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三一呆,将信揣入怀中,笑道:“别一竿子打倒一船人,哥哥我可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好人……”

    “你在向我表忠心?”凌雅峥一封封地翻看书信,不见里头有银票,嘀咕了一声,“这老姑子这么喜欢真金白银?”忽地又翻到一封书信,见凌尤胜暗暗叮嘱净尘照看谢莞颜,不由地冷笑一声,也不再翻,忙解下身上轻纱披风,在披风领子上撕开一道口,将这些书信一股脑地从那口子里塞进去。

    莫三先被她的话噎住,随即忙按住凌雅峥的手,“……兴许,里头有银票?这里的所有银子,咱们五五分。”手心里一痒,身子奇怪地哆嗦了一下,只觉按住的手滑腻如蛇,忙收回手,对上凌雅峥那双满是戏谑的明亮双眸,略略失神后,悻悻地扭过头去,嘟嚷道:“就不能羞涩、腼腆一些?”只觉身子有些异样,细细追究,又不知究竟哪里异样。

    调戏过了莫三,凌雅峥兴致大好地塞满了书信的披风重新披在身上,后背上沉甸甸的,笑道:“还分什么,赶在人来前,能拿多少是多少,谁有闲心跟你分?”又游说还擎着蜡烛的梨梦,“放下蜡烛,拿多少是多少。”

    “是。”梨梦赶紧地将蜡烛放在一边,着急地去找东西装银子。

    莫三摇头笑了一下,握着油灯点燃垂在地上的陈旧帐幔,“我要跟你分,是你不乐意的,那这银子我就收下了。”举着油灯,将满是补丁的蚊帐、被褥,生了蠹虫的箱子一一点燃,最后将油灯砸进床上,背着手,悠哉地说:“明儿个,我大哥会主动请缨帮着休憩弗如庵——反正他正带着人修建新的育婴堂,土木人手都有,左右不过是顺便的事。”瞅着火舌慢慢地向上跳,嘴角高高地翘了起来。

    “咳咳,小姐,咱们快走。”被冒出来的黑烟呛到的梨梦顾不得再去拿银子,拉扯着凌雅峥要向外去。

    凌雅峥将塞满了书信的披风重新披在身上,冷笑道:“想一人独吞?没那么容易!梨梦,咱们走。”

    竟然比放话争他时,还志在必得……莫三站在火舌跳动的屋子里,仰头看着被烤红的横梁,挠了挠微微发痒的掌心,待见横梁被点燃了,料到落下的灰烬会将银子掩藏得严严实实,就忙向外跑去。

    ☆、第35章 讨价还价

    静悄悄的夜里,就数横七竖八竖立着各色怪石的石林中人最多,莫三悄无声息地回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挤到井台子边,向下张望一眼,见莫静斋终于揽住秦征被人提溜上来了,赶紧地向一边让,见凌雅峥气愤不平地站在凌雅嵘、凌雅娴身边,得意地一挑眉。

    凌雅峥按下怒气,将这边众人一一瞧一回,独独不见关绍,心里疑惑起来,狐疑地问了一声:“关大哥呢?”

    众人一心牵挂着秦征,无人理会,莫三也扭头去瞧,果然不见关绍在,就忙给秦云递眼色,秦云赶紧忙里偷闲地打发个小厮去找。

    “小心些,别弄疼了大公子。”秦舒心疼地道。

    “是。”众人应着,就着火把,将提上来的秦征小心翼翼地放在仓促间拿来的被褥上。

    “哎呦——”素来沉稳的秦征也疼得两眼发红,恨不得昏厥过去,偏生疼得清醒无比,两只手拍打着自己的腿,见还没知趴在被褥上抓扯着秦舒质问道:“大夫呢?大夫呢?”

    “大夫还没来。”秦舒先忍着,待秦征抓疼了她,才用力地挣开秦征的手。

    “……谁,是谁陷害我?”秦征疼痛中,再顾不得什么风度,觑见凌古氏、莫宁氏、凌尤胜三个“长辈”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边用力地掐自己的腿,一边狰狞着面孔问:“是谁?是谁陷害我?”

