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屁孩?”薛三疑惑道,“主上不认为那个黑甲是其中之一?”

    郑凡点点头,道;“如果是其中之一,那确实是意外之喜,但现在,我更倾向于,他是类似奴仆或者护卫一样的角色,亦或者可以称为,触发者。

    起的,可能是一个串联的作用,有点像是甘道夫。”

    “所以主上,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梁程开口道,“继续搜索……那些可能现在还是孩子的魔王?”

    瞎子笑了笑,道;“你是怕提前收网后,会太无聊了么?”

    四娘道:“如果都像天天现在这个样子的话,至少目前来看,确实没什么好害怕的,而且已经证实了,我们的行为影响,并不在预言的预测之中。

    就比如这次咱们抓住了黑甲,靠的,是我们侯府的实力。”

    有人海战术的优势时,就没必要去单挑了。

    瞎子将新剥好的橘子丢给了樊力,

    道:

    “主上,属下的建议是,该找找,该寻寻,一切随缘,能找到几个,都是惊喜,实在找不到也无所谓。

    占据了这么多先手的咱们,还真没什么好怕的,甚至属下还有些跃跃欲试。

    咱们先前的担心,是怕预言中的魔王苏醒即巅峰,这样对于咱们而言,就实在是太被动了,比如鲠在喉更甚,相当于是刀架在了咱们的脖子上。

    现在来看,虽然不能说一切尽在掌握,但我们已经坐上了牌桌,我们自己是参与者,同时也瓜分到了一定的制定游戏规则的权力。

    主动在我,不慌。”

    瞎子的话,倒是大家伙的共识。

    日子,还得继续过,享受事业的享受事业,享受生活的享受生活,瞎子为首的,是一群野心家,哪怕是一向闲适的郑凡,骨子里也有着叛逆的精神;

    但并没有那种当“开国太祖”的思想包袱,没有自己不辞辛劳为后代扫清障碍的情操。

    简而言之就是,哪管我死后洪水滔天!

    阿铭喝了一口酒,

    调侃道:

    “九霄龙云惊天变,风云际会浅水游。”

    瞎子不以为意道:“主上是将天天当亲儿子的。”

    这话,没丝毫水分。

    靖南王何等人物,如果不是看重主上这方面的特殊,也不会选择将儿子寄养在他那里。

    这其实也是田无镜当初态度转变的关键所在,以前他是看出了郑凡脾性上的“天性”,故而会时不时地出手打压,但后来,很荒谬的是,这世上真的能不以任何利益为目的且愿意为了“天性”而不惜一切的,只有郑凡。

    郑凡拍了拍手,

    道;

    “这件事的基调就先定下来了,以不变应万变。黑甲的身份,瞎子,你再负责跟进,我不信这样一个存在在赫连家历史上会没有名姓,将其生平给挖掘出来,有利于咱们更为充分地掌握预言的信息。”

    “是,属下明白,属下会马上派人去曲贺城。”

    “阿铭。”

    “属下在。”

    “你也别继续歇着了,给你找个差事做做。”

    “请主上吩咐。”

    “先去颖都,再去历天、曲贺,甚至,可以拿着我的亲笔信,去燕京城,三侯盟誓的事,得翻找出具体的记载,虽然大概的意思,咱们能粗略地猜一猜,但我想知道细节。”

    “是,主上,属下明白,属下今晚就动身。”

    他动身,其实很简单,带上酒就可以走了。

    薛三有些疑惑道:“那岂不是和瞎子的差事重了么?”

