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之前她怕遗漏什么信息,从柳宅拿走那两块灵牌。
    就在此时,灵牌忽然爆发出一阵强光,随即“咔嚓”一声裂成两半,而与此同时,锁妖笼的笼门也爆发出一阵巨响,楚楚一跃而出,在半空中化为黄牛大小,背上驮着女执和磨盘一样大的言昕,眨眼间就往隔壁柳老夫人的院子窜去!
    “任务一第二部 分:请阻止男主角沈千山对狐妖楚楚进行搜魂,并将狐妖楚楚、蟾蜍妖言昕放出锁妖笼。完成度:百分之一百。任务奖励:观自在菩萨玉坠。奖励随后发放,请宿主再接再厉。”
    变生肘腋之间,沈千山和岑轻衣未及反应,身体已经向他们追去。
    楚楚本来有伤在身,又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强行破笼,理应十分虚弱,但此时她的速度却极快,如有神助,二人呼吸间就被他们甩在后面。
    言昕从楚楚背上跳下去,张口吐出一团粘液,将柳老夫人一下子完全包裹在其中。
    柳老夫人整个人就像是被囫囵个放到王水里一样,皮肤迅速变黑变焦,发出一声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
    岑轻衣扬鞭甩去,想要阻止他们。
    楚楚反身撕咬,欲拦住二人。
    言昕扭头突然冲岑轻衣的方向吐出一团毒液,毒液就像是白蛇,绞缠在鞭子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顺着鞭子爬上,势如闪电,眨眼间就要腐蚀到岑轻衣伤刚好的手。
    沈千山被楚楚拦住无法脱身,他见状唤出锁妖笼,口中快速地念了一串口诀。
    锁妖笼旋转着升上半空,变成庞然大物,整个球体剧烈抖起来,一时金光大震,如同火焰一般跳动,“轰”地一声,锁妖笼下层笼门打开,露出深渊一般的内里,似乎能吞噬万物,一眼看上去便让人从心里升起无尽畏惧。
    沈千山立于金光之下,黑发白衣,眉目清冷,如同神祇,高不可攀。
    他喝道:“破!”
    锁妖笼下层的黑暗中骤然射出一道灼眼的金光,如同太阳燃烧一般,势不可挡地直指言昕。
    金光越来越近,言昕身上的疙瘩在迅速升高的温度下爆出白浆,眼看就要再受重伤,一道黑影突然挡在言昕身前,失声叫道:“不要!”
    沈千山心头一惊,然而金光势如破竹,根本不可能收回,全数被黑影接下。
    黑影痛苦地凄声叫起来,凝实的身形顿时剧烈振动起来。
    黑影身上的戾气骤然消散,只剩下一丝萦绕在她的身边,维持着魂魄不至于倏忽间消散在天地间,露出了原属于干净魂魄的淡蓝色魂光。一头枯乱散发,一身破旧黑衣,一双含泪杏眼。
    正是那女执。
    她哀声喝道:“言昕,楚楚姑娘,住手吧!求求你们不要一错再错了!”
    接着她转过身来,杏仁儿一样的眼睛里满是哀求:“二位仙长且慢,请听妾身一言,他二人如此皆有苦衷。”
    “若说错,这一切都缘于妾身。”
    言昕和楚楚在锁妖笼巨大的威压下再难维持身形,就像是突然耗尽了最后的力量一样,委顿在地。
    柳老夫人身周的粘液因为没有妖力的支撑,瞬间落了个干干净净。她方才疼得十分清醒,此时终于如愿以偿地晕了过去。
    言昕见状,伸出双蹼,想要掐住她的脖子。
    女执声音里带着些疲惫:“言昕哥哥,求求你住手吧……”
    他一下子泄了气,瘫软在地上,一滴眼泪从他薄薄的眼皮下溢出,划过他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
    女执眼神清明,她哀哀地看了一眼柳老夫人,生前身后事此时都清清楚楚地一股脑压在她身上,她朝岑轻衣二人盈盈一拜,道:“二位仙长,可否能让妾身再去看我母亲一眼?”
    第25章 山有木兮(十八)
    岑轻衣没想到女执和这柳老夫人居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沈千山垂眸,看着她盈满泪水的眼睛,半是叹息道:“你去吧。”
    女执走到柳老夫人身边,伸手想要摸一摸她凹凸不平的脸,手伸到半空却停下来,握成了拳头放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后退半步,决绝地跪在地上,“砰砰砰”朝柳老夫人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道:“母亲大人在上,女儿不孝,没能奉养双亲,承欢膝下。但女儿早已经报了您的生养之恩,今日自请出籍,望皇天后土见证,从此往后,我与柳家再无半分关系!”