    “大哥,没人陷害你。”秦舒赶紧地安抚秦征,“大哥,是你跟……”

    秦征用力地推开秦舒,痛得癫狂地怒道:“一定是有人陷害我!待父亲来了,一定要请父亲将那……”

    “大哥,住口!”秦云忍不住走上去呼喝一声。

    秦征先怔怔地愣住,随后咬牙切齿地指着一圈人,“你、是你们合伙来……”

    秦舒忍不住用力将秦征按在被褥上,“大哥,是你跟凌家七小姐偷偷幽会在先!大家伙听见有人喊有贼,才赶来的!”

    “胡说!”明明是先有人赶来,茅庐才喊有贼!秦征睁大双眼,茫然不解地瞅了一眼赶过来的凌古氏,敏锐地察觉到莫静斋、马塞鸿等已经站在了秦云身后,心知大势已去,两眼一翻,扑倒在被褥上。

    “快送大公子回前头院子去。”秦舒站起身来吩咐说。

    “是。”

    秦舒脚步一顿,又对马塞鸿说:“井底下的银子,请马大人也叫人捡出来吧。”

    “是。”马塞鸿应着。

    “银子,银子……”净尘被捆在地上,听见银子二字,醒过神来,才要向禅院跑,被人拦住后,哭天抢地地说:“贫尼实在冤枉……贫尼见有人鬼鬼祟祟地过来,才跟了过来……谁知道是大公子呢?”

    “住口,有什么话,等纡国公来了再说。”马塞鸿呼喝一声,对众人说道:“请诸位先回去歇着吧。”

    众人眼睁睁地瞧着秦征躺在被褥上被人抬走,因石林道路崎岖狭窄,便纷纷站在原地,等着凌古氏、莫宁氏带着几位小姐走出去了,才跟了出来。

    “走水了!走水了!”忽地传来一声,众人齐齐看去,望见一处火光冲天,呆了一呆,忙令官差前去救火。

    凌古氏心里惴惴不安,瞅了一眼三个孙女,心里连说万幸,不耐烦地对凌尤胜说:“守着那女人去吧,若叫我知道,你敢偷偷摸摸地教唆嵘儿什么话,等着瞧吧。”

    凌尤胜一头雾水地瞧着凌古氏,当着莫宁氏的面,也不好问清楚,悻悻地闷着头向停尸院去。

    凌雅峥瞥了一眼凌尤胜,忍不住去看马塞鸿,心里矛盾地盼着马塞鸿昏庸无能,查不到凌韶吾头上,又暗暗望他明察秋毫,能还柳如眉一个公道。

    “老夫人,咱们回去吧。”莫宁氏温婉地开口说。

    凌古氏叹息说:“弗如庵里,就数我年纪最大,明儿个纡国公两口子来,少不得,我要担待着了。”

    “……这事怪不得老夫人,老夫人事事都不敢管,若是老夫人敢管,哪还有这事?”莫宁氏善解人意地搀扶着凌古氏,觑见前头莫三慢吞吞地跟着,着急地说:“三儿,你身子不好,就回我那院子里歇着。”

    “是。”莫三应了一声,望了一眼凌雅峥身上那条塞满了信件的披风,对上凌雅峥气愤的双眼,面无悲喜地转过头就随着人回了莫宁氏院子。

    莫宁氏随着凌古氏进了凌家歇息的院子,走上门廊,冷不丁瞅见穆老姨娘带着孙女凌雅文并一个光头小尼姑跪在地上,忙慌避嫌地退出来,带着婢女回了自己院子,大老远地就瞧见莫三站在紫藤架子下贴着墙听隔壁动静,蹙着眉训斥道:“非礼勿听,做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做什么?”瞅着冲天的火光,念叨了一声阿弥陀佛。

    “母亲。”莫三赶紧快步走到莫宁氏身边,挽着她的臂膀就向房里去。

    “净尘师太怎么样了?她当真是凶手?”莫紫馨从房里出来,不敢置信地问。

    莫三笑道:“旁的不知道,但净尘绝非好人。”

    莫宁氏嗔道:“没有真凭实据,不可妄言——虽砸了大公子,但天黑分不清人,也情有可原。”

    莫三失笑一声,拉扯着莫宁氏在里间床边坐下,又叫莫紫馨也在一边坐着,便从怀中掏出书信,塞到莫宁氏手上,冷笑道:“父亲在外为纡国公办事,还有闲情,为个女人教唆老尼姑吓唬母亲!自己有心纳妾,还兜完圈子叫母亲给他做主。”