    瞎子开口道;“没文化。”

    薛三耷拉着眼皮,等着解释。

    瞎子又拿出了一个橘子,

    道:

    “八百年前的记载,口口相传是不可能信的,只能靠古籍去找寻。三家分晋的三个本家,赫连、闻人、司徒,和当年三侯时代比起来,还是过于年轻稚嫩了。

    所以,无论是去颖都还是去历天亦或者是去曲贺,只是走一个过场。

    原本的晋国皇宫早就荒芜了,最终,想找到真正的线索,还是得去燕京。”

    四娘开口道;“瞎子说的对,古籍这种东西,想要保存好,必须得有一个强有力且持久的政权做庇护。

    晋国正统早就式微,晋国皇宫更是被咱们洗劫过了一遭,当年也没注意什么典籍这类的存在。”

    说到这里,

    在场所有魔王们的脸色都有些不自然,就连主上,都有些神色讪讪。

    彼时郑凡要转任盛乐城城守,要开荒新地图,缺启动资金,可是连人家晋国皇宫太庙里的金身都刮下来了;

    值钱的,全都运走,那些典籍文书这类的所谓“文化瑰宝”,在那会儿动荡的晋地,压根就不值钱,带着还极为麻烦累赘,甚至,纵兵劫掠时,还焚毁了不少。

    所以,严格意义上而言,后世史学家完全可以批判他们当初目光短浅的暴行,对晋地文化的“摧残”和“破坏”。

    而眼下的平西侯府,眼下的晋东,虽然可以称得上是小“兵强马壮”,毕竟刚刚以一己之力打赢了楚国;商贸也极为发达,百业也是肉眼可见的兴旺,但确实是“文化荒漠”。

    先前郑凡说的,让阿铭去郢都等三座晋地昔日“首府”去看看,也只是去碰一个运气,燕人打入晋地后,和郑凡等人在晋国京畿皇宫的所作所为那真是大哥不笑二哥,毕竟彼此都是黑龙旗帜下的丘八;

    要让燕军懂得珍重晋地文化,保留古籍什么的,实在是太异想天开了,燕人骨子里,到底是“蛮”,普遍也没“文化”。

    唯一值得有期望的,还是燕京,因为燕人自始至终,哪怕是当年和蛮人厮杀得最为惨烈的时候,都保护着自己的国都没被攻破过。

    “那为什么要让阿铭去,直接写一封信……”

    瞎子摇摇头,对薛三道;“还是得阿铭去才合适,阿铭在主上身边的时间长,燕皇也是知道阿铭的,让阿铭持主上亲笔信,才能更方便地在燕京城找到相类似的记载。

    这里头,到底有为尊者讳的意思。”

    三侯盟誓,不背离大夏,但大夏还是亡了,随之建立起来的,是大燕、大晋和大楚,很显然,各家老祖宗在这件事上,是做的不地道的。

    普通一封书信过去,那边可能就随意地打发了。

    只有凭借着主上和燕皇的关系,再由燕皇知道的主上亲信亲自过去,才有可能被开“方便之门”。

    瞎子又道;

    “主上,属下还觉得有一个地方可以试一试。”

    “哪里?”

    “楚国。”

    梁程道:“郢都都被烧了。”

    “呵。”

    郑凡忍不住笑了,自嘲到一定程度后,就是真的笑出了声。

    由此可见,燕人,当真是诸夏文化的毁灭者。

    瞎子开口道;“楚国,有一个人,曾做过靖南王的老师,也曾一人编纂过四国史书。”

    孟寿。

    郑凡有些意外道;“那老家伙,还没死?”

    “应是没死,毕竟没收到信儿,所以,属下建议可以由公主亦或者是屈培骆出面,联系楚地的一些愿意帮这种小忙的贵族亦或者是熟人,去孟寿那里打探一下消息。毕竟,那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历史活化石。”

    “好,还是你来安排。”

    “是,属下明白。”

    “那就这样吧,谁想下去看黑甲,切片研究什么的,得提前通知其他人,这东西毕竟是关在咱们家里,可容不得丝毫马虎大意。”

    “是,属下明白。”

    “属下明白。”

    郑凡起身离开;

    薛三笑道;“打个赌?”

    瞎子不屑道:“不用打赌了,主上是去看孩子了。”

    ……

    “哥哥,疼不?”

