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齐与晟却有些迷茫,清醒着却不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承恩殿突然从宫外运来大量的紫砂泥,齐策在过目宫中物资运送的折子时,发现紫砂泥的数目突然骤增,惊讶地问工部尚书这是怎么回事?紫砂泥是稀罕物,一年产量就那么点儿,而且采集后还需要经过大量的人工处理,才能通往市面。就算皇室想要紫砂泥制品,也需要花重金提前好几个月购买。

    紫砂泥的核对不一直都是与晟掌管?折子过目时,他居然什么都没说?齐策扔了物资运输账目本到工部尚书的脚下。

    工部尚书连忙跪地,揖手对齐策如是说,

    陛下,

    这大量购买紫砂泥的人,正式承恩殿四皇子殿下啊

    齐策一道召旨让齐与晟去承启殿,齐与晟一进去,齐策就将那紫砂泥的购买账目本劈头盖脸砸在了齐与晟身上,问他这又是发什么疯?紫砂泥原本就是稀罕物,你身为一个皇子却大肆购买这些奢侈物品,这会让民间百姓如何看待!

    齐与晟木然地跪在地上,任凭齐策如何暴怒地数落他,抿着嘴一言不发。齐策说累了,都没见齐与晟开口,喝口茶润润嗓子间,突然就发现自己这个宝贝儿子居然憔悴的特别厉害,眼睑下,是遮掩都遮掩不住的青。

    与晟啊齐策坐了下来,意识到齐与晟可能是遇上了什么事,缓和了些态度,语重心长道,到底是怎么了。

    这一年多,你变化太大了,朕以前那个做事雷厉风行、遇到一切都沉稳果断的儿子去哪儿了?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模样,哪还有过往半点儿姿态?

    齐与晟低着头,疲倦地说了声对不起。

    齐策叹气,道他你不是对不起朕,你这是在自甘堕落!

    倒不是朕处理不了以前你手上的那些公务,你本身也不是太子。

    但与晟你毕竟现在正处于意气风发的年纪,应该发奋图强好好锻炼自己打磨自己。就算你不当太子,男儿有志志在四方,抓住当下让自己大发光彩,既是对你自己人格的一个提升,说大了也是对我大暨做出一份贡献而你看看你现在,每天都是一副疲倦到不可救药的模样,朕不是希望你变得有多么厉害,只是不想你浪费掉本该拼搏的年华

    齐与晟最终俯首对着齐策深深磕了个头,说他会处理好一切的。

    齐策也没过多的问。

    离开承启殿,顺道路过承安殿,东宫没了太子妃,挂着的白色帐子迟迟没有取下。门缝里,齐与裴正抱着小小的小殿下,坐在院子大树下的圆桌前,望着远方出神。

    晚风吹过皇宫城里的柳树,那些翠绿的枝叶扫着红色的城墙,穿着深红色官服的大臣们匆匆从各自的办公大殿进入离去,见到齐与晟,会恭敬揖手。大暨王朝正在欣欣向荣,社会正在大家共同的努力下朝着更好的明天发展。

    又有谁,愿意回去那殷末寸草不生的乱世呢。

    齐与晟接到月江流亲信传来的信是,说是明天赤月宗的马车就能到达陵安城,让尹小匡收拾好所有的东西。送走尹小匡是他们秘密进行的,不能摆到明面上,齐与晟望着那淡色宣纸上的字,怎么看都没办法将它们印入脑海中。

    尹小匡抱着一堆紫砂泥捏出来的泥鸟,那么贵的东西就被他这么到处乱抹,齐与晟抬起头看到站在门边的尹小匡,瘦弱的脸蛋上终于有了些肉,他突然就明白了以前看史册、那些让自己嗤之以鼻的乱世昏君烽火戏诸侯的把戏。

    如果他们只是平凡民间的两户富贵人家,两人之间的恩怨仅仅是他的父亲因为某些原因而灭了他的家族,那么齐与晟愿意以整个身家来偿还来弥补对仇人之子的过错,他愿意交出一切,只要能换尹小匡的一个开心。

    可他毕竟不是平凡人,尹小匡身后的梁氏与他们齐氏也不是简简单单的灭门之仇,他们之间,隔着的是两个朝代的新旧交替。殷末残暴,多少人因为殷哀帝的昏庸而丧命在荒唐的暴/乱中,满地的横尸遍野,血染着陵安城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巷子里。

    齐与晟他爱尹小匡,但他更是大暨开国之君的皇子!