    莫紫馨坐在床边椅子上,撑着脸颊的手臂一滑,忙给婢女递了眼色,待婢女出去后,起身走到床边去看,待将一页书信翻看过,就脸色煞白地看莫宁氏。

    莫宁氏嘴唇微微有些泛白,震惊之下,失笑道:“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事,她们出家人……”一时语塞,须臾,急着挽留莫老爷在子女眼中的威严,便笑道:“都怪我将他管教得太严厉了,害得他有话也不敢光明正大地说,这事,三儿、紫馨都不许再提。”

    “母亲!”莫三恨铁不成钢地喊了一声,跪在莫宁氏跟前,说道,“母亲只管依着生辰八字,将那女人找出来接回府,等着看父亲怎么说。”

    莫紫馨两只手握住莫宁氏的手,也劝说莫宁氏:“母亲就依着三儿的话办,不然,指不定父亲又使出什么招数来。”

    莫宁氏嗔道:“紫馨,怎能这般说你父亲?”

    “母亲也太软弱好欺了些!”莫三一急,胸口疼了起来,忙伸手捂住胸口。

    “三儿,快躺下!”莫宁氏忙安抚地扶着莫三躺在她床上,摸着莫三满是伤痕的脸颊,噙着眼泪,思忖了一番,缓缓地点了点头,再看信中生辰八字,又狐疑地说,“这八字,有些熟悉。”

    “是谁的?”莫三忙追问一声,握着莫宁氏温润的手,想起在净虚屋子里的异样,不由地恍惚了一下。

    “干娘?”

    莫三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一声:阴魂不散。

    莫宁氏忙将眼角的泪痕抹去,勉强地笑道:“峥儿来了?你身子全好了?”

    “是,好的差不离了。”凌雅峥握着一封书信走了过来,似乎才瞧见躺在床上的莫三一般,脚步一顿就要回避。

    莫三心知来者不善,忙从床上坐起身来,笑道:“峥妹妹过来,所为何事?方才听着你们院子里乱糟糟的,还当峥妹妹来不了呢。”

    凌雅峥含笑道:“方才走在巷子里,迎面刮来一阵邪风,这一封信,就吹到了脚上。本不该瞧的,但想着净尘兴许是真凶,这信兴许是她联络其他贼人的书信,就拆开瞧了,谁知信里提起了干娘,就特特拿了信来给干娘瞧。”双手擎着书信,瞅见莫宁氏手里紧紧攥着的纸团,心知莫三已经将书信给莫宁氏瞧过了。

    莫宁氏的手莫名地颤抖起来,接了信,拆开了一望,双颊不由地被气得绯红,“原来是她……”

    “谁?”莫紫馨忙抢过书信,展开从头到尾看了一看,冷笑道,“净尘那老尼姑,帮着父亲装神弄鬼地纳妾不说,竟然还将那女人领到母亲跟前了。”

    “究竟是谁?”莫三瞅着凌雅峥,忙问莫紫馨。

    “就是那个先前随着净尘进了咱们家,就每常来家里陪着母亲念经的权姑娘。”莫紫馨冷笑一声,“亏得母亲看她家境艰难,还每常帮补她一些家用,竟是养虎为患!”

    凌雅峥一惊一乍地说道:“世上竟有如此无耻之人?哎,净尘师太瞧着那么个有道行的,竟然做下这些龌蹉之事,只怕她那边这样见不得人的书信还有呢,就是可惜,听说她院子里着火了,料想其他书信都化为灰烬了。”

    其他的书信,还有……莫三眉心乱跳起来,虽气恼父亲为纳妾动了花花肠子,但想到若是莫老爷也像凌尤胜一样坏了名声,莫宁氏也会跟着受苦,于是揽住莫宁氏,暗暗地背着莫紫馨竖起两根手指。

    我二?凌雅峥蹲在莫宁氏面前,惶恐说:“我是见信里提起干娘,就忙拿给干娘看,倘若干娘伤了心,那就是我的罪过。”手指一动,抓着莫宁氏臂膀时,竖起四根手指,琢磨着见者有份,分上四成,也是应当的。

    莫三瞧着那悄悄地竖起来的四根纤细手指,在心里掐算一番,借着袖子遮挡按下两根手指,待见那两根手指不安分地还要竖起来,就劝说莫宁氏:“母亲,干脆豁出去,不给父亲留脸面……”

