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了三日,这三天里,每晚翠柳堡外都会升起好几座篝火,瞎子北对新来的蛮兵们进行思想教育改造。

    有老蛮兵们现身说法,思想改造的成效还是很明显的。

    郑凡已经注意到了,白天的时候,发现那些新来的蛮兵看着自己的目光,带上了怯避的畏惧。

    好吧,郑凡已经无所谓自己被瞎子北洗脑时安排成怎样的一种角色了。

    既然懒得去“与军民同乐”,让他们把自己当作魔鬼来畏惧自己,似乎也不错,至少很省事。

    新来的蛮兵是内附部落的青壮,他们的部落,已经进入燕国被安顿了下来,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他们其实就和门阀刑徒兵一样,被捏住了软肋,也更好驯服。

    只是,坐在房间里,看着小六子传递来的一些消息,让郑凡心里有些压抑。

    一是荒漠王庭那边似乎有所异动,北封郡那里还留有十万镇北军,但原本的三十万被抽走了二十万之后,对荒漠的威慑力,一下子下降了太多。

    燕皇命大皇子姬无疆领十万燕京禁军和天成郡郡兵前往北封郡看守荒漠。

    朝廷对荒漠的怀柔政策,吸引了不少荒漠蛮族部落内附,也是为了削弱蛮族的实力而进行的应对。

    小六子在信里说,燕京的禁军一直以来都受门阀渗透严重,原本里头不少的将领校尉,都是门阀出身。

    在朝廷马踏门阀之时,燕京禁军其实也进行了大清洗,这使得原本就花架子更多一些的禁军战斗力被极大的削弱了。

    不过,在郑凡看来,北封郡既然还有镇北侯府的十万镇北军,大皇子率领的军队在后头帮忙敲敲边鼓打打辅助,问题应该不大。

    同时,小六子的信里头还说晋国新一轮的大内讧开始了,但这一次,怎么看都有些奇怪,因为在邻国大燕有这么明显清晰的动静之后,晋国的三家氏族就算是猪脑子,也应该知道此时不应该再掀起大的争潮,所以,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燕京余下禁军,以及各地可以调动的郡兵,大部分都被调拨向了帝国的东部方向,算是对晋国进行警告,也是防备晋国会趁着大燕征伐乾国时学百年前的乾国那般来讨便宜。

    看到这里时,郑凡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因为他是翠柳堡守备的原因,银浪郡地面上的很多风吹草动,自然敏感得很。

    昨日里,靖南军那五万后营军开拔了。

    这五万后营军,一直是靖南军的预备役,其战斗力和装备,自然比不上五万靖南军正军,但肯定比普通的郡兵要高一筹。

    按照打听来的情报来看,这后营军,不是南下,而是东进了。

    想来,也是被派遣去了防备晋国。

    这样一来,整个燕国的内部,其实已经空虚得很了。

    若是此时燕国内部忽然爆发个什么由门阀余孽引导的起义叛乱什么的,坐镇燕京的燕皇,一时间还真难有可以调去平叛的部队。

    因为,二十万镇北军,在马踏门阀之后,先锋军已于前日,进入了银浪郡。

    不妙啊,不妙啊。

    郑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

    蛮人,一直是燕人的心腹大患,虽然蛮人现在不行了,但毕竟是数百年来的老冤家,血海深仇,所以不可能有丝毫的放松警惕。

    派禁军去支援北方,本就是极为应当的措施。

    要知道,百年前蛮族王庭正兴盛时,燕国宁可只让初代镇北侯带三万铁骑回去守家,而依旧选择将主力留在了荒漠和蛮族大军厮杀。

    大燕为东方御蛮数百年,真的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正的践行。

    晋国虽然内讧,导致国势一直衰颓着,甚至有传言说,那三大氏族似乎随时都可能“三家分晋”。

    但晋国军队的实力,一直都是不错的,时常和楚国有摩擦,双方虽然很多年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的战争,但平时两三万规模的交锋可基本没断过,人晋国一边忙着内讧一边还能在和楚国的摩擦中不落丝毫下风。

    所以,晋国也不得不防,而且晋国朝堂上新一轮的争潮连郑凡都能瞧出猫腻,那自然也瞒不住燕皇。

    只是,这种局面下,燕国的局势,真的是有点类似于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了。

    无论哪边出现问题,甚至哪怕什么问题都不出,继续这般僵持下去的话,燕国自身也会出现波折。

    自古以来,战争一直都有着一个属性,那就是转移国内矛盾。

    燕国的内部此时宛若被丢在烤架上烘烤着,

    唯一破局的关键就在于乾国这边,

    但这场仗,

    又应该怎么打呢?

