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另一只手捂住被撞红的额头,眼睛里满是控诉。
    白衣人颇为不赞成地对她摇了摇头,低声道:“切莫莽撞,小心为上。”
    正是沈千山和岑轻衣。
    岑轻衣耸了耸肩,对沈千山护崽一样的行为不置可否,心里却像是吃了蜜糖一般,忽然冒出了一丝丝甜意。
    她压下心绪,悄声道:“师兄,此处什么也没有。村里的房舍我们已经全部探过一遍了,下一步该做什么?”
    沈千山道:“我要去看看村外。”
    岑轻衣道:“我也去。”
    沈千山道:“好,那你跟紧我,切莫像方才那样擅自行动。”
    岑轻衣笑道:“好好好,师兄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沈千山看了她一眼,将“你也不大”咽了回去,只摇摇头道:“行了,走吧。”
    沙漠地带昼夜温差极大,夜晚寒凉,在小村子中好歹还时不时进房间躲个风,到了村子之外,夜风就呼啦啦地往脸上吹。
    “阿嚏!”
    岑轻衣方才一番动作,身上出了点汗,就把外裳脱了,此时被风一吹,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往外冒,她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沈千山皱了皱眉,正要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给她,岑轻衣却已经反手将外裳拿出来披在身上,呆愣愣地问沈千山:“师兄,你冷不冷啊?”
    沈千山将手放下来,手指不自在地蜷了蜷,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看着岑轻衣的外袍竟觉得有一点不顺眼。
    至于是哪里不顺眼,他自己也不知道。
    岑轻衣见他盯着自己的衣服,神色里隐约有一丝不愉,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他也冷了?
    可她的外裳他又穿不上。
    啊!算了!他看起来眼神不是很快乐的样子!要不还是给他吧?
    岑轻衣纠结了一会儿,一边要脱外裳,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师兄,你冷么?要不……”
    把我的外袍脱给你穿?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沈千山却出乎意料地一把按住她的手,将她的外裳拉好,声音冷硬:“穿好,别害了风寒。”
    说完,他又突然地放下手来,抿了抿唇,垂下眼帘道:“抱歉。”
    岑轻衣挠了挠了头,被他这番突兀的动作弄得摸不着头脑,最终把锅扔到了“熬夜导致的内分泌失调型情绪失控”,很快将它抛之脑后。
    小村子存在于一个小沙丘的背面,一条浅浅的河流从中穿过,四周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胡杨林。
    沙漠的晚上几乎称得上是万里无云,只有两三片连在一起、串得像糖葫芦的云,辽阔的天幕中繁星如长河,围绕在半圆的月亮旁。月光如纱,倾泻在沙海之上。
    岑轻衣探头看向那些胡杨林,尽管月色皎皎,但因为胡杨林太密,也一片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走进了两步,下一刻身体却忽然僵硬。
    她看到,树林里,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正从暗中显露出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眼神中满是贪婪,就像是盯着难以得到的美味一般。
    低低的狼嚎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是狼群!
    头狼见岑轻衣已经发现了它,对月嚎叫一声,率先朝岑轻衣攻了上来!
    雪亮剑光一闪而过,头狼被斩中了门面,发出一声惨烈的痛嚎,重重地坠到地上。
    因为头狼袭击得突然,沈千山这一剑完全没有留有余地,然而头狼并没有像想象之中被劈为两半,而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上的毛发被乌黑的血濡湿,空气中顿时传来一股腐朽的气味。
    这头狼绝对不是正常的狼!
    头狼压低身子,嗓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声响,下一刻,狼群如箭般从四面八方骤然冲出。
    岑轻衣和沈千山对视一眼,道:“师兄,我来负责背后!”
    沈千山:“小心。这狼像是被什么控制了,你护好自己!”
    接着他长剑横握,剑光扫荡,面前的一片狼群都被他直接扫了出去。
    岑轻衣道:“师兄放心!”
