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

    童玉低叱一声,“一个女孩子大清早就满身的酒气,像什么话!还不赶快回房去!”

    她说着,想要上前,林景迟却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童唯安:“没事的童姨,你别管。”

    林森在最初的错愕之后一直沉默,餐厅里的林语迟和叶晓璟甚至连错愕的表情都不曾露出,叶晓璟眼底的忿然更多几分,她抓着桌沿的手下意识的用力,林语迟覆上去,对她几不可见的摇头。林微澄对眼前的一幕最为震惊,她的脚步被童唯安微红的双眼牢牢钉在原地,一步都动弹不得。

    童唯安却不再有任何举动。她刚刚那一巴掌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仍微微有些发抖,此时听到林景迟的话,站在原地几不可见的冷笑。

    是你么林景迟,究竟是不是你。

    童唯安想了一夜,胸腔里一直翻涌的最迫切的质问,她借着酒力,凭借一腔孤勇一路返回老宅想要的一个答案,此时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童玉的呵斥突然让她冷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看她,林家的每一个人,慈祥开明的父母,出色的儿女,新年的气氛依旧浓厚,他们原本团圆和睦的围坐餐桌前谈笑风生,此刻却全部都在看她。

    她来做什么呢?

    童唯安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一个跑错了舞台的小丑,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笨拙可笑的展示自己脸上厚重丑陋的油彩,所以她注定没有掌声,没有喝彩,得到的只有全场观众错愕的围观。

    他们是一家人,可自己什么都没有。

    童唯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难堪过。

    林景迟发现全家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一处,而童唯安的脸色却突然之间灰败下来,他终是走近了些扯住她的胳膊:“我们出去谈。”

    童唯安任他拉扯,几步之后终于回过神,用力甩开他:“没什么好谈的。”童唯安看着他,“我原本想确认什么,可你这个样子,我想我已经没什么需要再问的了。”

    童唯安的笑容充满苦涩:“说到底,这也都还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究竟做过些什么,已经不再重要了。”

    林景迟突然抑制不住的冷笑一声,握着童唯安手腕的手不自觉的用力,声音却轻得仿佛叹息:“总是这样……”

    从几年前开始,她的眼里就时时刻刻只看得到许承则,哪怕在许承则还没有出现之前,她的目光也不曾有哪怕一刻真正落在自己身上过。他的疼惜呵护她从未放在心上,即便如今她明明上一秒仍处在盛怒之中,下一秒就能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刀直刺他心头。

    长久以来,林景迟和童唯安的相处之中,竟然已经习惯了对她讽刺威逼和欺辱。让她怕,让她疼,让她对自己避之不及,无论哪一种情绪,无一不想让她再也无法忽略自己的存在。

    可原来,无论亲近和疏远,从来都是徒劳。

    他也是活生生的人,有喜有怒会伤会疼,她为什么永远看不见他?

    林景迟的手几不可见的颤抖起来。

    “景迟,安安喝醉了,你是做哥哥的,大度一些。”林语迟打破一室沉寂,走过来拉开僵持的两个人,“你跟我去书房,我有事和你谈。”

    林语迟的话里是不容辩驳的命令语气,而拒绝与否于林景迟而言早已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任林语迟拉走自己,只是看着童唯安的眼神,依旧难掩无尽的颓败。

    “安安。”林森见童唯安转身想要出门,开口叫住她,“喝了这么多酒还要去哪儿?回房休息!”

    童玉见童唯安虽然停下了脚步,接下来却并无动作,终于忍不住过去拉她,叶晓璟和林微澄也如梦初醒一般,一起上前,几个人不容分说的将童唯安拉上了楼。

    林森走进书房的时候,林景迟正站在窗前抽烟,林语迟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神色里是少见的严肃。见到林森,林语迟站起身来:“爸爸。”

    林森却只是径自看向林景迟:“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景迟恍若未闻,一言不发。

    林语迟见林森的眉头皱了起来,斟酌片刻,劝道:“景迟对安安的心思您也知道……”

    “我就是知道的太清楚了!”林森打断他的话,言语间怒意终于迸发,“安安长到这么大,什么时候不管不顾的当着我们的面闹过?可你看看她刚才那是什么眼神!”