    ………

    怀带着忧国忧民的深切思虑,郑守备今晚选了黑丝。

    ………

    翌日,

    一大早,

    屋门外就传来了声响,

    “主人,三大人回来了!”

    肖一波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激动,毕竟在整个翠柳堡里,和他关系最好的魔王就是薛三了。

    前些日子,堡寨里出兵,结果三爷没回来,让肖一波一个人偷偷地抹了好几把眼泪。

    肖一波能够真的感觉出来,薛三是不介意自己这个弑父者的身份的,而且还愿意空暇时和自己整一壶酒一碟花生米唠唠嗑。

    所以,在得知三爷安全回来后,肖一波可以说是一边红着眼一边奔跑回来告知主人。

    郑凡被吵醒了,

    微微皱眉。

    这个点儿,其实说睡,也已经睡够了,但还想着再躺一会儿。

    要是搁在上辈子,那就是躺床上拿出手机,不急着起床,刷刷手机磨蹭一会儿。

    这一世,没手机可以刷了,但有四娘,可比手机好玩多了。

    所以,对肖一波这种破坏一大早氛围的行为,郑凡本能地感到愤怒。

    四娘侧过头,她也醒了。

    郑凡看着四娘,低下头吻了上去。

    其实,按照常理来说,不管再漂亮的美女再帅的帅哥,一觉醒来刚起床时,只要是个正常人,那口气都是很冲的。

    所以,很多电视剧里那种男主女主一觉醒来后还得kiss一顿的操作,简直是太过于重口了。

    不过四娘不一样,一来,四娘的体质可能有些特殊,二来,四娘睡前会含一片她自己秘制的薄荷叶。

    这样醒来后,嘴里也是带着一股清新,甜甜的。

    “主上,三儿回来了啊?”四娘依偎着郑凡问道。

    同时,左手开始在郑凡胸口螺旋画圈儿。

    “嗯,回来就回来了吧,我们再睡一会儿。”

    ………

    事实证明,

    郑守备再睡一会儿的决定,是无比英明,也是无比正确的。

    因为薛三回来时,

    瞎子等人正在用早饭,

    薛三上来直接给瞎子一个大大的拥抱,

    然后遇事一直云淡风轻的瞎子直接吐了!!!

    等郑凡在四娘的伺候下穿上衣服出来后,薛三已经用肥皂将自己洗刷了好几遍。

    “主上,呜呜呜呜,属下以为再也见不到主上您了,以为再也听不到主上的教诲了。”

    薛三情感丰富地表演着。

    回到翠柳堡,本来是想凭吊故人的,却没想到翠柳堡居然还在,进去后,发现瞎子他们都还在,然后,主上居然没挂掉!

    薛三的情绪,可以说是相当复杂了,大概,类似于孙猴子对紧箍咒的又爱又恨吧。

    “好了好了,能平安回来最好。”郑凡伸手拍了拍薛三的脑袋。

    倒是想拍肩膀,但腰有点酸,

    不想弯了。

    薛三开始讲自己在那一夜潜入绵州城后的经历都说了一遍,当他说到听到火头军说话就打算冒险回来时,

    被瞎子北及时打断了,

    “三儿,怎么回来的,就先别说了,把福王的人头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好!”

    薛三也不是很想说自己怎么回来的!