    “胡说!”莫宁氏强忍着泪水,笑道:“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理所应当的,都怪我管得太过严厉了,你父亲又重情先前许下得太多,才叫他不能名正言顺地接了人回来——且权姑娘的性子,老夫人也喜欢,接了她进府,也算是皆大欢喜的事。”

    凌雅峥忍不住疑心莫宁氏念经念傻了,手指用力地穿过莫三的手指竖了起。

    细滑的手指穿过他的指缝竖了起来,莫三心忽地跳了一下,忙局促地收回手,琢磨着先答应了她,反正分给她多少银子都得向凌尤胜讨回来,勉强地隐秘地,点了点头。

    ☆、第36章 身不由己

    “天晚了,干娘早些歇着吧。”凌雅峥功成后,站起身来,跟莫紫馨对视一眼,便转身向外去。

    “小姐,办成了?”梨梦跟在屋子里,悄声地问了一声。

    凌雅峥点了点头,见梨梦又向脸颊上抓去,伸手握住她的手,回忆再三,也不记得上辈子凌雅嵘说过用这药后脸颊会发痒,便轻声说:“那药别再用了。”冷不丁地想起邬箫语莫名其妙要白矾的事,就又说:“日后防着箫语。”

    “她?”梨梦一怔,收回手来,着急地问,“莫非药是假的?”

    “……此时是假的,过上两日,就是真的。”凌雅娴轻笑着,招手叫梨梦过来,笑道,“从明儿个起,你见了人,就说脸上的伤疤淡了,药是不是假的,后头就知道了。”

    梨梦听话地应着,强忍着不去抓脸,跟着凌雅峥进了隔壁院子,瞅见穆老姨娘还带着凌雅文、茅庐跪在地上,便越过她们三人,跟着凌雅峥进了堂屋里。

    “祖母歇着了?”凌雅峥撩开帘子,瞅见里头凌古氏躺在椅子上拿着热帕子敷脸,就对绣幕说,“明儿个,甭管人怎么问,就说老夫人不敢管七小姐的事。”

    绣幕忙应着,听着凌古氏的鼾声,就忍不住问:“是老夫人先喊了一嗓子,这事若是有人问起来……”

    “咬死了是先听见有人喊有贼才去的。”凌雅峥叮嘱道。

    绣幕也不追问,只管点头应着。

    凌雅峥又带着梨梦走了出来。

    “八小姐,大公子怎么样了?”茅庐跪在地上,心如乱麻,恨不得立时飞到隔壁的隔壁,去瞧一瞧,秦征究竟怎样了。

    “腿没了知觉。”凌雅峥言简意赅地说。

    凌雅文颤抖了一下。

    茅庐登时落下眼泪来,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呜咽一声,哭倒在地上,后悔说:“还不如,还不如就留在送子观音殿里,叫人逮住!”

    凌雅峥蹲在凌雅文面前,“是七姐姐有意打着我的幌子,要引舒姐姐过去的?”

    穆老姨娘猛地回头,凌雅文咬着牙,嘴里流下一线嫣红血迹,苦笑道:“莫非,这事怪我?”

    “七小姐……”茅庐惊骇地睁大眼睛,凌雅文引秦舒过去,是为了摆脱她?

    “甭管怪谁,都怪不到我头上。”凌雅峥轻笑一声,站起身来,领着梨梦进了东厢里,先听见均匀的呼吸声,去里间一望,见是从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凌雅峨已经睡踏实了,便在明间的圆桌边坐下,待凌雅嵘、凌雅娴合力送了一盏茶过来,便两只手捧着热热的茶碗捂手。

    “有些事,咱们得弄明白。”凌雅娴先开了口,今晚上那一堆浆糊冷不丁地全糊在秦征头上,她得问一声,免得自己也遭殃。

    “嵘儿,你想弄明白吗?”凌雅峥瞅了一眼脸色晦暗的凌雅嵘。

    “不必,难得糊涂。”凌雅嵘站起身来,立时去隔间里洗漱。

    凌雅娴摩挲着茶盅,瞅着凌雅嵘的背影轻轻地一眨眼睛,随即对着凌雅峥嫣然一笑。

    凌雅峥淡淡地应着,见邬箫语端了水过来,就也去洗漱,躺在床上,见凌雅娴紧挨着她躺着,便向里头让了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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