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荞挑了挑眉,又扯扯嘴角,往别处挪了几步,低声咕哝:“母夜叉一下子变成了小可怜儿,我真是要被吓死了。”

    简西禾不动声色,温声劝付琳:“你先回房,别的事有我呢。”

    付琳犹豫片刻,低声称是,垂着头走了。

    孟滟堂转身落座,对简西禾道:“今日这件事因何而起,你该明白,有因才有果,你不能怪别人。”

    简西禾拱手称是,“二爷说的是。我起先没当回事,真没想到会闹到这个地步,等会儿我就去规劝付小姐,让她来给两位表小姐赔罪。”随后转身,对沈云荞歉然一笑,“沈大小姐,能否将医治的法子告知于我?倒不是说此事是你所为,只是晓得你精通乔装改扮,想来有应对之策。自然,没有平白帮人的道理,你有什么条件,只管直说。”

    这厮说话倒还算中听。“嗯,我想想啊……”沈云荞侧转身,面对着章洛扬,抬手抚了抚头上的银簪,递了个眼色。

    章洛扬笑着眨了眨眼。

    沈云荞复又转身,对简西禾道:“简先生是明白人,我就不绕弯子了。我是个俗人,爱财,二爷手里的人都富裕得很,你就接济接济我这个穷人吧。”

    孟滟堂不自在地干咳一声,想着这个小丫头可真是刁钻,这不是明摆着说他和手下都是大肆敛财之辈么?

    简西禾笑起来,凝眸看住沈云荞,眼中竟流露出赞许,“好,爽快。沈大小姐说个数吧。”

    沈云荞也不客气,“给我弄点儿小黄鱼吧,多少你看着办。”

    简西禾颔首,“是该如此,横竖付小姐的脸随时都能再发病。”她大可以把他当个摇钱树。

    沈云荞俏皮地笑了笑,“我也不过是东施效颦,说起来,还要感谢二爷呢。”

    孟滟堂立刻想起了自己让章洛扬现出真容的那件事,愈发不自在了。

    “沈大小姐真是妙人。”简西禾细细打量着沈云荞,很是欣赏的样子。

    “简先生说笑了。”沈云荞欠一欠身,“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简西禾爽快点头,“成,我这就命人去准备。”语毕转身而去。

    孟滟堂则没动,正看着章洛扬出神。

    这个人可真是……章洛扬转身回到书案前,抬手整理案头几本书籍。

    阿行发话撵人:“二爷日理万机,不耽搁您了。”

    “我没事。”孟滟堂愣愣地答了一句,视线随着章洛扬的手势游走。

    沈云荞好笑不已。

    阿行没好气,“您没事,章大小姐还有事要忙,请回。”

    孟滟堂极不情愿地收回视线,瞪着阿行,“俞仲尧凭什么总指使人给他做这做那的?一个女孩子家,他怎么好意思?”

    “少胡说。”阿行来了火气,称谓变了,“你走不走?”

    孟滟堂站起身来,“章大小姐,你要是觉得辛苦,千万要告诉我,我总能想出法子的。”

    章洛扬没应声,只当没听到。

    “真是啰嗦。”阿行皱眉,“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孟滟堂一面往外走,一面看着章洛扬,“章大小姐,我说的是真的,你可要好好儿想想。”竟是一副可怜巴巴地样子。

    沈云荞强忍着没笑出声。

    阿行也服了,好气又好笑,过去“扶着”孟滟堂走了。

    没了外人,沈云荞凑到章洛扬近前,说起原委:“之前不是还有个女子被三爷打发走了么?我让高大人私下询问了她一番,得知付琳只要用一种花露就周身发痒发肿,我请一名锦衣卫把花露掺进她洗脸水里了。”

    “怪不得。”章洛扬笑起来。这种情形,类似于有些人不能吃一些瓜果食物,吃了就会难受不已。

    沈云荞继续道:“其实只是一时的难受,只要她平时不涂脂抹粉,用净水洗脸,几日后就能恢复如初。我是想,早晚她都能痊愈,那就不如趁机捞点儿实惠。不管到什么时候,多点儿傍身的钱财总是好事。再说了,二爷那帮人惯于受贿敛财,要多少都不嫌多。当然啦,也不能太多,带着太累人。要不是去风溪,就直接要银票了——我们也不清楚那里的情形,还是要真金白银最妥当。”

    “你可真厉害啊,”章洛扬由衷地道,“这么一会儿就有了一笔进项。”

    “是吧?”沈云荞勾住章洛扬肩颈,眉飞色舞的,“我不是说过吗?我养着你,你乖乖的给我做饭就行了。”

    章洛扬被她的好心情感染,也笑了起来。

    沈云荞拍拍好友的肩,“好了,我回房等着收小黄鱼去,你继续折腾那一堆碎纸片儿吧。”

    “嗯!”

    简西禾亲自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箱子到了沈云荞房里,“请沈大小姐笑纳。”

    沈云荞打开箱子,暗自咋舌,随即摇了摇头,“我不要这么多。”

    “怎么说?”

    “太多了,带在身边很累,也招人惦记。”

    简西禾轻笑,“那你看着留下一些,余下的只当寄放在我这儿了。或者,我另外给你一些银票,不要银票的话,我给你打个欠条也行。”

    “不用不用,我可不敢让简先生欠我的。”沈云荞取出一部分金条,掂了掂分量,“嗯,就这些吧。”

    “想好了?”

    “想好了。”

    “那我走了。”简西禾将箱子拎起来。

    沈云荞奇怪地看着他,“你好像忘了问我什么事吧?”