    “我会解决的。”林景迟生硬的开口,林森冷笑一声:“解决?我倒要听听看,你打算怎么解决?”

    林景迟要再说什么,被林语迟一个眼神挡了回去。

    “您小心身子。”林语迟顾忌林森的心脏,扶他一旁坐下,声音和缓,“他们之间的事有些复杂,就交给我处理吧爸爸,我一定不会让安安受委屈的。”

    大儿子做事素来是妥帖的,可林森看着林景迟仍有些失神的模样,终是忍不住轻叹:“景迟,安安是个好孩子,她真出了什么事,我难和你童姨交代,更难向她过世的父母交代,你……好自为之。”

    林景迟一言不发的出门,林语迟见林森脸色仍是不好,还未及相劝,林森已经开了口:“待会儿把澄澄叫进来。”他话音一落,又一挥手,“算了,你去和她说,过几天盛华李董和夫人的银婚纪念晚宴,让她准备准备,到时候和承朗一起去。”

    林语迟有些迟疑的看他一眼:“可我听说她不是和承朗……”

    “分手”两个字他并未说出口,林森的脸色却已然是越发差了,“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童唯安静静躺在床上,虽然疲惫,却毫无睡意。林微澄想问原因,可童玉和叶晓璟都在,她只觉得很多话不便开口,于是也就只是在她床边坐下来陪她,安静而乖顺。

    “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大过年的要闹成这样?”童玉站在床边看着童唯安,难掩眸光里的疲惫。

    童唯安闭上眼,只是一言不发。童玉还要再说什么,叶晓璟已然上前拉了她的手:“童姨,是景迟不好,不能怪安安的。”

    童玉闻言看向她:“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叶晓璟察觉到双目紧闭的童唯安倏然睁开双眼,对她的意思心内了然,于是笑着对童玉摇摇头:“景迟平时总爱欺负安安,安安忍得久了,难免要爆发一次的,更何况她今天还喝了酒?”叶晓璟笑起来,“年轻人嘛,难免有误会争执,安安这样子也是知道错了,童姨您就别生她的气了。”

    童玉又如何不知道真实原因不可能这么简单,可如今床上的童唯安似乎的打定了主意不开口,叶晓璟和林微澄又都是和她牢牢站在一边的,也不可能再问出什么,只得暂时作罢。

    “你先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童玉一面向外走,一面叮嘱留在卧室内的叶晓璟和林微澄两个人:“你们也不要留得太久,以免影响她休息。”

    两个人答应着,童玉出门之后,叶晓璟刚要开口,林微澄已经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直到听着童玉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之后,才真正放下心来。她回到童唯安的床边,神色间颇为关心急切的问道:“……安安姐,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童唯安声音有些沙哑,“只不过是一直以来的一些猜测被证实,有些难过而已。不过也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林微澄却更加迟疑担心:“可是……我二哥到底做了什么?”

    在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上,叶晓璟从来都是替童唯安打抱不平的。此刻她听童唯安轻描淡写,自己却到底掩饰不住眼角眉梢的忿然:“他做过的事情太多了,你问哪一件?”

    林微澄听出叶晓璟语气中的不善,却更加疑惑。让向来好脾气的叶晓璟竟然能如此冷嘲热讽,自己的二哥……究竟做过什么?

    叶晓璟虽然对刚刚楼下发生的事情亦没有什么头绪,可提及林景迟做过的事。却又免火冒三丈,她并不看童唯安的各种眼色机锋:

    “安安不想说,可我忍不住,我‘随便’讲一件给你听。澄澄,你知不知道安安的腿是怎么断的?”