    将用金丝软猬甲包裹好的福王人头取出来后,大家的表情,都有些怪异。

    因为这颗脑袋,太像腌制过即将下锅卤的猪头了。

    “这福王,长得跟许文祖有点像啊。”

    郑凡开口道。

    长得胖的人,都有点像。

    “主上,这是身份令牌和一些文书,属下也一并带回来了。”

    薛三知道,光靠一个人头,很难具备说服力,毕竟这个年代也没人脸识别技术或者dna技术。

    郑凡点点头,道:

    “辛苦你了。”

    这又是一大笔军功,而且,郑凡清楚,许文祖经过前几天的那次集合再解散后,估计心情正极度郁结着,这颗和许文祖长得很相似的人头送上去,应该能解一下许文祖的困窘。

    这一颗人头,在这个时节,所能代表的东西,比一两千狼土兵的首级,还要大得多。

    “找个好看点的盒子,给再包装一下。”郑凡说道。

    “主上,这颗人头就拿来给剩下的那些刑徒兵的亲眷脱奴籍吧。”瞎子北建议道。

    许文祖刚给了郑凡一千五百蛮兵,翠柳堡现在骑兵数目,已经超过两千五百骑。

    所以,短时间内,再要人再要军资,基本上不可能了,倒不如拿这个做一个顺水人情,刑徒兵里,还有不少人仍然有亲族没能脱离奴籍,这次就一并都了结掉。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许文祖这头奶牛,刚出了大奶,短时间内应该是断奶了。

    这时,丁豪走了过来,丁豪这几个月,心情一直很不错,因为燕皇马踏门阀之后,原本盘踞在北封郡的大世家北封刘氏,也遭受了灭族。

    等于是丁豪的仇,就这样给报了,人身上没了压力,整个人都能显得精神不少。

    “主人,外头来了密谍司的人,还是上次的那位……山吉。”

    山鸡又来了?

    是的,

    山鸡兄又来了。

    郑凡原本以为是密谍司又想催促自己出动堡寨内的兵力去办事,但现在乾国人完全弃守了堡寨,坚壁清野,自己就算是想打,也没地方可以打。

    许文祖那天把兵马都聚集起来了,宁愿落自己的面子,也没有去随便找个地方打一下或者转一圈。

    不过,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

    在见到山鸡兄时,

    山鸡直接开口道:

    “郑大人,侯爷有请。”

    ………

    小小的泥炉,上面架着一块铁板,抹了油,撒了些许红糖,熬出了糖色。

    镇北侯坐在泥炉后头,用一把短刀,先在米糕上切下了几个条块,再都放在了铁板上,然后开始翻面。

    不一会儿,滋滋滋的香味就弥漫了开来。

    田无镜坐在对面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册子,在默默地看着。

    大燕,一南一北,两个侯爷,重聚到了一起。

    “烤好了,来一块?薛叔做的米糕,好吃得很。”

    镇北侯很大方地指了指铁板上的米糕。

    田无镜摇摇头,翻了一页,他不喜欢甜食。

    “唉,一看就是打小日子过得舒坦呐。”

    李梁亭自己插起一块,放在嘴边,不顾烫嘴,咬了一大口,然后一边哆嗦着嘴一边咀嚼着。

    旁边,青霜拿着一杯雪化作的冰水递了过来。

    李梁亭接过来,喝了一大口。

    “嘶………”

    镇北侯吃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我说,乾国邸报上写了些什么?”

    邸报,当然不是报纸,它也叫邸抄,是将谕旨、臣僚奏议和有关政治情报的一些东西定期合订到一起下发给国家一定级别官员来看的,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内参。

    这其实算是一个国家机密情报了,看邸报,能够从中获得一个国家官面上的很多动向。

    当然了,对于密谍司来说,想弄一份过来,也不算什么难事儿。

    “西军的马队营北上了,大钟相公和小钟相公,分家了。”

    “嘿,乾人的老习惯,是改不了喽。”

    李梁亭拿起刀子,又挑起了一块米糕,这个米糕烤得有点老了,但更脆,

    “早些年,那时候你还小,乾国曾出了一个刺面相公。”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那会儿你还没领兵呢。”

    田无镜不争辩,也是懒得争辩。

    “乾国西南土司叛乱,可能在你我眼里看来,不算什么,事实上也不算什么,要不是那些土司仗着山地地形,乾人军队估摸着也早就能平定了。

    姓郑的那小子,不是去一趟乾国就砍了几千个狼土兵的脑袋回来报功么?

    那会儿,我爹还在呢,先皇也还在,为了这个刺面相公,这俩老家伙可是急得要冒火了,呵呵。”

    李梁亭咬了一口米糕,一边咀嚼一边继续道:

    “看人先看相,平西南土司叛乱,只是第一步,这位刺面相公为何能给当初那俩老爷子这么大的压力?

