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孙沅站在穿衣镜前面整理衣服,然后抬手拿起梳子将一头长发盘卷起来,再用素银发簪固定,看着十分利落规整,身上除了肃穆的黑色便是清净的白色,没有其他多余的艳色。
    考虑到葬礼规格,仲孙沅还请姜阮帮她找人特别定制了几套。哪怕是同一件衣服,用不同档次的料子,穿着给人的感觉也是截然不同的。仲孙沅可不想在这种细节问题丢脸。
    “恐怕很难,太叔家族那些人,可不好对付。”阿琢看着镜中的人影,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要不是这样,太叔阁下也不会耗费那么大精力压制他们,毕竟小鬼难缠。”
    “那是母亲还留了几分情面,考虑同族血脉,给了他们几分面子,这才没有下死手。”仲孙沅动作干净利落地打上那条纯黑色领带,一身丧服愣是将残留的稚嫩气息压了下去。
    阿琢没有继续接下去,仲孙沅之后的话不说,她也猜得出来是什么。
    太叔妤瑶考虑同族血脉,所以手下留情了。可仲孙沅是谁啊,或者说太叔家族在她眼里算得了什么?估计不比陌生人好到哪里去,不听话就打到听话,才不管其他人情面子呢。
    不过,考虑到那是太叔妤瑶“停灵”的灵堂,仲孙沅应该会克制几分,不会做得太过分。
    另一厢,姜阮也已经换好参加葬礼所需的丧服。他和太叔妤瑶没什么亲戚关系,所穿的丧服的样式自然是最普通的。不过他既然代表着姜家出面,在细节方面也不能马虎。
    原始星,曾经有蓝色明珠的美称。星际元年,人类因为地球污染严重,不得不迁徙离开已经不堪重负的原始星,正式进入星级舞台。在环境评估上,原始星比一般的三四级星球还差。
    不过这颗蓝色明珠有着“人类起源地”的特殊含义,所以等人类在星际舞台站稳脚跟之后,人类联邦也花费巨资整顿原始星球的生态环境。只是,破坏一时爽,修复火葬场。
    人类联邦每年都要拨下巨款整顿修理原始星,直到近几百年才堪堪有了成效。
    为了缓解原始星的压力,这里的人流控制十分严格,想要进出十分不易。
    不仅如此,这里的建筑规格都是有严格标准的,相较于其他科技发达的星球,原始星的整体科技甚至比一些三线星球还不如。这对于很多养尊处优的人来说,是十分难以接受的。
    这就好比吃金咽玉,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和千金小姐,无法忍受落后小农村一样。
    要不是因为此次元帅国葬牵涉太广,很多人也没有机会踏足这片土地,也不愿意来这里。
    “家族葬礼,一般是邀请比较重要的家族成员、死者生前的好友以及一些有来往关系的势力,我勉强算是后者。太叔家族这次那么慌张地家族葬礼提前到国葬之前,恐怕要遭人恨了。”
    “母亲以前树敌不少,虱子多了不愁。”仲孙沅根本不在意,反正不是她收拾烂摊子。
    “不是说这个……”姜阮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毕竟讲得太清楚的话,感觉有些不体面,“国葬……虽然极尽哀荣,可说得现实一些,也只是为了安抚民众、军部以及元帅族人,参加的人只是走个过场。家族葬礼则显得更有人情味,这才是留给死者好友亲眷寄托哀思的场所。”
    说白了,国葬门槛太高,不是谁都有资格进去的。太叔妤瑶生前的好友亲眷,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出席国葬这样的场所,要想要送别她,只能选择家族葬礼了。
    姜阮动作那么快,也只是堪堪赶到,更别说其他消息途径稍微慢一些的人。太叔家族这么做,给人留下了刻薄寡恩的印象。人走茶凉……啧啧,元帅这还没下葬呢,已经开始拆桥了。
    仲孙沅暗暗翻了个白眼,“自作自受,我就不信他们不知道这么做会惹来什么后果。”
    事实证明,那群人不仅知道,心里更是门儿清。
    原始星的修复工作少不了强大财力支持,太叔家族也是其中一份子,作为回报,家族在这里有不少产业。当然,说是产业,事实上这里的别院并没人居住,弄起来就是为了体面。
    太叔妤瑶停灵的灵堂就被设置在别院,灵堂面积比一个足球场还大。
