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轻衣回道:“没有!”
    沈千山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双眼紧紧锁定那东西,抬手横剑,剑势如芒,直指那东西,将它逼得连连后退。
    岑轻衣也扬鞭上前,长鞭挥舞,密如细雨,直接堵住那东西的所有退路。
    三人越打越向城中靠近,越往城中,沙堆得越厚,半人高的黄沙被气流冲击到一旁,渐渐地,城池最中央一块半透明的石头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那东西见不敌,双手张开,仰着头,口中喃喃。随即,它双手合十,高举向天空,身影中竟透露着几分献祭般的疯狂。
    下一刻,狂风骤起,像一只巨手,一把插入城中黄沙中,疯狂地搅动起来。
    黄沙本就容易流动,此时被飓风一搅,在三人中间瞬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地面塌陷,属于自然的强大吸力刹那间抓住三人的下半身,狠狠地将他们向下拖拽!
    被掀至半空的黄沙铺天盖地地掉落下来,形成厚厚的一层沙丘,霎时将三人掩埋在下面。
    黄沙之下,突然爆发出一阵银光,随即,一切都忽然平静了下来。
    几点细碎的银光从黄沙中透出,下一刻,就在微风的吹拂下消散在空中。
    “吱呀——”一声,楼兰古城的城门再度缓缓打开一条缝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又回到了原先的模样。
    *
    “她”晃晃悠悠地飘荡在楼兰城中,从高空俯瞰着整个城池。
    楼兰城位于极西中央,交通枢纽,所有货物都会从此经过,因此此处虽然不在大陆中央,却极其繁华。
    楼兰城的大街小巷里处处都是支起来的小摊子,挤挤攘攘地和沿街的木楼挤在一起。
    盖着胡饼的白布一掀开,热腾腾的白气扑面而来,混合着蜂蜜、羊油、芝麻的味道霸道地席卷过整条街道,馋得人直咽口水。
    “折花娘子,麻烦给我装一个胡饼,装得好看一点啊!”
    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来岁的女子应了一声,她将短衣衣袖撸到小臂,手脚麻利地给他装上了一个洒着芝麻的胡饼,一把塞到他怀里,冲他挤眉弄眼道:“哟,这是要带给上次那个小美人的?”
    那人穿着一身破旧衣裳,背着个大药篓子,正低着头把热腾腾的胡饼揣到怀里,闻言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你就别打趣我啦,人家又还没表示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
    折花“嘁”了一声,道:“那你还不快点,别叫其他人给抢了先手。那天你们来我铺子上,那小美人就一直盯着你,那眼神,啧啧,多依赖啊。我看啊,这事能成。”
    采药人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蹲下身摸了摸老老实实坐在折身边的孩子的头,转移话题道:“小雀儿,今日你娘亲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那小男孩看着不大,也就三四岁的样子。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是猫嫌狗不爱的调皮时候,但这个孩子却呆愣愣地坐在小马扎上,感觉到有人问他也不说话,空洞洞的眼睛盯着前方,仿佛什么都感受不到。
    采药人见状无奈地呼撸了一把他的头发,有些怜惜道:“这孩子还是不说话么?”
    折花也叹了口气,拿了一块胡饼,仔仔细细地将饼掰成小孩子张口就能吃到的大小,一点一点地推到孩子嘴中。
    看到孩子乖巧地吃了下去,才道:“是呀。不过也没有办法,我带他到流沙城看过了,侥幸见到了他们的祭司。那祭司说这孩子是身体和或魂魄不相符,或许在长大一点会好很多。”
    采药人道:“唉,你们母子两个也真的不容易。你不如找个人照顾你们吧?”
    折花柳眉一挑,站起身来就冲着采药人的屁股踢了一脚,把蹲在地上的采药踢得往前一个踉跄,差点把他踢得一个狗啃泥:“滚远点滚远点,老娘用得着你管?快滚去找你的小美人去。”
    采药人伸手撑了一下地,才好歹没脸朝地摔下去。他手忙脚乱地将差点滚出来的胡饼塞回怀里:“折花娘子,你别害羞啊!”
    折花笑骂道:“滚,老娘孩子都有了,羞个屁!”
