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他说什么?他还有很多?
    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你和我。
    岑轻衣嘴里泛酸,就像是一口气恰了一万只柠檬——万恶的有钱人!
    沈千山替她处理好伤口,开口道:“好了,这几日不要沾水。”
    “知道啦。”岑轻衣低头凝视沈千山替她包扎的伤口,绷带整整齐齐,看起来相当熟练。
    她有些新奇地挥了挥手,一块儿小小地银制长命锁从她身上滑落出来。
    她捡起这块长命锁,心情蓦然沉重起来。
    只希望柳家的两个儿子不要都在里面吧,这样至少还有一丝希望。
    不然要这两个老人怎么接受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已经去世了呢?
    然而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被官府通知前来认尸的柳家夫妻凄厉地哭号,苍苍白发凌乱地散落在脸边。
    昨夜刚下过一场雨,盛夏里的空气竟然也有些凉意。
    柳家夫妻扑倒在地上,抱着自己两个儿子的尸体撕心裂肺地哭泣。
    地上未干的水浸湿了他们的衣袍,他们却丝毫感受不到,任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落下,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岑轻衣不忍地闭了闭眼,将他们扶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说:“他们走时……并不痛苦。”
    世间最痛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然而千百年以来,此痛无人可解。
    *
    这四具男尸,有两具是柳家的儿子,一具是前任州长,另一具是一个自小父母过世的穷书生。
    前任州长离任已经快一年,此时在金缕楼发现他的尸体,朝廷那边自然马不停蹄地上报,而穷书生虽然没有亲人,黄州长也出资将他葬了。
    那些村民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和别的男人女人脸对脸贴在一起,骂骂咧咧地起来,接着也由官府出面安置了。
    狐妖之事告一段落,岑轻衣却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披衣而起,拎起白日里买的梨花白,慢慢走到小亭子里。
    今夜是月初,月亮又小又弯,挂在天际,像是一个大玉钩。清辉倾泻下来,将一切都笼罩在一层薄薄地轻纱中。
    岑轻衣打开酒封,凝视着月亮,一杯一杯地给自己倒上酒。
    沈千山在小亭子中寻到她时,她已经喝得半醉。
    她坐在小亭子边的长椅上,背靠柱子,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另一只脚落在旁边。
    听见有人前来,她有些迟钝地扭过头去看看。
    她脸色酡红,双目迷离,眼睛盛满月光,好像一眨眼,月光就会碎成泪水。
    岑轻衣见沈千山来了,拍拍自己身旁的椅子说:“沈师兄,你来了。来,坐这里。”
    沈千山依言坐下,有些不赞同地说:“你还有伤,不应该喝酒的。”
    岑轻衣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就今晚,就这一次。”
    沈千山垂眸看着她的手,半晌妥协地叹了口气:“……下不为例。”
    岑轻衣为他倒上一杯酒,也不管他喝不喝,自己一杯接一杯静静地喝起来。
    沈千山见她已经快要把一整坛梨花白喝完,将她手中的杯子夺下来:“好了,别喝了。”
    岑轻衣被人夺了杯子,也不执着。
    她有些脱力地将头后仰,靠在柱子上,默默地扭头盯着月亮。
    夜风静悄悄的,轻柔地抚过万物,吹起岑轻衣的额发。
    “如果我没有回家住两天,他家的小儿子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岑轻衣突然开口道。
    难怪她拼着经脉受损、手受重伤,也要将狐妖找出来并打败她。
    原来她觉得柳家孩子的死亡是她的错么。
    沈千山笃定道:“天道恒定,有些事情本来就是命中注定。”
    岑轻衣也不再说话,闭上眼睛,胸口起伏逐渐平缓下来。
    沈千山以为她睡着了,刚想叫她起来回屋睡,忽然听到她喃喃道:“对不起……”
    沈千山叹息一声,低声道了句“得罪了”,一把将岑轻衣抱起,稳稳地向她房中走去。
    岑轻衣的头歪在他胸口,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衣服湿了一点。
    他将她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她眉心紧皱,眼睛紧闭,眼角带着泪痕,睡得并不安稳。
    沈千山指尖金光微微闪烁,凌空在她额头上画了一道安神符。
    看她眉心舒展开,他悄声退出房间,轻轻替她掩上了门。
    今夜,月光皎皎。
    第16章 山有木兮(九)
    第二日,岑轻衣陷在软绵绵的被子里,刺眼的阳光从窗棂中倾泻进来,照在她脸上,她眼珠快速转动几下,满脸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
    “唔……”
    她坐起身来,感觉神清气爽,很久都没睡得这么好了。
    这家的梨花白是什么做的?这么好么?