    元帅的棺柩停在临时搭建的层层高台之上,高台台阶共有九层,每一层五寸,据说这在古代华夏有“九五之尊”的含义,也是当时最为尊贵的。当然,这个时代的联邦元帅不是所谓皇帝,但在权势地位方面,远远比过那些人。人家掌控着十分之一的联邦权势呢。
    台阶上布满了盛开的黄白菊花,苍白的颜色正如某些人的心情。灵堂正中供奉着太叔妤瑶的遗照,面目依旧。太叔妍跪在主位,双目失神地看着那张放大的遗照,表情显得十分木讷。
    太叔妤瑶死了,对她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对于这位名义上的母亲,实质上的姨母,太叔妍既敬爱,又畏惧,对方骤然离世,她第一个不接受。生来争强好胜的她,虽然有些厌恶自己身上的责任,但内心依旧想要做到最好,让所有人都认可她的能力。甭管上一代人的恩怨如何,家族责任已经成了她的目标以及执念。
    太叔妤瑶已经没了,她肯定要支撑这个家族,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滔天巨浪,她一度被压迫得无法呼吸。已经开始接触家族事务的她,自然知道光鲜亮丽背后的勾心斗角。
    她没有养母的实力,没有养母的威望,也没有养母的地位,骤然被推到前台,她甚至想过逃避。因为她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接任家族族长,肯定会被几位长老捏在手里。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她还没有彻底从打击中缓过劲来,也没做好和长老交涉的心理准备,整个天都变了。不过,她能做的实在是太少,甚至连家族葬礼被提前,这事儿都无法阻挡。
    太过弱小,所以只能被逼迫威胁,连本该争取的权益都被旁人窃取。
    此时此刻,她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除了她本人之外,自己手里的人都被盯上了,也相当于变相软禁。只要等这次葬礼结束,整个太叔家族的势力都要重新洗牌。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等葬礼结束,我们回家吧。”尢灏霖穿着一身丧服,他是太叔妍的外甥,自然有资格参加葬礼,“忍一忍吧,大势已去……要是这事情晚上两年,你也许能斗一斗,可是现在……几位长老全部支持太叔庆绪和他的一对儿女,他们才是正统。”
    太叔妍是尢灏霖的亲妹妹,当年被过继到太叔妤瑶名下,代替已经去世的太叔婧。
    这么多年过去,自家妹妹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又不是他妹妹想要谋夺太叔家族的产业,也没想占便宜。只因为上一辈的恩怨,她当了炮灰。努力这么多年,可到头来换来了什么?
    太叔庆绪回来,带来了一对有天赋又聪明的儿女,仗着是前任太子爷,就想把太叔妍挤走。
    也不知道长老院那些吃干饭的老不死怎么想的,竟然答应了,还冠冕堂皇地对妍儿说,说她只是太叔妤瑶过继来的养女,并非亲女。要说血统亲疏,太叔庆绪更加有资格当族长。
    呸!一群恬不知耻的老不死!看着自家妹子被那么磋磨,尢灏霖忍得下去就怪了。
    要不是因为敬重太叔妤瑶,他一刻钟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过继回来就回来,谁稀罕这个族长位置。吃力不讨好不说……哼,还真以为所有人都不知道,姨母当年是怎么被磋磨的。谁知道这次战死,是真的为联邦英勇牺牲,还是因为别的见不得光的理由……”
    “这里是母亲的灵堂,慎言!”太叔妍依旧面无表情,但放在膝上的双手已经攥得紧紧的。
    尢灏霖没有听,没了以往的谦和风度,反而絮叨得像是老太婆,“过河拆桥,呵,我看这条河都还没过去,人家已经开始拆了。要说正统,谁能比太叔婧更加正统!太叔庆绪不过是一个被家族除名的人,有什么资格回来,更别说他生的一对小兔崽子了。”
    说起太叔婧,太叔妍的表情终于松动一丝,旋即苦笑,“说这些有什么用,要说还是怪我不争气。那些长老背叛改立场,不就是因为我的筹码比太叔庆绪那边少?”