    采药人又和折花聊了几句,才起身离开。
    “她”好奇地盯着他们谈话,见其中一个人走了,才飘飘悠悠地下来,先是垂涎欲滴地扒在装胡饼的筐子旁,伸手想要拿一个胡饼来吃,但怎么都触碰不到,“她”才作罢,绕着折花和小男孩转了几圈。
    折花无知无觉地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而小男孩却似有所感,空洞洞的眼睛朝“她”的方向望了过去。
    折花见小雀儿动了,忙放下手里的活计,问道:“小雀儿,你怎么了?”
    “她”又挥了挥手,小雀儿却不再有所反应。
    “她”退到一边,看着折花有些忧愁地摸了摸小雀儿的头,说:“唉,你这孩子一直这样,要是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呀?”
    没有人能看到“她”,“她”也吃不到东西,就无聊地东飘西晃,居然飘过了沙漠,到了一座开满红白莲花的山下。
    “她”看到刚才遇到的那个采药人一弯腰,将胡饼放到了一块大石头上。大石头上已经摞起了十四个一模一样的胡饼。
    采药人叹了口气,将大药篓子放在身边,看着山上喃喃道:“远黛,我何时才能再见你一面呢?”
    他叹了口气,背了一篓红白相间的莲花离开了。
    然而还没等他下山,异变突生。几道人影窜出来,捂着他的嘴,按住他不断挣扎的手脚,将他拖入树林中,霎时不见了踪影。
    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这个情景,“她”就觉得这种事情不应该发生在“她”的眼睛下面。
    “她”下意识地往腰间一摸,却摸了个空。“她”愣了一下,随即赶紧飘到那些人的身边,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不断挣扎的采药人,然而手却抓了个空。
    在他消失之前,“她”听见那几个人小声又急促地说:“只要你听我们的话帮助我们拿到花精族祭司的花芯,我们就放你离开。”
    下一刻,“她”只觉得天地都旋转了起来,万物的色彩都杂糅在一起,待景象再次清晰时,“她”眼前景象骤变!
    极西常年干旱,这一夜竟然暴雨倾盆,“她”看到之前那个买香喷喷胡饼的叫折花的女人带着小雀儿跪在城门外,雨混着城墙上的血水落下来,向城内喊着:“我的孩子不是妖!他也没有疯!”
    城门上有人回道:“今天在这里,你和你的孩子,只有一个能活。”
    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顺着折花的脸颊落了下来,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伸手抱住小雀儿瘦弱的身体,头埋在他的肩膀上,身体不住地颤抖,小雀儿却还是那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
    折花抬手,怜爱地摸了摸小雀儿的脸。
    下一刻,她脸色大变,出手如电,瞬间掐住小雀儿的脖子,姣好的面容骤然变得狰狞起来。
    那小男孩被掐得无法呼吸,脸色爆红,却依然睁着黑漆漆空洞洞的眼睛,嘴角却诡异地微微提了起来。
    “她”吓得惊叫一声,眼看着小雀儿就要被折花掐死。“她”想上前去扒开折花的手将小雀儿救下,然而她身形一动,眼前的一切又瞬间消失。
    下一刻,采药人爱怜地抚摸着一个穿着大红轻纱的女孩的头发,轻轻地揽住她的身体,放在她背后的手却突然插入怀中人的后心,将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从她的背后掏了出来。
    无数混乱的画面在“她”的眼前闪过,两军将士们拿着刀戟,挑下对方的头颅;睡在身边的妻子从枕头底下摸出刀来,将寒光凛凛的刀尖对准枕边人的心脏……
    “她”瞪大眼睛,鲜血染红了“她”的视野。“她”想要捂住那些人喷血的脖颈,然而手却一次一次地穿过他们的身体。
    他们看不到碰不到“她”,“她”也看不到碰不到他们。
    “她”的头剧烈地疼起来。“她”抱着头,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撕成两半,剧痛席卷过“她”的全身。
    “她”蹲下身来,缩成小小的一团,浑身发出剧烈的颤抖。
    匕首破风而来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直直冲着“她”的后心而来。
    然而“她”却依然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
    “她”想,这又碰不到我。
    然而下一刻,光怪陆离的画面突然停滞,紧接着像是四分五裂的玻璃,刹那间分崩离析。
    “叮”地一声,匕首被长剑别至半空,“当”地一下插在地面上,刀柄不住地颤动。
    一个浑身雪白的男人握住“她”的肩膀,咬破手指,将血抹在“她”的眉心,厉声喝道:“师妹,醒来!”
