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岑轻衣旁边的沈千山此时终于冷冷道:“闭嘴。”
    方子明讪讪地闭上了嘴。
    沈千山道:“这是葛师叔的弟子,方子明。这是我的搭档,岑轻衣。”
    岑轻衣道:“方道友好。”
    方子明道:“哦,你果然是岑道友!我听师父说过你,久仰久仰!”
    岑轻衣和沈千山叮嘱小兵务必加强巡逻,说完便带方子明往回走。
    方子明闲了闲嘴,又叽叽喳喳地开始说着一路上的见闻,沈千山打断了他:“既然你从阆玉宫来,必然越过极西。你是否注意到妖军的异常?”
    方子明道:“异常么?我发现他们后面很整齐,但前面看上去很乱。”
    岑轻衣和沈千山对视一眼,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指挥,同时在前方伪装处很乱的样子来迷惑他们,使他们放松警惕。
    然而他们还没有离开城东,身后忽然又传来了喧闹的声音,夹杂着几句“天啊”“这是怎么了”,人群又骚乱了起来。
    “又怎么了?”
    岑轻衣皱了皱眉,心中忽然涌上来一股不好的预感。
    三人又折返回去。
    人都有好奇心,看到别人都挤成一团又爆发出惊叫声,自然也挤上去,于是转眼间就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岑轻衣道:“大家请让一让,让我看看怎么回事。”
    有人本来想说些什么,但扭头一看是岑轻衣他们,又乖乖地给他们让了路。三人走到中间,只见那女人怀中抱着的孩子正捂着嘴,一边咳嗽一边不住地向外喷血,血顿时喷得他和他母亲满身都是。
    岑轻衣三人治治伤还行,正常的医术却谁也不会。她道:“有大夫么?快去找大夫!”
    有人回答道:“这里也没大夫啊!”
    沈千山道:“我已传音让医修速来此处。”
    说话间,孩子的咳嗽已经缓了下来,然而抱着他的母亲却也捂着嘴咳嗽起来。
    她咳得没有那么厉害,然而当她把手拿开时,所有人的脸色却顿时变了。
    只见她手上满是鲜血,而血中竟然还夹杂着许多肉芽和血块!这些肉芽被他咳出来时甚至如同活物一般诡异地在血里扭动了一下,看上去及其恶心。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那孩子喷出来的血被衣料吸收了大半部分,于是血中的肉芽也都清清楚楚地说显现了出来,有几个长一点的肉芽甚至还在他衣服上跳动!
    而之前给女人喂药的那个老婆子忽然也捂着嘴咳嗽了起来,她手拿开时,血里竟然也有这种跳动的肉芽!
    人群中陆陆续续有人咳嗽了起来,岑轻衣心中不详的预感更甚,这咳嗽简直就像是会互相传染一样!
    但此时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如果说了“传染”,势必会造成拥挤,甚至发生踩踏。她只能喊道:“大家都散开!不要聚在一起!都散开!”
    她话音刚落,人群中忽然在不同处爆发出尖叫。
    “啊?我怎么吐血了?”
    “这是什么?被我吐出来的是什么?!”
    “你们都吐了?我也吐了!”
    岑轻衣沉声道:“不要慌!我们已经去请医修了!请不要慌张!”
    所有人都见过他们在城墙上布阵抵抗妖族的样子,之前的误会也被她轻松破解,人们此时对他们有一种信任,因此喧闹的人群随着她的话稍稍平静了一点。
    岑轻衣道:“请各位先冷静一下。既然出现了这个症状,那我们为了大家的安全,自然也不能不管。请方才咳嗽的人站在左手边,其他人都站在右手边。”
    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都动了起来,有十分之一的百姓站在岑轻衣的左手边,十分之九的站在她的右手边,而左手边的人数是王族百姓与七城灾民对半五五分。
    岑轻衣又道:“我们会请幽云城的医修为咳血的人治疗,在确定到底是因为什么之前,也请右手边的各位能够好好地呆在家里不要出来,这样对你们自己也十分安全。”
    她又说了几句,见百姓都信了她的话,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种集体咳血的症状恐怕是通过某种途径在群体中传播的传染病,在确定病因之前,让所有人都呆在家里隔离无疑是最安全的。
    劝服了所有百姓之后,岑轻衣让他们都各自回了家,嘱咐小兵叫来医修为咳血的人诊断,又让小兵通知下去,加强对城中各地的巡逻,一来减少这类冲突的发生,而来要求他们注意病情,一旦发现了患病的人,一定要立刻上报,集中在一起,绝不拖延。
    安排好一切后,岑轻衣对着沈千山轻声道:“师兄,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正当此时,幽云城的医修也沉着脸过来了,岑轻衣问:“怎么样?”