    其实太叔妍不是没有一战的能力。只是她太天真了,以为长老不会动手,也觉得太叔庆绪无法形成威胁……正如哥哥说的,这位“情圣”大伯可是被家族除了名的。
    也正因为轻视和怠慢,导致太叔妍一步错,步步错,失去最好的动手时机,然后被人翻盘了。她捏着一副好牌,却打出了最烂的局面,最后连太叔妤瑶进入家族陵园的资格都保不住。
    “要是关键时刻,太叔婧出现了,还不知道那些扛着正统大旗的老不死怎么被打脸。”尢灏霖不忿地嘀咕两句,心情十分不美丽,“可惜了……听说她已经……”
    殊不知,尢灏霖这时候已经立下一个超大的flag!
    第516章 老娘还没死呢
    兄妹两人低声交谈着,因为用了特别的技巧,哪怕灵堂已经静悄悄,他们的交谈内容也没有传到别人的耳朵。不过,尽管如此,依旧有人发现了他们的举动,并且不屑地撇了撇嘴。
    太叔庆绪腆着啤酒肚,原本清俊的面容早已变得满脑肥肠,一双眸子也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缝儿。国葬期间禁止娱乐,也禁止荤腥,普通人可以不用遵守,但作为元帅亲属是一定要做到的。但只要有些眼睛的,就能瞧见他脸上的酒气荤色,她还真没委屈自己。
    看着这个中年男人,谁能想到他当年也是一介美男子?
    太叔家族的太子爷是何等风采,风流多情,俊美斐然,也是引无数少女暗许芳心的对象。可现在呢,只是一个胖得仿佛怀孕一般的中年男人,面上带着抹不去的奸诈和小家子气。
    他穿着一身肃穆的丧服,但整个人却是喜气洋洋的,看着不像是过来参加亲妹妹的葬礼,更像是过来当新郎官儿的。不少守灵跪坐的族人默默低着头,努力无视这伤眼的画面。
    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身边的高挑青年,年纪看着和仲孙沅差不多,面孔深邃,一双细长风流的桃花眼,眼角微微翘起,高挺鼻梁,那双绯色唇瓣稍稍有些薄,看着多了分无情。
    青年是太叔庆绪和他爱人生下的长子,也是他这辈子第二大骄傲,第一骄傲就是他老婆了。
    不过再好的面容要是配上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以及不屑一顾的眼神,多多少少有些折扣。
    “不想去!”青年双手环胸,面上带着桀骜之色,落向遗照的眼神更是带着不屑和厌恶。
    太叔庆绪面上一滞,搓了搓两只肥短的手,略显局促和讨好地劝说,“梵梵,别任性,就是过去守一会儿灵,做做样子给别人看而已。为了大局着想,稍稍忍耐一下。”
    青年的耳朵这几天塞满了这样的劝说,让他觉得烦躁的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的自卑。
    太叔庆绪越是这么说,越是提醒他之前的身份,那是他一辈子都不想承认的黑历史。
    他老爹太叔家族曾经的太子爷,但他不是……甚至,要不是太叔妤瑶这个老女人死了,他现在恐怕还是妾身未名的状态呢!在太叔妍面前,他也只是过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儿子!
    眼神扫过那张被鲜花环绕的放大遗照,青年心里有些痛快,看向太叔妍的眼神也带着解气。
    天生贵族又怎么样,反正过了今天,这些东西都是他的了!
    他只是太叔庆绪离开家族之后生下来的儿子,根本没有上族谱,因为老爹已经被除名了。
    讲真,贵族太子爷和平民女的爱情故事,看似美得像是童话,但再美好的童话也需要财力和权势支撑。娶个普通女人,一般的家族成员是没问题的,毕竟太叔家族也不指望联姻。
    但对象是太子爷的话,这就严重了。当年太叔庆绪宣布要和青年母亲结婚的时候,遭到了族人一致反对。开什么玩笑,真爱没人拦着你,但不是什么真爱都有本事扛起宗妇的责任!
    遭到了反对,太叔庆绪迟来的叛逆期爆发了。带着真爱远走他乡,撂下处于风雨飘摇的家族不管不顾。结果么,太叔妤瑶上位之后,直接把这位兄长的名字从族谱划掉了。
    失去家族少族长光环,生活在真空世界的太子爷也需要面对油盐酱醋茶的现实。
    不过太叔庆绪对谁都薄凉无情,父母、家族、责任、妹妹……什么都放弃了,但对他所爱的女人却是真的长情。他慢慢习惯了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靠着绘画手艺赚零花钱。
    尽管老婆对他有很大怨言,一个不顺就喜欢责备打骂,不过他都好脾气地选择了容忍。
    要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生下来的儿子和女儿都挺有天赋,要是放着不培养,那太浪费了,孩子懂事之后会不会怨恨他们?更加重要的是——他们夫妻根本供养不起。
    不说别的,各种药剂和训练设备,对他们来讲就是天文数字……当然,要是换成曾经的太子爷,稍微扣点儿私房就能养活。不过现在只是被除名的小市民啊!