    沈千山如此果断地将背后交给她,她紧了紧握着长鞭的手,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在身体中横冲直撞,让她感到浑身都热了起来。
    她一鞭将扑上来的一只狼拦腰卷起,甩了出去,带倒一大片狼群。
    狼群从地上爬起来,雪亮的尖牙在月光之下闪着冰冷的光,哈出的气接触到石头,瞬间将其腐蚀出一个坑洞。
    头狼从侧边冲出,岑轻衣一旋身,长鞭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缠上头狼,瞬间将头狼捆了个严严实实。
    就这呼吸之间,头狼脸上原本深可见骨的剑伤竟然已经痊愈了!
    狼群见头狼被擒,都停在原地不再动作,只阴森森地看着他们,绿眼中闪烁着诡异的红光,丝丝缕缕的黑气从狼爪下溢出,接触到黑气的黄沙瞬间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被腐蚀得连渣都不剩。
    岑轻衣见此,心头一沉。
    这黑气让人看上一眼都觉得毛骨悚然,只这一丝一毫就让人如坠深渊,这绝对不是普通的浊气。
    就像是愤怒、妒忌、贪婪……世间所有黑暗的东西都融汇在一起,形成的沸腾着欲望的——魔气。
    魔气,同魔族、神气、神族一样,是仅存于传说之中的东西。人、妖、精、仙四族是由清气和浊气共同构成,浊气和清气并非水火不容之态,甚至浊气中也蕴含着一些清气,清气中也蕴含这一些浊气。但魔气和神气却不同,二者完全不能兼容,前者生出了魔族而后者生出了神族。
    魔气是纯粹的浊气,神气是纯粹的清气。可以说浊气与清气、魔气与神气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范畴,因此人、妖、精三族修炼的目标就是浊气最少的后天仙族,而非根本无法达到的神族。
    这里怎么会有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魔气?
    岑轻衣心下一凛,这下麻烦了。
    他们手上所有的办法都是压制浊气的,对魔气来说效果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有什么办法可以打退这些狼群呢?
    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眯起眼睛,试图在狼群之中寻找到突破口。
    一片云飘过,遮住明月,群狼忽然齐齐一抖,眼神呆滞下来,岑轻衣手下头狼的额头中间,一道微光一闪而过,挣扎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云很快就被风吹去,狼群又躁动起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
    岑轻衣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又一片云飘来,挡住了月亮,头狼头上的微光越来越明显,它露出抗拒的神情,从嗓子里挤出一丝低微的叫声。
    然而群狼听到这叫声却齐齐后退一步。
    下一刻,月光洒在头狼的身上,黑气瞬间吞噬了那丝微光,头狼又发出一声愤怒的嚎叫,狼群再度扑了上来!
    岑轻衣将群狼的动作看在眼里,电光火石之间,她果决地掏出匕首,手起刀落,对着头狼额头黑气凝聚的位置猛然刺了下去!
    头狼额头间突然爆发出一阵黑色薄膜,然而瞬间就被匕首刺破,魔气蛇一样从群狼中蜿蜒退出,狼群骤然清醒过来。
    岑轻衣想得没错,魔气在世间消失已久,若真有这么一群魔狼,那不应该无人知晓。
    从狼群的异常的表现来看,魔气勉强与狼群融合,因此只要找到结合点,那么一击即破。
    也就是说,这些狼并不是最开始就是身带魔气的,甚至——
    岑轻衣抿唇想,有可能是特意为他们准备的。
    她将头狼放开,头狼发出一声呜咽,狼群夹着尾巴如潮水一般瞬间退了个干干净净。只有头狼留下来,四肢跪地,对着他们人一样满是感激地拜了一拜。
    这竟然还是一只开了灵智的狼。
    头狼站起来对着他们叫了一声,接着朝胡杨林走两步,见他们站在原地,又对这他们叫了声,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催促。
    岑轻衣问道:“你是要我们跟你走?”
