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直穿过厅堂,到了一处院落前。

    身后紧随的奴仆齐齐止住脚步,候在院外。

    蒋弥脚步一顿,还回头看了一下,想着难道这地方旁的人还进不来吗。

    程绽见蒋弥忽然没有再跟上来,他立时蹙眉回过头,清浅的眸子牢牢锁在蒋弥身上,指尖蜷缩起来,脊梁绷紧,怎么,事到如今你还反悔不成。

    虽然这般冷言说话,但他心中仿若紧紧揪起,酸楚不已,甚至于开始考虑若是蒋弥此时不愿,该如何处理。

    程绽又害怕蒋弥有丝毫的抗拒之意,眸子便直勾勾的盯着蒋弥的一举一动。

    蒋弥不解的闻言看了过去,不知道程绽到底是如何从自己的言行中猜出这种想法的。

    他感觉还有点意外,好像面前这人过于敏感了。

    联想起自己以前强行离开的事情,蒋弥又有些不太好意思了,毕竟是自己撒谎欺瞒在前,如今程绽这般设防可以理解。

    他迈步走到程绽身边,垂眸看了过去,冷冽的眉眼柔和下来,牵住程绽的右手袖口,意图安抚,陛下,我不会反悔的,也不会擅自离开了,我们进去吧。

    程绽眸间晦涩一片,想从蒋弥神色间找出一丝异样来,但看蒋弥,却好似所言皆出自肺腑。

    他心间仿若被人拿捏住一般,从寒水中提拉起来,再置在春阳之下,酸软的像摊扶不上墙的烂泥。

    程绽想去相信蒋弥的话,但又暗自告诫自己,被骗一次就够了,也合该长长记性,省得被骗第二次。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却任由蒋弥牵住袖口,动作顺从无比,毫无挣扎之意。

    蒋弥手心的凉意隔着袖口传入程绽的右手上,衣料摩挲带出些许的痒意来,那酥麻的痒顺着苍白的指尖一路蜿蜒向上,在骨缝间跃动,攀到程绽的脊梁处,痒的抓心挠肺,动弹不得。

    程绽右手连带着臂腕都僵硬起来,指尖轻颤,连该如何动作都不知道。

    他清浅的眸子垂下,什么帝王之威,暴君之厉,此时都抛诸脑后,只姿态柔顺的跟在蒋弥身旁走进院子的厢房门前。

    蒋弥随意的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刚要收回视线,就瞥见了程绽泛红的耳廓。

    蒋弥愣住,又仔细的看了一眼,确保自己没有看错。

    程绽正垂着头,绮丽的绯红色从程绽的耳廓一直蔓到瓷白的后颈处,像是白雪上撒了点点胭脂,清冷中交杂着动人心魄的旖旎。

    蒋弥:?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确定自己只是牵住程绽右手袖口的一块布料罢了,并没有做其他如何出格惹人猜忌的动作。

    所以程绽就这么喜欢自己吗?

    以至于稍稍牵个袖子就脸红至此?

    姿态,言语,神情都可以欺骗别人,唯有一个人的身体反应不会欺骗别人。

    蒋弥原先只以为,程绽心中对自己仅仅是求而不得的不甘心和欺骗过后的恼怒占据为多,但事情好像不是他想的那样。

    好像程绽真的很喜欢自己。

    蒋弥眉头皱起,心里有点复杂,不管如何,他人对自己的一份珍重心意,蒋弥不能轻视之。

    蒋弥这么思索着,脚步都顿了下来。

    但身旁的程绽也好似无所察觉,垂着头,仍由蒋弥牵住他的袖口,蒋弥行,他行,蒋弥停,他停。

    于是乎,院外候着的下人便远远张望到了这么一副情景。

    自家九五之尊的陛下被人牵住衣袖,垂头站着,一言不发,也无动作,连同着身边那位年轻公子也是直愣愣的站在原地。

    两个人就这么站着,也不进门。

    下人们心中不解,但又不敢多加猜疑,便收回视线,又恭谨的候在院外。

    半晌,蒋弥终于反应过来。

    他轻笑一下,陛下,我们进去吧。

    程绽没有言语,只是点了点头。

    蒋弥牵着身边人的袖口,推门而入。

    一个硕大的水池映入眸间,这水池约有三尺多高,池底是平坦的青石面,尖锐的池沿被打磨的圆润无比,可见其心思缜密。

    水池底下还有许多的孔洞冒着微小的气泡,看起来这是一个连同着外面的活水池子。

    那瞬间,室内泳池四个字立刻浮现在蒋弥的脑海里面,好像两者都没有太大区别了。

    也不知道程绽是怎么在这短短数十日就准备好这一切了。

    此时,程绽好像才回过神来,清浅的眸子看向面前的水池,若有何不便之处,便与我说。

    蒋弥自然的松开了牵着的程绽袖口的手,笑了笑,多谢陛下,这无何不便之处,我很喜欢。

    程绽眸光落在了波澜微起的池水之上,眼尾上翘起来,你喜欢就好,不必言谢。

    说完,两人就这么继续站在原地。

    蒋弥向远处看去,在池水边不远处还放着一张红木床榻,应该是怕自己平日里鱼尾突然失控,才把床摆在那里吧。

    蒋弥心里也不知道该作何处理,想要开口道谢又想起刚才程绽说的不必言谢,就又把话给收了回去。

    厢房中空旷而又寂静,蒋弥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现已是晌午。

    思索片刻,蒋偏头看向身侧站着的程绽,陛下,可要用膳去了?