    一开始,他还有骨气不想回家族,毕竟……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廉耻心的。
    家族当时的近况,他心里清楚,但负担和压力太大,他抗不起来,肯定会被闷死!
    把烂摊子丢给妹妹,他也不想啊,可……可他以前那么疼爱妹妹,对方肯定会理解他的苦衷的。后来听说家族境遇好转了,老婆以孩子为借口撺掇他回去,他也没脸回去。
    不过,时间最能磋磨一个人。
    日渐加大的生活压力,教育压力,老婆孩子的不满以及纷争不休的争吵怨言,将他磋磨得越发胆小市侩,渐渐没了以前的风流儒雅,只剩下一个满脑子算计和贪婪的肥胖男人。
    他觉得儿子和女儿不比任何人差,但他们没有良好的家世和财力,失去很多很多机会,也没办法过上优渥的生活,反而因为学习的优秀遭受旁人的诋毁和排挤……太委屈了。
    直到最后,他还是在三个心肝宝贝的威胁下,毅然决然回到家族。然后,他后悔了。
    不过不是后悔腆着老脸回来,而是后悔以前没有早点回来。
    他想给儿子和女儿最好的一切,但他已经失去继承权了。不过在老婆和儿女的提醒下,他突然想起来太叔妤瑶没有亲女儿,唯一的养女也是从幼妹那么过继过来的。
    太叔妍么……在太叔庆绪看来,根本比不上自己女儿十分之一,比不上儿子万分之一。将太叔家族交给这么一个稚嫩的丫头,简直是胡闹,还不如让他儿子继承呢,更加名正言顺。
    外甥女哪里有侄子亲?
    他当年抛弃家族,的确不对,但他和老婆生了一个天赋绝佳的儿子,可以赔给家族。他相信,自己儿子能做到最好,带领家族欣欣向荣,甚至做得比太叔妤瑶更加棒!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是被家族除名的,老婆依旧被家族排斥。所以,一对儿女想要继承家族,必须要有正经名分。正巧,妹妹太叔妤瑶没有亲儿子,他可以忍痛把儿子送过去赔偿。
    “忍什么,人都已经死了,做给谁看?”
    青年不耐烦地挥手拍开太叔庆绪的手,让他给太叔妤瑶当儿子,想得美!
    他至今还没有忘记他们一家投靠太叔家族时候,这位高高在上的元帅姑母,是用何等高傲的眼神打量审视他和妹妹,仿佛他们是路边垃圾一般肮脏。这让自小就敏感骄傲的他受不了。
    不过,想想这位姑母活了一辈子,最后连家族陵园都进不去,还真是挺痛快。
    太叔庆绪眼神一暗,唇瓣翕动着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儿子说什么都是对的,反正只是走个过场,表面上把儿子过继给太叔妤瑶,实际上还是他儿子么。
    这么想着,心里好受了不少。
    他承认以前对不起太叔妤瑶,可现在他把儿子过继出去了,让她有了后代,也算两清了。
    虽然家族葬礼有些匆忙,但也有不少消息灵通的知道这件事情,紧赶慢赶过来。
    只是,以一个元帅的家族葬礼而言,这些人还是太清冷了。
    姜阮一行人下了航舰,坐上接机的加长悬浮豪车,哪怕坐了那么多人,车厢内依旧显得宽松,并没有任何逼仄紧迫的感觉。姜阮随口问了负责接机的别院管家,面色有些阴沉。
    “少爷,拿着请柬直接上门,会不会……”别院管家专门负责打理姜家在原始星的产业,他一接到姜阮要过来的消息,早早安排好人手和车辆,甚至连行程都做好了规划。
    “拿着请柬上门就不错了。”仲孙沅嗤笑一声,别院管家并不认识仲孙沅,但他看到她身上丧服的规制,聪明地选择了安静,“要是那边没有下请柬,恐怕阿阮得带着我打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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