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不知道公主有没有这种感觉,但我认为……我与公主在许多方面很像。根据我的推断,在翼国,公主是最有可能理解我的人。”
    “……!”
    灵瑾一怔。
    永顺则继续一点一点分析道:“我与公主都是混血,我是白虎与梅花鹿,公主是白鹤与麻雀;
    “我与公主都在宫中长大,我是不受待见的混血皇子,公主是女君收养的公主;
    “我与公主双亲都有缺失,我自幼丧母,公主的生身父母都在战争中丧生;
    “我与公主想来都受到过一些怠慢,我因为血统问题不能继承君位,公主因为是小型翼族而不能使用灵弓;
    “我们都经历过战争的磨难,知晓受到欺凌之苦。
    “更何况,我还得知了公主制作出机关弓的事。得到这个消息时,我心中实在震撼,从此我便猜测,公主应该与我一般,不愿屈服于命运,宁愿挺身抗争。”
    说到这里,永顺微微眯眸,声音带上了一点异样的色彩。
    他说:“所以我在赌。我赌了一把,公主是竹依上君的女儿,应当同竹依上君一般,不为自己的原形命运所折。我赌公主心中所想,与我甚为相似。
    “公主你……不想试试看吗?将这个世界的规则彻底倾覆,创造一个让原本身处低谷的人,可以幸福生活的世界。”
    “!”
    灵瑾心中一震。
    不得不承认,三皇子的话,令她心中有所动摇。
    说实话,在三皇子自己说出来之前,灵瑾也曾有过这种感觉。
    她与三皇子的身世,有许多奇特的相似性。而现在,同样的想法由三皇子本人说出来,更加剧了她这种感觉。
    不仅如此,三皇子的最后那句话,也异常触动她。
    但灵瑾绷紧神经,又猛然回过神来,戒备地问:“……知道得这么清楚,你专门调查过我?还是调查过翼国的情况?”
    永顺一顿。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反而大方地承认了,说:“我不否认,我有调查的成分。不过,这是三国之间的常用手段,不是吗?我想翼国一定也通过各种方式,对兽国有所了解。
    “我并非不谙世事的天真之人,若非知己知彼,也不会轻易行动。我想,如果要结友的话,比起一个纯粹的单纯之人,我这样的人,才更值得信赖。”
    他顿了顿,又说:“我说一下我的诉求吧。我希望以我个人的身份,与翼国达成友好共识,同时,在需要时,希望翼国能给予我个人一定的支持,至少不要与我为敌。”
    灵瑾迟疑不定。
    最终,她道:“这样的事,我无法决定。你如果真的有诚意,我会将情况如实转告给我母亲,由她来判断。”
    三皇子友好地说:“我信任公主,那么公主如果认为这样做最为合适,那么我这边悉听尊便。”
    灵瑾颔首。
    她本就不太善于言辞,更何况是这种重大的事,与三皇子对话到这里以后,她便面容冷淡,安静地不再说话。
    灵瑾气质清清冷冷,不说话不会让人觉得不适,只是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僵硬。
    若是一般人,说到这里,此时就该走了。
    但三皇子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反而进一步道:“反正今日尚早,这附近也没有人,公主还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我会尽力回答。”
    “……”
    灵瑾没有出声,她不太有经验,怕自己乱问会出问题。
    三皇子于是又说:“公主不必这么拘谨,我希望能有机会与公主多说一些话、交个朋友的,也不用非是那么严肃的问题,关于我个人也可以。”
    “……”
    灵瑾还是半晌没有出声。
    不过,关于三皇子个人的问题,比谈论正事要安全得多,而且说实话,因为三皇子与她身世上的某些相似性,灵瑾也的确对他有好奇的地方。
    她看了看三皇子头顶的鹿角,还有猫似的碧色眼眸。
    灵瑾斟酌片刻,想到两人身上相似的地方,有些谨慎地问:“我记得你在信中写过,结识我母亲时,你是五岁,但生母已逝。我听说兽族是胎生,自出生就会有意识,那你对你的母亲……还有印象吗?”
    三皇子微微一顿,似乎没想到灵瑾第一个的问题,会问及他的生母。
    三皇子的表情有些微的变化,但他还是说:“与公主尚未破壳就失去父母有些不同,我母亲是在我三岁时离世的。那个时候,我已经略有知事了,所以与母亲相处过一段时间。
    “那时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但我大多都还记得。”
    灵瑾又问:“那……与亲生母亲相处过,是什么样的感觉?”
