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的人却已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按理说顾荇之不在内场,接球是个意外,本不该作数的。

    但来人见他身形颀长、气质斐然,虽衣着不显华贵,但周身透出的气场不像是个普通人。

    随手砸来位贵客,老鸨自然不会放过,当下便改了主意。

    顾荇之将绣球递还给她,未及他开口。

    那老鸨笑意盈盈,语气温柔,故意不接,而是挺胸往前一步,将那对挤得青筋饱胀的肥乳,蹭到顾荇之跟前。

    “喂!!!”耳边炸开一声嗔怒,一道娇俏的影立即挡在了顾荇之前面。

    “干什么?!”花扬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儿,拿着七八串糖葫芦,张牙舞抓地就向那老鸨扑过去。

    顾荇之赶紧拦腰抱着她转了个圈儿。

    老鸨这才注意到这个小丫头,虽然带着面具看不清样貌,但仅凭那双琥珀色的眸,阅人无数的老鸨便料定,这张面具之后当是一张姝色容颜。

    只是……

    她后退两步,目光在顾荇之和花扬身上来回打量。

    这姑娘虽然容貌出众,但言行举止不见大家闺秀的风范。而这位郎君却是真真的光风霁月,两相对比下来,老鸨便觉得花扬应当只是个丫鬟或通房的角色,心里便也就没了畏惧。

    她装模作样地掸了掸裙子,做出一副很嫌弃花扬的样子,继而直接无视了她,转头对着顾荇之笑脸相迎道:“公子有所不知,我们青楼的规矩,若是抛出去的绣球被退回,那可是大大的霉头,等于当众驳了我们花魁娘子的脸面,这让她以后还怎么在这行混呐……”

    “呸!”被牢牢锁在怀里的某人激动得一蹦老高,梗着脖子道:“这是哪门子的破规矩?老娘行走江湖数十载,闻所未唔……”

    顾荇之生怕她一激动便自报家门,吓得绣球一扔,赶紧捂住了她的嘴。

    老鸨见这仗势也愣了愣,语带训斥地道了句,“这么厉害要插手男人事的丫鬟,奴还是第一次得见!”

    言毕又转向顾荇之,目露惋惜道:“公子若是尝过了我们娘子的温柔乡,这种悍妇怕是……”

    “她不是什么悍妇,”顾荇之面色肃然,一双墨瞳冷凝成冰,“更不是什么丫鬟。”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颇为郑重地道:“她是在下已经定亲的妻,自然有权力插手。”

    一席话说的老鸨面如土色,在场之人也无一不向那个被捂住了嘴还嗷嗷乱叫的女子,投去既艳羡又觉不可思议的目光。

    眼见围观之人越来越多,顾荇之担心引人关注,便不愿再与来人纠缠。

    他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对着老鸨沉声道:“既是你们的规矩,那在下不坏便是。”

    他话音一顿,语气严肃地补充道:“不过,你方才口出狂言侮辱我妻,是不是也该向她道歉?”

    老鸨看见银子眼睛都直了,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她赶紧笑嘻嘻地接过银子,一口一个,“奴知错,奴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夫人,还请海涵。”

    顾荇之这才放开花扬,拉着她就要挤出人群。

    然掌心上一空,那只绵软的小手霎时化作一尾滑溜溜的鱼,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花扬已经转身回去。

    “啊!!!”

    身后响起老鸨的惊叫,只见花扬将手里的糖葫芦都粘到了老鸨头上。

    那锭顾行之给出去的银子被她揣回怀里,而后纵身一跃,踩着围观众人的肩头就飞了出去。

    她不知从哪里寻来一盏油灯,摇曳的火苗跳在指尖,她站在青楼门口对着老鸨挑眉一笑。

    “不!不!不要啊!!!”

    油着了火,明晃晃的一泼,一夕之间,门口的一扇鲛纱窗火光冲天。

    人群大乱起来。

    遇事向来镇定的顾侍郎此时也震惊了,看着眼前乱象,一时只愣在原地。

    “愣着干嘛?!”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了坏事的某人冲过来,抓住他的袖子,“快逃啊!!”

    “抓住他们!!”有人反应过来,追着花扬一路狂奔。

    顾荇之被她扯得一个趔趄。

    于是,从小到大连一句谎话都没有说过的顾侍郎,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跟着花扬,在金陵的大街小巷一路逃窜。

    沿途惊叫不断,哪里传来哐当一声,是木材断裂的脆响。接着就是一阵嘈嘈切切,大约是哪家又被砸了瓷器。偶尔眼前一张白巾滑过,不知是哪个店主的桌布被抽走,胭脂水粉洒了满天,香味刺鼻,喷嚏声开始此起彼伏……

    好在花扬经验丰富,她带着顾荇之跃上墙头,再借力攀上一间阁楼的屋顶。

    追在后面的人见巷子里没人,转身又往另一个方向追出去。

    “呼——”

    见人都走远,花扬长长吁出一口气,从怀里摸出顾荇之的银子递还给他。

    “你、你……”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同样趴在屋顶的顾侍郎脸色青灰,说话的时候下颌都在抖。

    “简直胡闹!!!”