    太子站在床边,看着趴在床上的天天。

    “不疼哩。”

    “哥哥骗我,怎么可能不疼。”

    “爹打的,不疼的。”

    太子摇摇头,道:“我不信。”

    “你被你爹打过么?”天天问道。

    “没有,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我被我爹药过。”

    “唔……”

    “哥哥,吃早食么,我喂你。”

    “不了。”

    “那我去吃啦。”

    “去吧弟弟。”

    太子去吃了早食,吃着吃着,他还有些开心。

    等到吃完早食到院子里后,发现刘大虎今儿个没来,太子更开心了。

    这种开心,源自于原本的班级倒数第一,在排在自己前头的人都缺席了后,自动荣升到了头名。

    太子开始愉快地一个人跑操,

    感觉今日上午的空气,都是那么的清新。

    郑凡来到了天天的屋子里,

    上辈子,他没孩子,这辈子,俩亲生的还在他们妈的肚子里。

    不过,因为上辈子父母之爱的缺失,郑凡觉得自己如果当父亲了,必然会是一个和孩子打成一片的好父亲,会和孩子成为朋友。

    现在,他发现自己想多了。

    站在门口,

    他知道天天还躺在床上,但就是没有迈步走进去看看,一些亲近安慰的话,也难以说出口。

    到头来,

    郑凡只能跟一个极为封建的大家长一般,在门口驻足后,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

    楚地,

    陈宅;

    孟寿坐在摇椅上,晒着太阳;

    身旁,有小童子在烹茶。

    其人脸上,早就遍布老人斑,身上散发着的,是类似古老藏书的那种略有腐朽的气息。

    他快死了,

    他真的快死了,

    但他,还是没有死。

    当年,燕国将举国伐楚之际,修完了《燕史》的他,辞别燕京,决意返楚,他想死在母国。

    他身上虽然没具体的官职,但其之清貴,连宰辅都比不上,归国后,更是被摄政王召见,一边下着棋一边眺望着北面郢都的大火燎天。

    是他,告诉了摄政王百二十年的气候轮转,摄政王以此为契机,去刮骨疗毒之法。

    但现在看来,

    局面,

    并没有好。

    平西侯府矗立在晋东,没有原则,却又坚定地秉持着某种原则。

    大楚本想浴火重生,却又被那位平西侯爷再斩一柱国,大楚又再折一大将军。

    在听闻这一消息后,

    孟寿脸上的老人斑,一夜之间,又重了一些。

    修了一辈子的史,一直到那一刻,他才觉得,自己仿佛也生活在史书之中一般。

    史书之中,总有那种以一己之力对抗浪潮的英杰人物。

    普通的英雄,讲的是好风凭借力,顺势而为;

    真正的英雄,是自己掀起这浪潮,且能去进行引领。

    平西侯,就是那种人物。

    陈家的家主,比孟寿还低一辈的老者正在外头候着,不敢打扰孟寿的清静。

    孟寿本姓陈,是陈家子弟,但因其出身,早早地被革了姓。

    这或许是陈家百年来,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孟寿睁开了眼,他刚刚又打了一个盹儿。

    每次有困意时,他都很坦然地闭上了眼,想象着,下一刻就是自己的年卒;

    可是,又醒过来了。

    古往今来,多少大人物恨那天不假年,可惜,自己这里,却是想结束却一直没能等到天命。

    陈家家主见状,小步走入,跪伏下来,执晚辈礼。

    “叔,陛下会盟归来,将过陈郡,想来,是会来看望叔叔的。”

    孟寿睁开眼,看了陈家主一样。

    陈家主只觉得在这一眼里,似乎看透了自己的所有心思。

    “叔,侄子打算迎接陛下,这仪式上,叔可有教我?”