    头狼“嗷呜”两声,岑轻衣有种直觉,跟着它仿佛能找到某些有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
    但万一这是什么陷阱呢?
    她一时拿不定主意,扭头看向沈千山问道:“师兄?”
    沈千山沉静道:“不怕,想去就去,有我在。”
    岑轻衣看了那狼一眼,那狼眼中的感激与真诚不似作伪,她便抬脚跟了上去。
    *
    自从上次金缕楼地下被岑轻衣和沈千山掀翻之后,存续了几十年的金缕楼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一次大规模翻修。
    艳压群芳的花魁楚楚离开之后,金缕楼便陷入了群芳争艳的壮状态,谁也不服谁,于是趁着金缕楼翻修的机会,姑娘们都争着劲儿要在妈妈眼下表一表衷心,好让自己有机会得到妈妈的青眼,成为下一任金缕楼的主人。
    其中一个姑娘支使着她新买来的丫鬟道:“你,对,就是你。你去将藏书楼里历代花魁的画像收拾出来,自从楚楚姐姐当上花魁放了画像进去,这阁楼已经十多年未曾打开过了,正好趁这个机会收拾收拾。”
    小丫鬟穿着一身浅粉色褥裙,看起来娇俏得很,那姑娘想了想又道:“对了,灰很多,你记得拿什么东西捂一捂口鼻,别呛着了。实在不行你叫两个龟公先去打扫打扫,就说是我的话。”
    小丫鬟收起方才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福了福身,拒绝了找两个人跟着她的提议,转身就向藏书楼走去。
    她打开许久不曾开过的藏书楼阁楼,将匣子上的灰拂去,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在最上面一层的一卷画轴。
    她将画卷展开,凑近了想看清楚那人的脸,然而阁楼光线太暗,看不太清。于是她一把推开了阁楼的窗户。
    阳光从天际倾洒下来,驱散了阁楼中的昏暗,照亮了小丫鬟手中的画卷。画卷上画了一个女人,生得娇媚,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穿着一身艳丽如火的衣裳,原本应当看上去应当有些凌人的傲气和直率,但此时潋滟着水光和柔情,仿佛是看着她的心上人一样。
    这画笔触温柔却没有落款,只有在左下角有一方小小的梅花印章,不像是花楼里为花魁统一作的肖像画,反而像是有人含着难以言喻的情意一笔一画勾勒出来的。
    小丫鬟翘起兰花指,细细地抚摸过画卷上人的脸,道:“折花姨,原来你把它放到了这里呀,难怪我找不到呢。”
    阳光照亮了他的眉眼,正是从万神窟中离开就再也没出现过的花长老。
    他竟然放着好好的长老不做,跑到这样一个花楼里来做小丫鬟。
    他自言自语道:“哎呀,在这里找到想要的东西了,也玩够了,不如把这些画像给那个看起来有点像折花姨的姑娘之后,我就离开吧?”
    他将折花的画像仔仔细细卷起来,自己收了起来,又将那些画像都好好地收在匣子里,哼着轻快的歌一蹦一跳地下了楼。
    歌声散落在空气里,被啾啾的鸟叫裁成了断断续续的片段:“小雀儿,傻又呆……”
    *
    头狼灵巧地从虬曲裸|露的胡杨根上跳下来,岑轻衣和沈千山跟了上去,然而映入眼帘的东西却让他们齐齐心头一沉。
    只见胡杨林之后,一个沙坑张着黑黝黝的大口对准天空。
    坑边的黄沙被一阵风吹得掉进了坑里,然而它们却并没有落下去,反而是稳稳地掉在一根白森森的肋骨之上。
    幽深的沙坑中,杂乱无章的白骨一根叠着一根、一具摞着一具,横七竖八地堆到了与坑壁平齐的地方。
    这里竟是一个万骨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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