    尹小匡走到齐与晟的面前,脸色没有发红,眼睛也没有充血,他像只猫一样盯着齐与晟看了半天,突然从怀里那一堆小泥巴鸟里,抽出一个最小的,按在齐与晟的面前。

    大鸟!

    齐与晟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尹小匡的脑袋,小傻瓜散在肩膀的发丝间,还粘着泥巴。但刚抬起手,却突然想起尹小匡之前对他的抗拒。

    手停在半空中,无声息地落了下来,齐与晟勾起一个自嘲的笑,事到如今自己还有什么立场来跟尹小匡亲呢呢?

    他也不知道这最后在一起的日子,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好好地把尹小匡藏在承恩殿,一点一滴地照顾。

    晚上齐与晟来到暖阁内,给尹小匡收拾行礼。尹小匡难得夜间没有发疯,却还是傻傻的,抱着泥巴鸟问齐与晟为什么要扔衣服,齐与晟将尹小匡以前储备在承恩殿里的所有衣服冬天的绒领大袄夏天的薄纱对襟衣,外面套的里面衬的,一一分类,细致有序地折叠好,放入不同的箱子内。

    还有让御膳房连夜加班做出来的糕点,都是尹小匡最爱吃的,都一样样整整齐齐码在箱子内,贴上标签。

    去了赤月宗,要好好吃饭。齐与晟合上箱子,一个一个推到墙角,然后坐在尹小匡的床边,望着扒拉泥巴的男孩,柔声说道,冬天要多穿些衣服,不要老是在外面玩,容易冻到甜食吃的适可而止,不然牙齿会坏掉的

    他说的语无伦次,蹲在床上满床铺糊泥巴的尹小匡却全然不理会,仿佛明天要离去的人根本不是他而是别人。齐与晟说了好多好多叮嘱的话,尹小匡只是在他不小心碰到泥巴鸟的那一刻,伸出手推了齐与晟一把。

    齐与晟一愣,突然就意识到,其实自己嘱咐的这些事,赤月宗那边又怎么会考虑不到?紫林霰对尹小匡的喜爱那么热烈,恨不得把尹小匡捧在心尖宠。他见过紫林霰对尹小匡的好,那是他一辈子都达到不了的。

    是啊毕竟赤月宗少宗主永远都没有杀人全家灭人全朝的仇!

    尹小匡玩累了,倒头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过去,齐与晟等到尹小匡睡沉,终于可以去碰碰他的身子,这个时候的尹小匡不抗拒他,这应该是此生他最后一次抱抱他了。

    月色宁静,坐在暖阁床边的齐与晟有些撑不住困意,趴在胳膊上合上了眼,他的呼吸声均匀在屋内响起,屋内的灯火熄灭,门外站岗的侍卫拉下院子里燃烧的火光。

    世界瞬间陷入黑暗,在这万籁俱静中,躺在床上的尹小匡却悄悄睁开眼。

    他起身,绕开身边的齐与晟,手伸向了承恩殿案桌下的密格。

    第二天齐与晟一大早就醒了过来,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脑袋,见尹小匡依旧在睡觉,他定了定神,转身便去更衣室,找出只有在当年父皇登基时还有太子加封时才穿过的礼服。

    月江流亲自来迎接尹小匡,见到齐与晟穿的这么隆重,摇着扇子表示惊讶。皇宫城外后山的竹林异常幽僻,平日几乎没有什么人来往,风吹的竹叶沙沙作响,齐与晟的发丝在风间吹拂,面对月江流满眼的吃惊,只是苦涩一笑。

    真的考虑好了?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四皇子殿下绝对是舍不得这个小傻瓜的,月江流手中的扇子一合,指着尹小匡坐在的马车毫不客气地道齐与晟,在下可先说好了啊,这尹小公子去了我赤月宗,往后余生可就跟你陵安城齐氏没有任何干联!