    她深深地埋下身子,将头磕在地上,嘴里缓慢而又坚决地重复:“我与柳家再无半分关系……再无半分关系……再无……半分……关系……”
    她缓缓抬起头来,泪水终于从她的眼中落下,滴到地上,“滋”地一声,将地面腐蚀出两个小坑,就像是她终于遮掩不住的千疮百孔的心:“娘,我不是你的女儿么?……娘,难道我不是……你的女儿么?!”
    原先已经消散的黑色戾气又一股一股地重新环绕上她的身体,她的眼白渐渐被黑雾蒙上,她的声音也越发狠戾:“娘,难道我不是你的女儿么?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早就恢复正常大小的锁妖笼骨溜溜地在沈千山手上转着。
    他一开始就没有把它收回去,见状,他口中迅速滑出一段口诀,锁妖笼一震,金光将柳青青整个包裹起来,温柔地将她身周的戾气统统化解开来。
    微凉的灵力像是冰雪安抚了柳青青,使她从满心沸反盈天的戾气和杀意中恢复过来。
    她深吸了口气,面上似哭非哭,似乎心中有无限悲痛却无处宣泄。
    她好不容易恢复了神志,急欲将一切告诉岑轻衣和沈千山,好让他们阻止楚楚和言昕,好让二妖能够被从轻发落。
    但每当她张口想要说出那些回忆时,无尽的苦痛包围了她,让她想要尽情厮杀,一起痛痛快快地将所有怨忿都宣泄出来。
    她闭了闭眼,哀切地冲二人笑笑:“妾身名叫柳青青,多谢二位仙长让妾身清醒过来,只是妾身尚有一事相求。”
    “什么?”
    “妾身曾听闻有一种仙法,可以看到所有生灵的回忆。如若可以,二位仙长能看看妾身的……一生么?”
    岑轻衣被她哀戚的语气触动。
    她扭头看着沈千山,沈千山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沉吟片刻道:“若是有生灵自愿打开自己的记忆,那无需很强的灵力,只要施术者能够施展‘雨霖铃’,就可以看到此生灵的回忆。”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她愿意,她完全可以施展“雨霖铃”。
    柳青青的哀求、言昕和楚楚的孤注一掷在一瞬间充盈了岑轻衣的头脑,她莫名感觉到重逾千斤的担子压在她细弱的肩上,就像是一座山,让她的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好像只要她迈出了这一步,往后就要咬牙学会承受住一个生灵一生的喜怒哀乐。
    她突然有些心慌,神差鬼使地脱口而出:“那有没有办法能让沈师兄同我一起?”
    沈千山顿了一顿,没想到她居然会提这个要求。他垂眸盯着女孩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中的一丝惊惶。
    也是,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要这样毫无准备地去承受一个生灵的重量,是有些难为她了。
    他道:“有的,若施术者想要带人进入回忆,只需要触碰到那人,心念一动,即可成功。”
    岑轻衣闻言,近乎慌张地看着他:“沈师兄……”
    听到沈千山近是妥协地“嗯”了一声,她伸手牵住他的手腕。
    隐隐的雨声和一丝铃声响起,轻烟将他们二人和柳青青一起笼罩起来。
    过往岁月终于在亲历者重归清明时,隔着生和死的洪流,缓缓在过路人眼前拨开最后的迷雾。
    原来这柳青青是柳家唯一一个女孩。她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小她三岁,一个小她五岁。
    那时候荆州连发洪水,大堤修了毁毁了修,财力人力不要钱地往里面投,却见不到一点成效,百姓苦不聊生。
    柳家原本是长江江畔的一户农户,辛辛苦苦种下去的水稻,还没等长大,一场洪水就将一家人一年的饭粮劫掠得干干净净。柳家夫妇实在活不下来了,只好抛弃祖坟,拖家带口地随着难民一路南下。
    那一年,柳青青四岁,一岁的二弟还在母亲怀中吃奶。
    逃荒路上哪有什么好东西,人饿急了的时候甚至能扒了树皮来吃。奶水下不下来,二弟几乎要饿死,柳家夫妇就动了将柳青青送去给人家做丫鬟换个猪蹄来吃的念头。
    但柳青青那时实在太小。灾年里没几家愿意要小孩,更别说是这样一个面黄肌瘦不知道养不养得活的小崽子,一不小心就能做了亏本生意。最终柳家夫妇见走路还不太稳当的柳青青踉踉跄跄地帮他们背着包,好歹算是个小劳动力,才歇了这等心思。