    程绽抬眸,一缕墨发从发带中滑落垂在面庞处,他低声应下,好。

    两人并肩而行的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蒋弥基本上就呆在自己的院子里面。

    鱼尾不受控制变出来的时间越来越长,还总是光芒大盛,照的这个池水都是彻亮的。

    而程绽总是喜欢到池水边坐着,有时是和蒋弥随意的共处一室,有时是处理从汴京快马加鞭送来的奏折文书,但研磨铺纸都再没有宫人伺候,须得亲力亲为。

    除了程绽自己,蒋弥再没有见过第二个人踏步这个院子里面。

    蒋弥也不太好意思整日无所事事的泡在水里,在征得程绽的同意后,蒋弥自己选择揽下了研磨铺纸的一些小活计。

    这日,蒋弥侧着身子半坐在池边。

    泛着幽蓝色光芒的绞纱鱼尾垂在池水中微微摆动,鲛纱随水飘荡着,红棕色的长发被发带束起,案几置在身前,案几旁随意的放着一摞程绽还未曾查阅过的文书。

    程绽的书桌也摆在一边。

    虽然蒋弥的爪子很是尖锐,但还算灵活,不怎么碍事,研墨什么的有些勉强,却也不是做不了。

    正研着墨,动作不小心过大,案几脚撞到了文书,那些文书便胡乱的散了开来。

    程绽对此毫不在意,只弯腰过来收拾。

    蒋弥也低头去整理,却在其中看到一张滑落出来的画纸。

    上面画着一张有些熟悉的男人的脸,蒋弥爪子捻住纸张,稍微多看了几眼,接着看到了下面的一个名字。

    李海。

    蒋弥看了名字一眼,又看了画像上的男人一眼,心里有些不解,难不成程绽已经掌握了李海的消息?

    程绽见蒋弥盯着画纸看了又看,他眉尖微蹙,清浅的眸间透着不悦,红润的唇轻抿着,一个已经入狱的乱匪有什么好看的。

    话音刚落,蒋弥碧色双瞳立刻从画纸后面探出,很是怔愣的模样。

    蒋弥:?

    他听见什么了,李海入狱了?

    为什么跟原书发展不一样?

    他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问道:陛下他何时入狱的,又是在哪捉到他的。

    程绽苍白的指尖拿过李海的画像,半垂下眸子继续整理,数月之前入狱的,便就在这镇子上捉到他的。

    程绽好似不愿和蒋弥多讨论关于李海的事情。

    说完这些,程绽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蒋弥还没有从原书男主被捉的消息中反应过来,半晌后,蒋弥不确定的问程绽:那陛下要如何处置呢。

    程绽语气冷然,似乎对此事毫不上心,也不愿再多谈些什么,依法论处。

    蒋弥颔首表示明白,帮着程绽整理好了散乱的文书。

    第71章 《宫女为妃》回来

    又过了半月之久,蒋弥的发情期也算是安然度过了。

    而汴京朝堂积攒的公务越来越多,许多须得程绽亲自过去处理,更何况,左相入狱,朝中动向一天一变,程绽离京已有数月,再不能拖下去了。

    甚至有朝中重臣亲自渡船驾车过来,苦劝程绽回去。

    程绽如今想要坐稳皇帝的这个位子,自然不能再把江山社稷随意处理,他心里也是清楚,如果多拖一日,他手中的刀便钝一分。

    手持钝刀的君王向来是难以服众的。

    程绽落座于书房之中,眸间泛着寒,眉梢压低,苍白的指尖抵住额来,墨发滑落一缕下来垂在瓷白的面庞处,神色冷然,没做表态。

    对面连夜赶来的朝臣眼下泛着青黑,站在下位,躬身施礼,满脸哀切的道:老臣知道陛下有要事处理,但陛下如今还未坐稳这江山,如今不可轻易为之啊,朝堂之上的诸多事宜,还须得陛下亲力亲为,陛下,老臣恳请您三思而行,老臣的命无足轻重,但陛下多年韬光养晦,现今不能毁于一旦呐。

    那朝臣便是跟在程绽身后多年的老人了,当初只以为陛下无心朝政,心中除了扼腕叹息也做不了其他了,但陛下近几年好似清醒过来,想要当一个明君圣主,也知道左相居心叵测,他勤勤恳恳的帮着程绽坐稳了这个位子。