    “不必,我已让人看过付小姐的情形,无大碍。”

    “那你怎么还——”

    简西禾悠然一笑,“她对我撒谎在先,开罪你们在后,该吃点儿苦。我毕竟与她有婚约,理当帮她善后。”顿了顿,他问,“扯平了?”

    “嗯,就算扯平了吧。她要是再无事生非——”

    “她不会了,我会好生看管她。过两日我让她来向你们赔罪。”

    “免了。”沈云荞一想到付琳那个样子就心生厌恶,“少让我们看到她比什么都好。”

    “我尽量。告辞。”简西禾大步流星出门去。

    沈云荞望着门口,讷讷地道:“好人都被他做了……”按理说应该连他一并厌烦,偏就烦不起来。

    随后几日,付琳果真安静下来,终日闷在舱房里,很少出来走动。

    沈云荞和章洛扬一如既往地度日,前者要么看书,要么与高进闲聊;后者还是主要忙着那封信件。

    这天下午,俞仲尧去了中厅一趟,半晌才折回来,走到书案前,迟疑片刻,将一封信件轻轻放到章洛扬手边。

    “这是给我的么?”章洛扬一头雾水。

    “与你有关。是你父亲写给我的。”俞仲尧说道,“顺昌伯通过二爷的人送到了我手里。”

    章洛扬去拿信件的手收了回去,“家父是什么意思?”

    “他请我放你回去,承诺要善待你,我可以派人监视他一言一行。他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他分部分产业给你,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度日;二是……你若情愿,可以与二爷定下婚约,等二爷回京之后,风光出嫁。”

    “什么?”章洛扬猛然抬头,看着他。

    原来是孟滟堂做的好事,定是他先写信给父亲,父亲才有此举。莫名其妙的两个人!

    “三爷,”章洛扬轻声问他,“您的意思是,要我听从家父安排?您要我离开么?”

    俞仲尧对上她视线,语气轻柔:“我想要你留下来。”这是他斟酌许久的决定,但也只是他的决定,“这是你的第三个选择,你权衡轻重,给我答复。我不能勉强你。”

    ☆、第23章

    “我已经离开了家,不能嫁人。”章洛扬略显茫然地看着他,“现在的日子很好。三爷,我根本不用权衡,我想留下来,可是——”她费力地思索着,“会给您带来很多麻烦吧?要不然……等船只靠岸,我和沈大小姐离开,不能总给您添乱。”

    俞仲尧失笑,“洛扬,你从来都是这样么?遇到事情先想到的是别人,总是忘了自己。”

    “也不算是吧。”章洛扬眨了眨眼睛,“你们都是对我很好的人,我应该替你们着想,别人的事情我都是听过就忘记。”说着就想起了沈云荞,心急起来,“对了,沈家可曾给您写信来?”

    “没有。沈老爷闭门思过,不曾与任何人来往。”

    “那就好。”她放松下来,语气笃定,“我是绝不会回燕京的。”

    俞仲尧双手撑住桌面,垂眸看着她,“既然如此,你就跟在我身边,不必担心莫须有的麻烦。你们要是半路离开,二爷必定命人紧追不舍,你们不安生,我心里也不踏实。”他微微一笑,“我难得做一次好人,总不能半途而废。”

    因着他分外温和的态度,章洛扬愈发放松,双手托住脸颊,大眼睛忽闪着,认真地分析他的言语,“只是不想半途而废才要我们留下来么?”

    这样子,像足了几岁的小孩子。俞仲尧的手指在桌面跳跃几下,忍下了拍她头的冲动,却不自主地岔开了话题,“你今年多大?有十三岁了么?”他知道她和沈云荞的年龄,是故意这样问的。

    她睁大眼睛,“我十四岁了,今年秋日及笄。”

    “哦,原来是大人了。”俞仲尧忍着笑,“可你这样子,像是六|七岁的小孩儿。”

    章洛扬汗颜,连忙正襟危坐。又意识到他站着,自己却坐着,便要起身。

    “没事。”俞仲尧阻止了她,“你要是离开的话,会不会难过?”

    章洛扬垂了眼睑,看着自己的手,“会很难过,舍不得离开你们。”他和高进、阿行、珊瑚、芙蓉,虽然性情迥异、身份不同,却给了她和云荞很惬意的氛围。他们与章府的人完全不同,是另外一种人。真的,想到分别就已开始难过。她抿了抿嘴,贝齿咬住下唇。

    “小傻瓜。我们也一样,舍不得你们离开。”俞仲尧到底没忍住,抬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又以指节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

    她想躲,没躲开。

    他没给她计较这举动的时间,“别胡思乱想了。不准走,跟着我,从风溪回来之后再做打算。”

    章洛扬一向害怕并抵触人用命令的口吻对自己说话,但是这一次,听了只有喜悦。她站起身来,绕到他近前,屈膝行礼,“多谢三爷。”

    “那么,打算怎样酬谢我?”他闲闲地倚着桌案,问她。

    “……我不知道啊,您说。”

    俞仲尧想了想,“会做面食么?”

    章洛扬笑道,“会做打卤面、汤面、饺子、小笼包,我最先学会的就是面食。您想吃吗?”

    俞仲尧颔首,“晚间吃饺子,行么?”

    她笑容愈发灿烂,“行啊。”

    俞仲尧发现,不知不觉间,她眼中的清冷已消散无踪,目光清澈,眼神灵动。不再是初见时那个可怜兮兮的傻孩子。少年人就是这点好,短短时日就能有显著的改变。而她的改变,无疑是喜人的。

    他指了指书案,示意她继续做事,自己坐到新添的一张小书桌前,亲自备好笔墨纸砚,给顺昌伯回信。

    章洛扬给他沏了一杯碧螺春,放到他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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