    脸颊都饿得凹了进去的小柳青青只知道母亲带着她连去敲了好几户人家的门,好像是求他们什么事情,但是全部被拒绝了。
    她见娘亲满脸愁容,一步三回头地望向连门上都雕着漂亮花纹的人家,小心翼翼地说:“娘,你别伤心了,等以后我长大了,也让爹娘和弟弟都住上这么好看的屋子。”
    一家人饱一顿饥三天,颠沛流离,命都差点没了。好容易到了南州,这才作为猎户在别山定居下来。
    作为猎户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她爹原本是个农户,也就会挖坑逮个兔子,一家人挤在一起抱着野兔换回来的几个干冷馒头啃。
    就这样,柳青青长到了七岁。那时二弟四岁,三弟一岁。
    作为家中最大的孩子,她从小就知道什么叫做长姐如母。
    娘亲刚刚闪了腰,动弹不得,不得不卧床休息,她勤勤恳恳地在初春还冻手的水里哼哧哼哧地给三弟洗完尿布,背起草篓子,语调轻快地冲屋里喊:“娘,我去摘猪草啦!”
    二弟从放下手里的烤得香酥的兔子腿,嚷嚷道:“姐姐,我也要去!你让我去,我就请你吃兔子腿!”
    她连忙弯下腰捂住二弟的嘴,悄悄地在他耳朵边上说:“嘘!小点声,娘知道了又要说你了。而且我不喜欢吃兔子,你自己留着吃吧。”
    二弟乖乖地点点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问:“那姐姐,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柳青青故意皱着眉头思考一会儿,看到二弟急得踩脚,“噗嗤”笑了出来:“好好好,去去去。”
    姐姐一只手薅着猪草,另一只手牵着二弟,二弟看姐姐累得汗冒了出来,趁着她蹲下来,油乎乎得小手给她擦了一把汗,说:“姐姐,你饿了吧?你尝尝兔腿,真的很好吃的。”
    柳青青也不嫌弃二弟抹了她一脸油,揉揉他的头,坚定地拒绝道:“不吃——唔!”
    二弟狡黠地笑起来:“好吃吧?娘亲说有肉就要藏起来,不给姐姐吃,我觉得不对。姐姐,好吃么?”
    柳青青吐出兔子腿,假装生气:“不好吃,难吃死了,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其实哪里能难吃呢,兔腿外酥里嫩,肉的味道在舌尖上绽开,好吃得她差点把舌头吞了下去。
    只是家里实在穷,二弟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就算爹娘没有日日里叮嘱她让她把兔腿留给弟弟,她也是会留的。
    她伸出手指,故作老成地在弟弟头上弹了一下,二弟捂着头生气地蹦起来要还手。
    姐弟两个边走边蹦蹦哒哒地开玩笑,柳青青无意间瞥到前面有什么东西,就要被她一脚踩下去,她慌忙转了个方向,却没站稳脚,一下子摔了个狗啃泥。
    她还没喊疼,二弟倒是先围上来了:“姐姐!你没事吧!”
    柳青青人矮又轻,摔得不重,就是篓子里的猪草都倒出来了。
    她一骨碌爬起来,摆摆手说:“没事没事。”
    二弟蹲下身给她拍掉身上的土,生气地踢了一脚地上的东西,那东西被踢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发出一声低弱的“呱”声。
    竟然还是个活物!
    柳青青探身一看,是一只癞蛤|蟆,不知怎么脸上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二弟气不过,还想踢一脚,她忙阻止了他:“好了好了,姐姐要捡不过来了,你帮帮我好不好?”
    二弟又气冲冲地重重的跺了一脚:“都怪这个地!”
    柳青青叹气道:“是姐姐自己不小心,谁也不怪。”
    二弟固执地说:“怪地!我摔倒了娘亲都怪地,姐姐摔倒了也应该怪地。”
    柳青青虽然不赞同自己娘亲的话,但看弟弟气得鼓鼓的小脸,还是笑了。
    她拉着弟弟,捡起来猪草,回家喂了猪。
    天色阴沉下来,看着就像是要下雨,她想起来刚才遇到的那只癞蛤|蟆,忽然有些担心,匆匆忙忙地拿起一片草叶,就往小路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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