    叶晓璟的‘随便’,林微澄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冷了下来。

    叶晓璟径自说道:“安安和许承则分手那天,她还当景迟是好哥哥,他却借酒装疯想要欺负她,安安跑出来,失魂落魄的,一不留神就被一辆疾驰的车给撞倒了。”

    林微澄下意识的抓住童唯安的手,低喃着:“怎么会……”

    想到林景迟,叶晓璟难免神色讥诮:“怎么会?你如果不信,去仔细看看你二哥额头,上面是不是有条疤?”

    “那就是那天晚上安安拿烟灰缸砸出来的。”

    ☆、chapter 37

    “在看什么?”

    许承朗见林微澄自上车之后就出神的看着后视镜发呆,出声问道。

    林微澄从后视镜里看过去,妆容精致的童唯安已经上了林语迟和叶晓璟的车,车门关闭之后,车子缓缓启动向前驶去,她收回视线:“没什么。”

    林微澄以前那么好奇的童唯安的过去,如今她终于窥见其中一角,却又宁愿自己并不曾听说。自从知道童唯安车祸的原因,即使和她并无任何关系,她却仍是在面对童唯安的时候下意识的感觉羞愧不安。

    她不敢想象童唯安过去的每一天都是以怎样的心情拖着一条伤腿面对林景迟,现在的她哪怕只是看着童唯安的笑脸,都会忍不住想要哭出来。

    许承朗看着身侧的林微澄莫名伤感的神情,自嘲的一笑:“和我在一起就真的让你这么难受吗?”

    林微澄回过神看他,看清他眼底清晰的失落,知道他误会,却又不知如何解释:“不是……我只是……”

    她支吾的样子让许承朗的神情更加紧绷:“我知道你现在也只不过是迫于家里的压力逢场作戏,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你的这种配合产生什么不该有的幻想。”

    可他故作大方的话并没有换来任何回应。林微澄只是抿了抿唇,由于眼下许承朗对于她态度的误会她并没有办法解释,而他所说又确实合了她的心意,所以原本在许承朗面前便惜字如金的她,此时更加的沉默。

    这种沉默,让许承朗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乎颤抖起来,他努力控制着心头喷涌而出的恼恨,重重踩下油门,车子超过林语迟的车,极速向前驶去。

    正随意看着窗外的叶晓璟眼睁睁看着许承朗的车突然加速超过他们,不由得一愣:“许承朗这是怎么了?”

    和她一起坐在后座的童唯安也并没有忽略许承朗的跑车巨大的轰鸣声,往前看了一眼,淡淡笑道:“估计是玻璃心了吧。”

    叶晓璟无奈的笑:“也是冤家。”

    坐在副驾驶的林语迟指挥司机开快些跟上去,之后对童唯安说:“澄澄的事童姨和我谈过,只是爸爸的意思……童姨的担心不无道理,澄澄因为这个沈锐闹得太不像话,和许家的婚事只怕反而更没有转圜的余地。”

    叶晓璟皱眉:“这事儿也瞒不住许家吧?也不管的么?”

    “本来甚至也没什么人期待过许承朗真的会对澄澄一往情深吧。”童唯安嗤笑着看叶晓璟一眼,“你可真是被大哥宠成傻白甜了。”

    叶晓璟听着前面林语迟低沉的笑声,恨恨的瞪着童唯安:“你这是又满血复活了?”