    医修道:“这些人得的都是同一种病,但这病在此前从未有过,而且就在这一会儿,已经已经又增加了一百三十三名病患。”
    岑轻衣心头一沉。
    去巡逻的小兵此时也回来了,他带回来一个更加糟糕的消息:“不仅是城东,现在城北、城南靠东边的地方都有很多人也开始咳血,只有城西还没有人出现这种症状。”
    岑轻衣闭了闭眼,沈千山道:“是瘟疫。”
    *
    王城之中,一日之间,接近一半的人都患上了一种病,这种病在初时只是像害了风寒一样鼻塞、发热,但逐渐会开始咳嗽,咳嗽严重了还会咳出带肉芽的血来,然后发展到只能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
    有人虽然有些好转,但在身上脸上还是长出密密麻麻的小肉芽,就像是全身长出一片肉做的草芽一样,看上去极其恐怖。
    一时之间,王城中人人自危,紧闭房门,不敢外出。
    因为有传出瘟疫是由一个七城来的小孩带进来的话,加之七城灾民在最近被妖族包围的时候也的确给王城百姓造成了许多麻烦,王城百姓看到七城灾民便极其厌恶,双方的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致。
    “找到病因了么?”
    岑轻衣眉头紧皱,沉声问道。她看上去有点憔悴,往常发间会用各种漂亮的绸带系一个小蝴蝶结,但这几日已经无心去弄那个了,只是扎了个高高的马尾。
    “没有,而且不止是百姓,已经有修行者也出现了这种状况,无论什么丹药都没有用。我们已经按照岑道友的嘱咐,让王城内所有人都在口鼻处围上白布,希望真的能有点用处。”
    他说着,忽然站起身来对岑轻衣行礼:“岑道友真是费心了。”
    岑轻衣立马回礼道:“比不上诸位!诸位奋斗在最危险的第一线,才是真的令人敬佩!”
    另一个医修拉了拉行礼之人的衣服道:“好了,这个关头就莫要再说这些了。我们继续说这瘟疫。”
    他补充道:“其实现在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因为这病几乎是同时爆发的,最开始又和风寒很像,难以找到源头。”
    岑轻衣皱眉,忽然灵光一现,翻箱倒柜地找起来,一边找一边嘴里还喃喃道:“在哪里?在哪里?”
    医修问道:“岑道友,你在找什么?”
    岑轻衣道:“地图。劳烦帮我拿一张王城的地图来,或许我们能通过地图找到一些线索!”
    很快就有人给岑轻衣送上了地图,岑轻衣将图铺开在桌子上,对着六位围在一起的医修道:“你们都能记得自己负责区域病人还未集中治疗前所在的地方的么?”
    医修道:“自然。”
    “好,那就劳烦诸位在这张地图上将所有有病人的地方都用朱笔标出。”
    医修虽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还是按照她的话逐一根据自己的记忆,在地图上认认真真地将所有病人住处都标了出来。
    待到所有人都将自己负责的范围标出之后,七人后退一看整张地图,脸色顿时都凝重起来。
    半晌,岑轻衣道:“你们看这个。”
    她手指着一条河流,道:“顺着这条河流,你们发现么了什么?”
    其中一个医修沉吟片刻道:“所有的病患集中在这条河附近。”
    “是的。”岑轻衣指着地图上两条河流,这两条河流支流众多,细细小小的支流就像是毛细血管一样纵横交错,以至于根本没有人发现原来所有的红点都只依附于东河。
    岑轻衣接着说道:“王城东西分别被这两条河流贯穿,而病患最集中最爆发的地方、包括最开始出现病患的地方,都是在东边这条河沿岸。如果我没猜错,定然是这河水出现了什么问题!”
    密集的红点几乎将东边这条河河岸尽数占领,看上去就像是这河岸被血染红了一样。这样的分布让岑轻衣觉得十分熟悉,她高中时在英语课本上学到的那篇关于霍乱的文章附的图简直和现在这张地图异曲同工。
    岑轻衣又问道:“你们谁知道那些同样患病的修仙之人曾经有没有接触过这些水?”