    她本来就不太会喝酒,以为自己一坛梨花白下去,肯定会因为宿醉头疼,没想到居然一点不适都没有。
    她在房中洗漱完毕,推开房门,顺着小路有一搭没一搭地散起步来。
    正值夏季,园中叫人精心栽培的芍药竞相开放,花瓣重重叠叠,绽出一大团绣球儿似的富贵红,看起来又妩媚又喜悦。
    她却有些兴致缺缺。
    虽然沈千山说生死有命,但她仍然觉得,或许自己早来一步,说不定事情还有一些转机。
    另外……
    她抬起眼朝花园深处望去,眼神因为思考而显得有些漫无目的。
    虽然此时狐妖楚楚已经落网,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始终不肯说出她口中的“不无辜”是什么意思,岑轻衣还是觉得此事还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
    比如,他们在别山遇到的那个黑影是楚楚么?
    如果是她,她既然已经在那时被沈千山打得受了重伤,为什么在金缕楼不直接用最厉害的手段来对付他们?她为什么要藏拙?
    那甬道下的壁画到底是什么意思?
    妖可以利用人的精血直接改变容貌或增加修为,为什么她不像吸干那四具尸体那样直接吸干村民,而是要养着他们再吸取情绪和欲望呢?
    难道说因为利用美貌诱惑人所得到的比吸取精血所得到的更多呢?
    那她会不会在别的地方还养了这样的一个小渔村?
    她百思不得其解,转身正要去找沈千山时,一抹白色从她眼前划过。
    嗯?
    她停下脚步,回身寻找万簇红中的一点白。
    那是好几株凑着长在一起的葱兰,细长的身躯从青石板间伸出,头顶一朵盛开的小白花,六片又薄又细的白花瓣托住中间那点小小的嫩黄的花蕊。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到沈千山。
    她哂然一笑——大概是因为都是这样的白色吧。
    岑轻衣却鬼使神差地伸手,小心翼翼地将花摘了下来,然后才抬步向小亭子走去。
    沈千山果然在小亭子里。
    他似乎相当喜欢坐在水边。
    她以为像他这样沉静的人会更喜欢山,尤其是站在山巅,从高处俯视一切,好像天地都尽在掌握之中。
    “沈师兄在看什么?哦,对了,我给你带了朵花儿,你看看,可漂亮——啊!”
    岑轻衣边说边走进亭子中,一道白色的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窜来,一下绕到她的手腕上。
    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鹿角黑额,通体银白。
    原来是长水。
    ……等等,是长水?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舌头好像打结一样,半晌才结结巴巴挤出一句:“长……长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而且还突然变得这么热情。
    长水不说话,只是用毛绒绒的龙鬃蹭了蹭她的手腕内侧,痒得很,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出手指摸了摸它的毛,还好心情地将带来的小葱兰卡在它的角间。
    她心间沉甸甸的石头终于挪开了几分,好歹喘上了气。
    沈千山见她终于露出笑脸,才缓缓道:“从今日起,除了监督你练鞭法外,我还会教你正确使用灵力的方法、使用术数符咒的方法和一些三界常识。我不在的时间,就由长水监督你修炼学习。”
    “什么?!”
    岑轻衣眼睛睁得溜圆,一脸难以置信。
    她以为以前的天天给她上体育课的沈千山已经够魔鬼了,现在居然连文化课也安排上了么?!
    她刚想张口争取一下,忽然想起来这几天里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抿抿唇,闭上嘴,乖乖地点了点头。
    只是怎么看,这头都点得泛着点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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