    可现如今箭在弦上,正是不得不发的时候,陛下反倒走了,去来这么个偏僻之地。

    也是朝堂之事实在压不过来了,那朝臣才豁出来一般过来寻程绽。

    朝臣语闭,书房中寂静一片。

    半晌,程绽才低缓的出声,右臂搭在深色的木桌之上,袖口上移一截,露出纤细苍白的腕骨,眸子垂下,我已有回去的打算,左不过这一两日,你不必再说了。

    朝臣胸口向下凹陷,静静的出了一口浊气,双肩下塌,脊梁弯起,陛下圣明。

    等程臣走了之后,书房中徒留程绽一个人。

    从窗棂处投来稀疏的日光,空中微尘浮动。

    程绽纤长的眼睫轻颤,映出一小片黯淡的剪影来,支着额头的左臂半遮掩住日光,右脸被昏沉的暗色笼罩起来,模糊一片,再叫人难以看不清。

    程绽独自一人又在书房中静坐许久。

    蒋弥的发情期彻底结束,便准备和程绽告知一下等着回去。

    当蒋弥过去找他的时候,程绽似有所料,没有丝毫不悦或是不愿之意,也没有再挽留蒋弥。

    茶盏上氤氲的雾气,缭绕着程绽微垂的眉眼。

    陛下,时候已过,如今我就要回去了。

    蒋弥轻笑一声道,他心里还稍稍想了一下,如果程绽阻拦或是暂时不放自己离开该怎么办。

    但程绽指尖在杯壁处轻轻敲打着,眸子只落在茶水之上,甚至没有看蒋弥一眼,姿态平静,像是对于蒋弥要离开无动于衷,那好,我会让人送你回去的。

    事情比想象中的顺利多了,蒋弥一双满目多情的桃花眼透过雾气看向程绽,心里忽然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有着些许的异样。

    虽然不明白程绽是否还是喜欢自己,但好像那股执念是已经消失了,这对两人来说,应该是件好事。

    想了一会儿,蒋弥嘴角弯起,敛起眸间神情,停止思索,坦然的道:好,多谢陛下。

    蒋弥一身靛青色的衣裳,墨发束起,转身抬脚便要离开。

    身后一直低垂着眸子的程绽此时忽然抬起了头,手背绷紧,指尖蜷缩起来,面上是隐忍的复杂情意,他低笑一声,半讥半讽。

    你真是来的痛快,走的也痛快。

    蒋弥脚步一顿,不解其意的回过了头。

    但见程绽冷冷的瞧着他,你真的是一点都不在意。

    蒋弥看他一眼,暂时没有弄清楚程绽说的不在意到底是不在意些什么。

    程绽拂开手边茶盏,滚热的茶水淋淋沥沥的洒满了一桌,他几步走到蒋弥面前,眸子直勾勾的瞧着蒋弥,像是要把蒋弥拆吃入腹一般。

    程绽牙关紧咬,眼尾带出一点勾人的潮红来,其间好似愤恨的怨怼,又好似委屈的痴缠。

    蒋弥,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他逼问着蒋弥,迫切的想求得一个答案,程绽见蒋弥眉头微皱,不言不语。

    可程绽已经仿若软了脚,他把自己的情意赤裸裸的展露开来,捧到蒋弥眼前,求着蒋弥施舍一眼,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蒋弥的犹疑让他难堪,让他酸楚,程绽红着眼,狠狠揪紧蒋弥的衣领,作势要吻,但更像是要撕咬。

    蒋弥却轻飘飘的捏住了程绽的纤细的后颈,没有使力气,也不会疼了他,但却让程绽动弹不得。

    蒋弥垂眸看着恼怒的程绽,觉得有些棘手,想了想,蒋弥半低下头,凑近程绽,两人气息交缠着,蒋弥的碧色双瞳显出,与程绽直直的对视。

    陛下是不是近日便要回京了这个消息还是蒋弥从下人口中随意听见的,他继续道,若是朝堂局势稳定下来,陛下也已是高枕无忧,要是心意没变,可以再回到这个镇子上,兴许那个时候,我能给陛下一个答复。

    蒋弥见程绽没有说话,就又凑近了些,低低的询问般的嗯?了一声。

    程绽静默半晌,像是在估量蒋弥此话真假一样,双眸如鹰喙般锐利起来,其间是满满的侵略性,他紧锁着蒋弥,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暴君好像重新出现在蒋弥面前。

    你若是还敢骗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程绽嘴里放着狠话,手却紧紧拽住蒋弥的袖口,半分都不松。

    蒋弥轻笑一声,心里有点无奈,陛下,我不会再骗你了。

    等今日程绽走的时候,蒋弥还给送了一截,接着便原路返回了,来到了原先蒋蔓的小院里面。

    蒋蔓拉门过来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一双杏眼瞪大了瞧。

    阿弥?

    她试探的喊了一句。

    是我。蒋弥嘴角弯起。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就你一个人吗。蒋蔓喃喃的问道。

    蒋弥作势回头看了几眼,佯装不解,除了我还会有谁吗。

    蒋蔓赶忙摇摇头,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给甩掉,不是不是,哎,回来好,回来好,我跟前辈说一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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