    “她”眨了眨眼睛,虚空的身形忽然凝实起来,喃喃道:“……师兄?”
    无数的记忆回到她的脑海中,她想起自己名叫岑轻衣,想起自己要深入虎穴救出女子,想起自己和沈千山被那东西埋到沙子底下。
    这里是沙底世界,她所知道的进入到这里的人就只有自己和沈千山,以及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她之前所看到的似乎都是楼兰古城的过去,所有人都是虚影。
    问题是,除了他们之外,现在还有一个人不是虚影。
    岑轻衣目光如电,瞬间锁定在之前拿着匕首攻击她的女孩身上,厉声喝道:“你是谁?!”
    第39章 桃之夭夭(五)
    那女孩看着有十七八岁,?也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被岑轻衣厉声问道,头上金色的步摇因为紧张害怕而剧烈颤抖,?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她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两人,?长长的睫毛因为面部肌肉的紧张而微微抖动,?带着散落的额发颤动起来。
    因为匕首被沈千山一剑打飞,她从地上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紧紧地握在手里,石头尖对着他们,颤声道:“你们又是谁?”
    岑轻衣一时之间分辨不出她到底是真害怕的还是伪装,于是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她。
    三人之间的气氛瞬间紧绷,如箭在弦,一触即发。
    他们三个站在破旧的城楼之下,四周寂静无声,?一时之间只能听到三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半晌,那女孩终于绷不住,?颤颤巍巍地出声道:“我、我是在家准备要成亲的,?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睁眼的时候我已经在这里了。”
    岑轻衣细细打量这个女孩,?见她脸上满是害怕,?口气才和缓下来,像个碎嘴又焦急的新娘,九分假一分真地说:“是这样啊,我们也是要成亲的,但不知为何到了这里。我们行走江湖的,就想安静地成个家,?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家,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来作妖!哎呀,你说说看,这眼见着就要到吉时了,我们是无所谓,走江湖的哪有这么多讲究,随便哪里拜了也就算了,但难得叫齐了家里人,都找不到我们,多不好啊!——啊,对了,你的婚期是什么时候?”
    虽然那女孩看上去不像是在说谎,但岑轻衣并未放下疑心。
    她说话时紧紧地盯着那女孩的脸,试图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出她的心理。
    毕竟谁还不是戏精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呢?
    古城的过去被打碎后,这里只剩下了如地上一般破败的建筑,连根可以用来果腹的野草都没有。这个女孩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长时间,但看上去除了衣服和头发有一点乱之外,双颊丰满,脸色红润,一点都不像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的样子。因此岑轻衣在最后状似不经意地试探了一句她的婚期。
    她原本也没指望能得到答案,谁知那女孩听了她的回答,竟真的相信了。她将手上的石头“啪”地一声扔到了一边,轻声安慰她,见她没有那么焦急了,才低下头来思考良久,不确定道:“应该是……七月十四。”
    然而岑轻衣一听这个时间,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她鬼使神差地追问了一句:“哪年地七月十四?”
    那女孩诧异地回答道:“自然是庚子年七月十四,就是今年呀。”
    在送老板娘的小女儿出嫁时,岑轻衣看了一眼老黄历,那老黄历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己未年七月十四。
    庚子年,如果没猜错,正好是二十年前!
    “那你在这里呆了多长时间了啊?”岑轻衣抿了抿唇,又像是好奇地追问道。
    “应该不到一日吧?毕竟我都还没感觉到饿呢。”
    那女孩神态自然,脸上没有一丝说谎的心虚。
    要么是她藏得太深,要么是有什么力量影响了她,让她以为自己仍在二十年前。
    岑轻衣不动声色地看向沈千山,而沈千山朝她轻轻摇了摇头,手指在虚空中悄悄写了一个“未”字。
    也就是说,目前为止,沈千山仍然不能确定她是不是人。
    岑轻衣于是一拍脑袋,装作是刚想起什么的样子,热情地招呼那女孩过来道:“哦哦,七月十四!那可真是太巧了,我们也是七月十四!”
    那女孩眼睛都亮了起来,两步小跑过去:“真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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