    童唯安若无其事的把玩着手链:“我只是怕再有贼心不死的小怪兽出来捣乱,被澄澄专门请出来坐镇的。”

    叶晓璟忍不住笑她:“那是澄澄找了个托词带你出来散心,听说景迟这些日子专寻夏家的晦气,夏雪洲头发都愁白了,还能放夏柯出来兴风作浪?”说着,她向前探了探身子拍林语迟,“要我说干脆把证据往夏雪洲面前一拍,让他找警方解释去,到时候夏家颜面扫地,夏柯名声也毁了,至于最后他能不能保下自家女儿,也不关咱们的事。可现在景迟不声不响,只把他攥在手心里耍——你这个弟弟啊,太坏。”

    林语迟靠在座位上,静静闭上眼:“这件事也就算了,只不过景迟性子太极端,我担心他一直这么下去,只怕早晚要吃大亏。”

    童唯安对他们关于林景迟的讨论并不在意,她只知道,林语迟和叶晓璟今晚有诸多生意伙伴要应酬,到时只怕分||身乏术,不会有更多的时间照顾林微澄。而夏家眼下无论是怎么个境况,凭夏雪洲对夏柯的宠爱,只怕并不会过多的透露。而许承朗和林微澄所谓的“感情危机”早就在两个人的朋友圈里传开了,今天突然又一起出席晚宴,只要夏柯身体允许,她又怎么可能会不来。

    如果不是因为林微澄,她又怎么会来凑这个热闹。

    盛华集团的李董和夫人是a市名流心中难得推崇的模范夫妻,李董在生意场上打拼,李夫人甘居幕后相夫教子,婚后二十多年依旧恩爱如初。林微澄看着两个人在台上喝交杯酒时李夫人面上仍带了几分羞涩的笑容,心中一时都难免唏嘘。

    “很羡慕?”童唯安看着林微澄颇为感慨的模样,不由得问道。

    看着台上的两个主角已经相携进入舞池,林微澄才收回视线:“这世界上值得我羡慕的人太多。”

    童唯安找了座位坐下来,擎着酒杯四下看去:“许承朗呢?”

    “不知道。”提及许承朗的名字,林微澄就有些不耐烦,“可能又躲到哪个角落里喝酒去了吧。一个大男人,因为这么点事情就变成这个样子,谁会瞧得起他?”

    童唯安倒是笑起来:“如果不是因为在你这儿碰了钉子,他这辈子顺风顺水的,大概也并不会被谁瞧不起。如果今天借酒消愁的人是沈锐,你大概会觉得他颓废的很有格调?许承朗虽然没什么优点,可你也未免太双重标准。”

    童唯安的教训听起来其实更像调侃,林微澄却几乎下意识的就想替沈锐辩驳说他才不会这样,可说到底,童唯安是比自己更了解沈锐的,于是她只得低头听着,没有反驳一句。

    见她情绪低落,童唯安终是忍不住放缓了语气,笑道:“我自己其实都做不到,现在说你,也只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已。”

    两个人正轻声说着话,夏柯已经挽着许承朗的手臂走过来。

    “安安姐,澄澄。”

    舞会也不过刚刚开场不久,许承朗身上的酒意已经浓重了许多,童唯安几不可见的皱眉,看向一旁的夏柯,她依旧是清新秀丽的装扮l高定白衬衫配黑白双色拼接的a字裙,使得她看起来添了几分俏丽少了几分柔弱,脸色也不似以往那般苍白。

    童唯安朝她举杯笑笑:“小阿珂好久不见。”

    夏柯笑得颇为甜美:“安安姐,我刚刚想邀请承朗跳舞,可澄澄在,少不得要和她报备一声呢。”说着,看向林微澄,“澄澄,介意把你男朋友借我跳支舞么?”

    许承朗情不自禁的随着她的目光看向林微澄,有些赌气,又带着些难以言喻的期待,林微澄几乎脱口而出的“不介意”在他极为复杂的注视下一时竟不知如何启齿,童唯安忍不住调侃道:“澄澄介不介意倒不重要,你看看承朗这眼神——只知道盯着自己女朋友看,只怕舞步都要忘光了?”

    夏柯朝许承朗邀功似的一笑:“看吧,澄澄果然不肯……我就说嘛,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最在乎你的。”

    许承朗的笑意里就难免带了几分讽刺:“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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