳人,周盈身为花旦的身份

    这一切,都使得他彻底误解了对方的性别!

    原来这个副本的最终杀招,就在此处!

    女鬼还在前方悠悠地划着船桨。林槐盯着她的背影,沉默了。

    在一切都被想清楚后,原本被他所忽略的、菊庄副本最大的一个提示,也出现在的脑海里。

    那就是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从表面上来看,这句诗词的确与这个副本的主题息息相关。这是书生曾对周盈说出的爱语,也是周盈磨破了双手,绝望地死在棺材里时,脑内不断翻滚着的最后一句话。

    它也是这个副本的第五出戏《执手》的内容的简要概括。然而,在得知了周盈的男子身份后,林槐突然意识到了蕴含在这句话中的、最为深刻的暗示。

    尽管如今,这首诗大多被作为情人之间的恋语与承诺使用。然而这首诗真正的来源,却是《诗经》邶风里的《击鼓》篇。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是的,这首诗原本并非是男女之间的情诗,而是一对身为男子的、战友之间的约定!

    正如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也是越人船夫对鄂君子皙的表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句话,也从一开始就暗示着

    和梅、兰、竹的故事不同,菊的故事发生在一对男子之间。

    而周盈的花旦身份,则是对这个故事最好的掩饰。

    因此,在那一池血湖中,林槐原本应该寻找的并非是一双受尽折磨的、没有指甲的女人的手。

    而是一双没有指甲的男人的手!

    在他终于想通了这一切后,原本被搁置在他身侧的油灯,也终于熄灭了。

    漆黑的夜色中,林槐看见,站在他身前的女子,也将船桨扔到了船上。

    咯咯,咯咯咯咯

    骨骼扭曲的声音,与诡异得意的笑声,从女子裂开的嘴里传出。

    她一点一点地,缓缓地将身体扭折回去。

    它们最终的阴谋,成功了!

    没有了油灯,飘荡在渺渺血湖之上这个年轻人,就是它们的瓮中之鳖!

    女人一点一点地回过身来,口水,沿着它的下巴,流到了它的身体上。

    咯咯,咯咯咯

    然而,当她完全地回过身,察觉到身后之人突然全开的阴冷气场,且对上了黑暗中那双血红的眼睛时,女鬼沉默了。

    女鬼:

    女鬼和气场全开的红衣厉鬼对视片刻,突然又默默地扭了回去,

    正当林槐托着下巴,期待着一个惊喜(惊吓)时,那个女鬼,突然尖利地嚎叫了一声。

    并。

    当着他的面,从船上,跳了下去!

    林槐:

    他和女鬼友谊的小船就这么翻掉了!

    林槐努力稳住了这条小船。然而可身为船夫的女鬼,却再也回不来了。

    她似乎迅速地游走了,林槐眼睁睁地看着她沉入水底,带起一阵波纹。

    这、这也他抽动着嘴角,太不敬业了吧。

    他小声地抱怨了一句。

    在阴瞳的帮助下,漆黑的四周在他的眼里显得尤为清晰。林槐自己捉起了两枚船桨,向着手臂聚集的地方,继续划去。

    红手。

    绿手。

    大白手。

    在行至尽头,并再度倒回后,林槐终于找到了所有的手臂中,剩下的唯一一条,符合标准的手臂!

    那是一只极为白皙的手,修长如玉,指节分明。

    然而这只手上却伤痕累累,原本应覆盖着指甲的指尖,已经全部被硬生生地剥离了出去。它的指尖血肉模糊,血红狰狞,像是一只垂死的丹顶鹤。

    就是他了。

    林槐垂下身,向他伸出手来。

    然而在他的手指还未触碰到对方的手时,他的手腕,已经被那只苍白的手,一把死死地抓住了!

    林槐:??

    他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仰,漆黑的长发落在殷红的戏服上,垂至船舷。

    原本平静的血湖,突然翻起了波涛。

    在这血红而充满怨恨的波纹之中,一头白发的厉鬼,终于从血湖中探出了脸来。

    平心而论,他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绝代佳人。

    他生得一双睡凤眼,细长慵懒,气质清冷,血红的瞳孔中带着浓浓的怨念与执念。瀑布般的白发从他的头上垂下,漂浮在血红的水面中,像是浮在冬天温泉上的一层雪花。

    然而最让林槐注意的,是他额间的那一点血点。

    林槐也曾有这样一滴血点,不过不是在额间,而是在眼角。

    那枚血点是怨气凝聚的标志,也是煞的标志。

    菊庄副本的主人,居然是一名煞!

    你林槐犹豫了一下,小老弟,你有点激动啊

    来吧。他动了动自己的手臂,我拉你上来。

    白发的煞没有说话。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槐,就像是盯着某种新奇的东西,又蕴含着几分看不透的神色。好半天,他才低声道:你是一只煞,又或者说,

    你曾经是一只煞,甚至是一只远在我之上的煞。

    早在你进入菊庄时,我便注意到了你。他慢慢道,你明明和我一样,是一只鬼物,是所有人类之上的鬼物,却要陪着一个人类,去做一个人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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