    明明很生气,却又害怕暴露了两人的位置,一句呵斥被压得低了又低,说得毫无威慑力。

    花扬知道他的倔脾气又犯了,决定不跟他来硬的,只将手里的银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歪着脑袋问得一脸天真。

    “不要就给我咯?”

    顾荇之正在气头上,扭头不想搭理她。

    花扬撇撇嘴,一点也不在意,反而很好意思地将那锭银子收进了自己的荷包。

    顾荇之见她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又忍不住板起脸来训到,“你知不知闹市纵火,是个什么罪名?!”

    花扬不理他,拍拍自己胀鼓鼓的荷包反问,“那你又知不知道,纵容诈骗抢劫又是个什么罪名?”

    顾荇之被她问得一愣,只当她是无理取闹,正欲再问,却见身边的人蹙眉瞪他,一脸严肃道:“你方才的做法看似息事宁人,但你有没有想过,退让只会让他们的恶意尝到甜头,到头来他们如法炮制,会有更多像你一样的呆头鹅变成受害者。你有钱是无所谓,可那些没钱的人呢?就活该被抢么?”

    “……”能言善辩的顾侍郎被问得一愣,霎时没了底气,连责问的声音都小了几分,“可……你闹市纵火,引发踩踏,伤到了人怎么办?”

    “呸!”花扬气得两颊都鼓起来,瞪着顾荇之道:“顾和尚你少吓唬我!我十叁岁开始出任务,闹市纵火又不是第一次。我方才烧的是青楼的鲛纱窗,一盏油灯能烧成什么样子?顶多就是吓吓他们,况且人群是聚集在外面的大道,又不是逼仄的空间,踩踏?怎么踩?!怎么踏?!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此刻的花扬梗着脖子,就差跳脚,活像只被激怒的小公鸡。那番话也是倒豆子似得噼里啪啦丢了个干净,听得顾荇之无言反驳。

    “……”他还想说些什么,然一张嘴张了又闭,半天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朝堂之上从来都是舌战群儒的顾侍郎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被逼到词穷的一天。

    屋顶宽敞,偶尔有旷凉的风吹过,将远处的人声带来,留下一路的笑语。

    心里那团火气,不知怎得就被花扬的一通质问给疏解了大半,顾荇之的语气缓和下来,半晌弱弱地道了句,“可是……”

    “你闭嘴!”花扬不开心,撅着嘴,拍拍屁股要走人。

    然还没起身,她便觉手腕一紧,一只温热的大掌抚上她的腰,一使力,她便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身后的手臂精壮坚硬,顾荇之牢牢将她锁在怀里,花扬毫无反抗之力。

    “好了,不闹了。”他温声哄劝,说话的时候下巴蹭过她的发心,簌簌的痒。

    花扬才不吃他这套,饶是蚍蜉撼树,也丝毫不减自身骨气,在他怀里快扭成麻花。

    “乖,我错了。”顾荇之无奈,只得先服了软。

    怀里的人这才安分,却依旧闷闷地不说话。

    顾荇之被她这小孩子心性逗笑,伸手摸她小巧莹润的耳垂,“我都说我错了你还生气?”

    花扬别开脸,不让他摸耳朵,“之前我都告诉过你我是什么样的人,有仇必报、绝不委屈自己,你说你知道。”

    “嗯,”顾荇之亲亲她的发心,“我知道。”

    “那你还训我!”花扬很委屈,“你看看我们在一起说过几句话,你就训了我几句话!”

    顾荇之被她这斤斤计较的样子逗得哭笑不得,却依然耐心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也没有因为你方才的举动讨厌你。”

    “那你想要我怎么样啊?”

    顾荇之叹气,“我只是想要世人看你,皆如我看你一样。”

    花扬抬头看他,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脖颈,顾荇之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我从未觉得你是坏人,”顾荇之低头看她,眼神温柔而缱绻,“我希望你不要这样看自己,也希望别人都不会这样看你。”

    “哦……”花扬重新窝回顾荇之怀里,恹恹地道:“那要是有人对我坏,我还是会还回去。”

    “嗯,”顾荇之笑起来,“但尽量用不影响别人的方式?”

    花扬撇撇嘴,思忖片刻,才不情不愿地道了句,“好吧。”

    语气颇有些勉强。

    顾荇之被她这乖巧的态度撩得心头甜软,俯身想去吻她。

    “看!烟花!”

    远处隐隐传来人群的骚动,花扬循声抬头,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几树银花在头顶上绽开。

    东风吹落花千树,漆黑的天空霎时明艳起来。

    金陵的天空中亮起五光十色的烟火,斑斓绚烂,如几只火凤,拖着长长的尾羽划过苍穹,留下湛蓝、浅绿、绯红、深紫的各色光线。

    花扬看得失了神,一双浅眸追随着漫天烟火,只觉目不暇接,直到顾侍郎那张比烟火绚烂的俊脸挡住了她的视线。

    花扬瞪他一眼,刚想挪开,却听那人俯在耳边轻轻吹气,问到,“烟火好看么?”

    “……”熟悉的语气和态度,花扬心中一凛,知道这人心里又在盘算什么,于是只能假装没有听到。

    谁知顾侍郎不死不休,揪着她继续问,“其实,你难道不觉得烟火不该坐着看,而是该躺着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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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老娘可有经验了,你个小白脸别想唬我!

    菇:……毕竟十叁岁就开始以身试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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