    陈氏不是大贵族,就是巅峰时也和独孤屈氏那种的完全没得比,伴随着摄政王对楚国贵族的下刀,高层贵族还能依靠“卖身”来获得新的投靠,底层贵族多少带点含情脉脉地安抚,中层贵族,就实惨了。

    陈氏的日子,不好过。

    陈郡本该是陈氏的封地,但如今,陈氏只在郡城这里一带还保留着势力,族内的私兵早早地被拆解掉了,贵族的荣光,早就不复。

    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需要主动求变去做些什么,身为一家之主,总不能坐视家族一步步沉沦。

    “迎接?仪式?”

    “是。”

    孟寿笑了,

    道;

    “陛下是个高傲的人。”

    “这个,侄子知道。”

    “和乾会盟,实乃无奈之举,范城之败,我大楚对北面的空虚孱弱,显露无遗,陛下是被迫才与乾国站在了一起。

    可能,在你们看来,乾楚结盟,乾人的财货粮食输入进楚地,可解大楚燃眉之急,可解大楚对北面之困顿。

    但当年,燕国举燕晋之力伐楚,我大楚虽处弱势,却依旧能以一国之力勉强抗衡,如今,面对一平西侯府,竟狼狈至此。

    此次会盟,于陛下而言,是耻辱。

    陛下大张旗鼓地去,是为了给你们这些人安心;

    结盟归来,你再大张旗鼓地欢迎,就是给陛下心里添堵了。

    我这老不死的还有一口气在,陛下到底会照顾点陈氏的面子,你要是嫌自己的命长,就把欢迎搞得再盛大一点儿。”

    “叔,真的到了如此地步了么?”

    “我非陈氏之人。”

    “叔,您是!”

    “念在这段香火情,我就送你两句话,这之后,你就不要再经常来了,被打扰一次,多说几次话,可能我就越是容易一觉不醒。

    倒不如丢我在这儿自生自灭,可能还能多挺一会儿。

    第一句话,陛下会盟归来,陈氏上下,不要声张,就当,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陛下若是想来见我,陛下自会来见。

    第二句话,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陛下已无退路,范城之败,扯下了大楚最后一条遮羞布,陛下不会抚恤贵族再含情脉脉的,只会将刀,下得更狠辣。

    都是要被砍,主动把头送上去,还能留一段情分。

    陛下大肆提拔寒门,又接纳山越之人,不是陛下不想用贵族子弟,真正能用的人,还是贵族子弟居多。

    无非是,有些人,牵挂太甚罢了。

    你懂么?”

    “侄儿,懂了。”

    “你会做么?”

    “侄儿……”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呵呵。”

    陈家主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

    “咳咳……”

    孟寿咳嗽起来。

    陈家主马上起身帮忙拍背。

    “知道为何我会再回陈家住着么?”

    “您是看在当年我母亲曾接济过您的情面上。”

    “是。”

    孟寿长舒一口气,停止了咳嗽;

    “叔,非是侄儿看不开,如今局面,侄儿其实看得很清楚,陛下的刀,就在上面,燕人的刀,就在外面;

    陈氏本非大族,就算是情分交上去了,到最后,还能留下几何?

    交了,陈氏也就不再是陈氏了,不交,家里人,尚且还能再浑浑噩噩一段日子。

    这家主,当得难啊。

    着眼未来,其实也就我一个家主会这般去想;

    但全族上下,绝大部分都想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觉得,

    陛下,也是一样。”

    “天子,代天牧民,何为牧?以鞭挞之!”

    “叔,您觉得我大楚,还有希望么?燕人再休养生息个几年,必然不会再满足于小打小闹的。”

    孟寿看着陈家主;

    陈家主抿了抿嘴唇;

    “当年我求学于恩师,恩师鄙夷我之出身,是你娘偷用你父印信写了封信于恩师,我这才有入师门的机会。”

    “叔何必再谈及这些。”

    陈家主一直觉得,

    自己母亲当年和孟寿,可能有那么一段……

    但自己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爹娘更是早就作古,实在是没兴趣再在这个时候去分辨到底谁才是自己亲爹了……

    孟寿举起一根手指,

    陈家主马上将双掌摊开合并奉上,

    孟寿在其掌心,

    写了一个字:

    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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