    我儿子紫林霰,四公子也是知道的,他喜欢尹小公子喜欢的要命。作为紫林霰的父亲,我是断然不会让我赤月宗未来的少夫人跟别的男子拉拉扯扯。要是尹小公子愿意,我便再用药水抹消掉他的所有记忆,让他彻彻底底忘掉你四公子。

    齐与晟深深吸了口气,郑重点头,

    好。

    只要你们能对他好好的。

    月江流摆手,对齐与晟道了别就要上车赶路,他们毕竟是秘密进入陵安城的,不能久留。马车轱辘开始滑动,摩擦着黄土地上的沙尘阵阵扬起。

    尹小匡坐在的车厢一点一点往城外的方向移动,逐渐离开齐与晟站着的地方

    齐与晟突然追了上去,边跑边拍打着带着尹小匡的马车的车撞,大喊了起来,小匡小匡!

    尹小匡从窗户内扯开一点点车纱帘。

    齐与晟扒着窗户框,在看到尹小匡迷茫的小脸那一瞬间,突然到嘴边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前面的车夫听到了后方的动静儿,又逐渐减速马车。尹小匡低头看着车窗外的齐与晟,歪着脑袋似乎在看神经病。

    小匡齐与晟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伸出手,想要去摸摸尹小匡的脸,就像过去那样,最后再摸一下他的脸颊。尹小匡肩膀有些颤抖,像是有些害怕面前这个脸色苍白的男人,但齐与晟的指尖触碰到尹小匡的下眼睑时,尹小匡却没有躲开。

    以后要好好的。齐与晟终于还是滚落下一滴眼泪,尹小匡的瞳孔骤然缩紧,他离开齐与晟的手,低下头从腿上的包袱里翻了半天,找出一个小小的紫砂泥鸟。

    给你。尹小匡将那只泥鸟塞到了齐与晟的手掌中,再见。

    齐与晟呆呆地捧着那泥巴鸟,尹小匡将头收回马车内,落下窗帘,马车哒哒哒又开始往前滑动,逐渐奔向远方。

    风一吹,扬起一片葱绿的竹叶。

    陵安城近来发生了不少案子,大大小小,什么样的都有。刑部的官吏每天不是在接案子的路上,就是在赶往现场的马车中,以前也会发生很多案件,但有些案子根本不需要这么雷厉风行地去侦破。

    让他们马不停蹄累成狗的,当然是掌管着整个刑部命脉的四皇子殿下!

    说来也怪,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齐与晟不太怎么插手世间的突发案子,大都交给了刑部自己处理,处理完给他过目后直接上报陛下即刻。更早以前齐与晟还管着案件的进展时,刑部的人曾经三番五次抱怨四殿下实在是太恐怖了,不仅工作狂魔,对待罪犯还杀人不眨眼,处刑起来的手段要多残忍就有多残忍!好不容易这一年终于放了手,让刑部的大官小官都可以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调整办案进度。

    谁知道,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已经都快没踪影的四殿下突然又杀回到查案系统中,亲自上阵过问往前一年所有的案子,以及近来又发生的全部案子。齐与晟一身纯黑色大氅,袖口不再绣有祥云纹,比先前消瘦了不少,脸色也差了很多。

    但整个人办事的手段却比过往更加狠厉!

    刑部和大理寺又过起了战战兢兢跑腿的日子,陵安城的老百姓发现出了事地方官处理的速度又加倍起来,一个个都十分高兴,一连一个月下来,因为官员办事效率得到了飞跃性地突破,陵安城中的突发事件也降到了大暨开国后的最低点。在齐与晟的带动下,全国刮起了一阵积极向上的风气,人人都说这可要归功于四殿下啊!