    其中一个医修道:“岑道友这么一说,我的确想起来一个。我的小徒弟前几日也得了这病,他此前去看诊的时候不慎伤了手,后来因为救一个因为身上长肉芽而投水下了河,回来后便开始发热,今日已经有些咳嗽了。我原本以为他是因为近距离接触了病患,莫非是因为他入了水?”
    岑轻衣道:“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但若我们去将所有染病的修行之人都问过一遍,那应当就差不多了。”
    他们找到了头绪,便即刻行动,结果果然如岑轻衣所料,的的确确是所有患病的修行之人都接触过这河水。
    岑轻衣道:“现在看来,传染疫病的源头就在于这水,当务之急是通知所有人远离东河河水,后续的治疗就要拜托各位了。”
    六位医修齐声道:“岑道友放心。”
    岑轻衣顿了顿道:“不,先不要声张,劳烦诸位借隔离的名义将东河畔的人迁移出来。”
    既然已经确定了问题是出现在这水之上,岑轻衣想到的也就更多了。
    如果说是东西两条河的水都出现了问题,那有可能是自然灾害,但现在根据地图已经很明白地看了出来,患病与未患病的人之间泾渭分明,则必然是有什么人在东河之上做了手脚。
    而这两条河支流交错,西河却一点都没受到影响,这说明东河上的这点手脚根本撑不到河水的自然交换结束,也就是说如果保持城中每天都有新的病患,那必须每天都做手脚。
    瞬时之间,岑轻衣脑中思绪千回百转,想清楚之后,她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做手脚的人只针对东河而不是两条河一起,但很明显,我们必须彻底根除这问题,否则不知道还会再出什么事情。”
    一切安排完毕,她便起身去找沈千山。
    沈千山正在与他师弟谈论妖军军情,听完岑轻衣的话之后当机立断道:“师妹,你准备一下,我们今夜就去东河。”
    岑轻衣道:“好!”
    今夜定要将这做手脚之人揪出来!
    方子明忽然插嘴道:“师兄师兄我也要去!师兄你就同意了吧!师兄我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诶!”
    沈千山原本想要答应他,方子明从小养在阆玉宫,出来实战的机会并不多,但下一刻方子明道:“我一直只和你搭档过,你还总是自己作战,弄得我每次都非常非常非常倒霉。这次我要和岑道友搭档,就这一次,我要试一试并肩作战的感觉!”
    沈千山的话在舌尖溜了一圈,又被他吞回了肚子里去。他莫名地觉得“并肩作战”四个字相当刺耳,拒绝道:“不行。”
    方子明的脸顿时哭丧了下来,他喋喋不休道:“为什么不行啊师兄?我觉得很行啊!而且人家岑道友还没有说话呢师兄你先不要忙着拒绝!或者师兄你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沈千山道:“因为她是我的搭档。”
    这句话明明是一句平平无奇的陈述句,但却有一些烫嘴。
    “我的”这两个字在他舌尖上滚烫烫地走过一遭后,就像是含过一颗刚刚做好的麦芽糖一样,高温还没来得及散去就已经在舌尖上融化,糖被吞吃入腹之后,口腔里还留着一点又甜又疼的感觉。
    岑轻衣听到这句话,忽然抬起眼看向沈千山。
    沈千山的眼睛猝不及防地对上她闪着光的眼睛,只觉得她眼中有一片璀璨夺目的星辰。
    岑轻衣的舌尖抵了抵牙齿,又抿了抿唇,唇无意识地将“我的”这两个字无声地复述了一遍,唇角勾出一丝带着点甜蜜的笑容。
    沈千山看懂了她的唇语,再次被这两个字烫到了。他面上丝毫不显,甚至是十分沉静地垂下眼睫,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她说出“我的”这两个字时,他的心跳猛地快了一拍。
    方子明对这一番千回百转的心绪完全不知情,他看两人都突然不说话了,还是不死心,于是又开口问道:“岑道友,我觉得还是要问一问你的看法的,毕竟我是想和你来一次并肩作战的嘛,你能不能让我去嘛?我是真的很想去的!岑道友,岑师姐,姐姐,让我去吧!”
    岑轻衣被他这一问问回了神,她原本觉得带着他也没有什么,但是直到沈千山说出“我的”这两个字后,她却改变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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