    “……”
    这个问题出口的瞬间,灵瑾忽然在三皇子身上感到一种很空洞的气氛。
    仿佛倏忽之间,他整个人被铺天盖地的黑暗绝望所笼罩。
    他脸上依然挂着面具般的微笑,但这一霎那,灵瑾却感觉到他无法克制地泄露出来的情绪。
    说实话,不知是不是事先有过兄长的提醒,说三皇子这个城府颇深,不可轻信。所以在此之前,在灵瑾眼中,他的一言一行都显得不那么真实,仿佛是披着虚伪的皮囊。
    然而这一刻,灵瑾却感到这种皮囊脱落了,从皮囊中渗透出来的,是极为寒冷而空虚的死气。
    “宁愿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她。”
    三皇子说。
    “从来没有感受过温暖的话,或许就不会知道什么是绝望。”
    灵瑾被三皇子的表情吓了一跳。
    等回过神来,她已经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不知怎么的,她并不完全相信三皇子,但这种时候,她却直觉应该安慰他。
    她问:“你母亲,想必是个很漂亮的人吧?”
    三皇子闻言回过神来,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看你的长相。”
    灵瑾普通地推测。
    “我院中有不少女官之前接风宴结束以后都在议论,说你长得好看。”
    “……”
    三皇子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说:“这不是什么好事,她要是不是绝世美人的话,也不会被父皇抓进皇宫了。”
    “……!”
    这个灵瑾倒是不知道,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
    三皇子见她这个反应,反而笑了,说:“你也与竹依上君长得很像,五官几乎一模一样……她也是个美人,与我母亲一般。”
    说完这句话,三皇子顿了一下,碧眸中的神情变幻莫测,像是在疑惑,自己为何在说这些。
    他说:“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不等灵瑾回答,这时,却听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唤道:“瑾儿。”
    灵瑾回头,看到兄长就站在校场不远的地方,似乎是刚刚过来,眉间还有些蹙着。
    灵瑾见到他,登时目光一亮,唤道:“哥哥!”
    寻瑜大步走过来,走到灵瑾身边,很自然地与她并立,兄妹两人之间姿态随意而亲昵。
    寻瑜对永顺打招呼道:“三皇子,你怎么清晨就在此处?”
    在寻瑜出现的那一刹那,三皇子先前短暂脱下的皮囊,就霎时又回到了他身上。
    永顺见寻瑜现身,不经意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他在兽国的时候,对翼国女君一家有过详细地调查,事先就知道这个名叫寻瑜的少君是女君真正的独子,据说年少聪颖,是天纵之才。不过现在一见,他还看不出什么端倪。
    永顺自己也自幼就十分聪明,虽然他在兽国从幼时就懂得自敛锋芒,但聪明的人难免自负才高,对其他被称作聪明的人便有些不屑,会潜意识地认为对方名过其实,才智越不过自己。
    更何况,人人皆知翼族女君晚熟,年轻时不擅长政务。
    相比较于寻瑜,永顺其实更戒备灵瑾,毕竟灵瑾是当年竹依上君的孩子,若是继承了竹依的才能,便非同小可。
    不过,永顺对寻瑜也没有完全放松心思。
    他心里已经千转百回,但面上却收敛了先前在灵瑾面前不慎泄露的真实情感,恢复了风度翩翩的样子,谦逊地说:“我有事想与公主聊聊,便过来,现在已差不多说完。”
    寻瑜颔首,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与瑾儿今日还要外出,先与三皇子告辞。”
    “寻瑜少君慢行。”
    与寻瑜告辞后,三皇子又看向灵瑾,谦和地说:“公主若还有什么疑虑,大可以过来找我,我会备下兽族的特产点心,与公主聊个痛快。”
    三个人明面上一片气氛友好。
    等告别三皇子后,寻瑜带上妹妹,便大步离开校场。
    寻瑜说的“外出”,实则是指今日大学堂还有课,现在他们两个人的课表几乎完全重合,兄妹两个可以同出同进了。这样一来,他们一起制作机关弓的事,也变得很不引人注意。
    等离开校场很远,灵瑾才抬眸偷偷瞥兄长的侧脸。
    她出声唤道:“哥。”
    “什么?”
    “你是不是早就在校场附近了?”
    “……嗯。”
    “你听到我们说话了吗?”
    “嗯。”
    “听到多少?”
    “全部。”
    寻瑜事先已经觉得三皇子或许会对灵瑾有所动作,自然不会放任灵瑾有完全一个人的情况。
    他自己思索,灵瑾喜欢射箭,如果是他有事想单独与灵瑾接触,又不希望让别人察觉,那么灵瑾清晨独自练射艺的时候,绝对是最好时机。
    于是他就过去暗中等着,出于谨慎,没有暴露自身,果不其然,今日就等到了三皇子现身。
    寻瑜事先没有告知灵瑾,不过很奇怪,灵瑾听了并不意外,他们兄妹间似乎有一种默契,她总觉得兄长应该就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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