    因为当时乾国武人,因为他,有了抬头的架势。

    直娘贼,

    乾国太他娘的大了,也太他娘的富了!

    它乾国账面上,可是每年都养着三边八十万大军和八十万禁军的,这还不包括西军东南沿海的祖家军这些。

    要是真让乾国武人成了气候,咱大燕,再想南下,就难了。”

    田无镜将手中的册子收起来,很平静地道:

    “乾国赵家得国不正,以文抑武,本就是国策。”

    说完,

    田无镜又道:

    “这世上,古往今来,也就我们的陛下,敢将军权完全交给下面。”

    “姓郑的那个小子有句话说得很不错,就是家里的粮太少了,兄弟几个打破了脑袋,其实也都吃不饱,不如去外面抢食吃去。”

    “他这人,向来会说话。”

    “可不,魏忠河那阉货都赏识他。”

    “你今天第几次提他了?”

    李梁亭将短刀向地上一丢,刀锋刺入地板,他用左手手背很没形象抹了一把嘴,道:

    “我的意思就是,你他娘的当初老子想要他,结果你偏不让,好吧,人给你了,你他娘的到现在还是只让他窝在那个堡寨里。”

    “许文祖,不也是你的人么?”

    “许文祖,是个有才干的。”

    “我知道。”

    “但姓郑的那小子,就那么丢那儿,可惜了。我大燕不比乾国,乾国人多,时不时地都有人才提溜地冒出来。”

    “前阵子,钟家的少将主,率三千西军骑兵在银浪郡边境上绕了一圈。”

    “这事儿我知道。”

    “他能瞒得过许文祖,但瞒不过我,若是当时他愿意出兵阻截,等到其他军寨兵马赶来,是可以留下那支乾骑的。”

    “呵呵,你的意思是他避战保存实力?”

    田无镜没说话,因为这是明摆的事儿。

    李梁亭却摇摇头,道:

    “无镜啊,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呢,十多年前,陛下就直接点了你领靖南军了,这份家当,是直接拿过来的。

    你没经历过起家当家的苦啊,有些时候,打仗就跟做买卖一样,有风险,也有赚头,但那种纯粹的呆仗坏仗,不打也罢。”

    “这话能从你镇北侯嘴里出来,让我很意外。”

    “嘁,你当我家这三十万镇北军是怎么出来的?是,过去几十年,咱大燕的税赋,泰半都得供养我镇北军。

    但说实话吧,三十万铁骑啊,这份家当,守的是真的难啊,所以我理解那小子,反正丢的面子又不是自己的,高个子得先吃挂落,他也犯不着去拼命。”

    “所以你家姑娘才会做出用两千民夫的命当诱饵的事儿。”

    “嘿,还真不怕你笑话,这就是家风,怎么的吧!”

    田无镜不想再说话了。

    “我说,这要打仗了,拉这小子一把呗,实在不行,你既然不用,就再划拉给我?”

    “这次开战,是注定要死人的,陛下的旨意也说得很清楚了,这一仗,由我指挥。”

    “老子不跟你争这个指挥权,只要能让老子的镇北军去跟那群乾人干仗,你让老子给你当执戟郎中都行。”

    “他,既然想保存实力,就留他在那儿保存着吧。”

    “嘿,我说无镜啊,你这也忒狠了啊,人,是你硬要留的,是人,总会犯错的吧?你这就直接给人家一巴掌拍死了算怎么回事儿?

    你可晓得,要是错过这一仗,那小子想再起来,可就难了。”

    “路,是他自己选的。”

    “啧,就没稍微转圜点的余地?这小子,是个机灵人,他晓得什么场合是真的下死力气下血本的。

    最起码,他也算是那些军头子里,战功最多也是最能打的一个吧,你不带他,岂不是要寒了那些军头子的心?”

    “两千多狼土兵的脑袋,在我眼里,不算什么。”

    “哟呵,那你还要他怎么去立功?去给你砍一个乾国王爷的脑袋回来才行?”

    田无镜闻言,

    似乎真的思索了一下,

    道: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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