    那个遇事沉稳不慌,处事果断杀绝的四皇子回来了!

    齐策特别高兴,见自己最宝贝的儿子终于回归正道,不仅给他加封玉珠,更是将六部全权交给了齐与晟去管理,太子一时半会儿不能从太子妃的打击里走出来,齐策也不想逼,幸亏有齐与晟撑着。

    武殿帅每天都看着承恩殿内,齐与晟挑灯日理万机,人愈发地拼命,话也逐渐变回更早以前尹小匡还没有出现时那般沉默,仿佛前面那一年经常会跟武殿帅问两句十七八小男孩都喜欢干什么玩什么的那个四殿下从未出现过。

    齐与晟每天都要批阅大量的文件,都要喝最烈的酒才能入睡,劳累只能让他白天不会去想尹小匡,工作总有做完的那一天,可思念却是无尽头的黑洞。

    六月初,刑部突然接到了一桩十分离奇的案子,就发生在陵安城郊外的南山半山腰,前去查案的人匆匆赶回来,将现场带回来的证物呈递给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摸着那方盒子,里面穿插着红色蓝色的黄色的很多跟歪歪扭扭的线,线的质地根本叫不出来名字,中央还有一小块黑色的方格,方格上很诡异地闪烁着红色的数棒。

    数棒上的画面居然还在有规律的跳动变换!

    刑部尚书脑袋都大了,真的没有见到过如此古怪的东西。查不明白的就要禀报四殿下。他刚吩咐人赶紧找个木盒子来,把东西放进去,连带着现场勘察记录一块让人加急送承恩殿

    轰!

    那缠满五彩斑斓线的方盒,突然发生猛烈的爆炸!

    整个刑部瞬间被夷为平地!

    爆炸声直冲云霄,惊动整个陵安城,承恩殿第一时间知道了是刑部发生爆炸,齐与晟当即命武殿帅带官兵前去救援,然而还是来迟了,爆炸太剧烈,整个案发现场无人生还!

    这事一时间在整个陵安城都传遍,齐策下令彻查,居然敢在天子脚下行如此大的恐怖袭击,无论如何都得查!抓到凶手必须斩!被炸死的官员以及被波及到的老百姓也都安排了厚重的抚恤金,齐与晟昼夜不分地忙这忙那,亲手将每一个程序都安排妥当。

    在调查爆炸起因时,却发现了匪夷所思的事情。

    按照现如今对火/药的记载,能造成把一个建造严密结实、并且占地方圆好几里的五层建筑直接炸得灰都不剩,并且还将地面砸出一个深有十几米的大坑!如此炸/药,在大暨根本就没有能制造出来的!朝廷里肯定没有,若民间有人能造出这种绝世厉害的炸/药,且不说他拥有了毁灭一个国家的实力,就算光把炸/药往目标地点运,也得大动干戈。

    而运炸/药的马车,形体肯定很突兀,进入陵安城后更是不可能不被查!

    种种理论依据都把这个爆炸结果往不可能推导,但事实它就是发生了,刑部的的确确爆炸成令人不可置信的模样。齐与晟隐隐约约脑子里有些眉路,但抓不住具体的形状。

    爆炸发生的三天后,从大暨边境的北部西部,突然传来发生暴动的骇然消息!

    边疆地区年年发生游牧民族的暴/乱,这个是很常见的事情,齐策每年在暴/乱即将要出现前已经出现了一丝征兆时,便派手握千万军马的镇疆大将军前去平压。去年是派的纪语涵大将军,但前阵子纪大将军突然解甲归田,上书了辞官折子。齐策当然不准,可纪语涵却去跟齐与晟谈了一夜。

    齐与晟亲自出马,劝齐策放纪语涵离开。

    好在大暨永远不缺文武双全的英雄,前去镇压北境西境的人立刻敲定。大军从陵安城出发,率大暨军旗,浩浩荡荡奔赴暴/乱之地。

    然而待到大暨镇压军到达目的地的第二天,突然又有军报传来

    镇压军居然被那暴/乱分子,一刀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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