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迟靠在自己的车旁牢牢的盯着夏柯:“要看么?”

    他们担忧、愤怒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被面上的故作镇定压抑下来,夏柯自然不可能敢过去检查,但他们两个人的复杂神色仍然让她心情莫名的愉快:“不必了。”她把玩着打火机笑道,“希望你们想玩什么把戏之前想清楚,你们敢不敢……拿她们两个的命来赌。”

    款式不同的黑色大衣,同样高大俊朗的面孔,夏珂看着两个人笑了笑,走得离车远了些:“安安姐,来亲眼看看你这两位冒着风雪赶来救美的英雄吧。”

    童唯安和许承则的视线纠缠在一起,许承则的目光比她预想中的更加平静,但童唯安依旧在他眸光之中几不可见的微微波澜里,窥见了一抹缱绻的温柔。

    她努力控制着泪意,可眼前仍是一片模糊。

    许承则看得清她眼角滚落下来的泪,心中轻颤,但他面上依旧平静。

    与他不过咫尺之遥的那个人,他的安安,他一直深爱着不曾遗忘,却又曾亲手赋予她无数的伤痛。他在上山的路上一直忍不住想,如果他内心所有的爱恋和负疚都需要有一个了结,那就是……今天吧。如果可以救下她,那么即使搭上自己的性命,也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童唯安闭上眼强压下所有的泪水,之后再次慢慢睁开,她看着两个人,声音沙哑:“阿则,二哥。”

    林景迟看清车里的童唯安和她身边没有知觉的林微澄,原本他觉得,自己仿佛只是童唯安和许承则的对视时可有可无的背景,但此刻听着她的声音,察觉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垂在身侧的手终是缓缓握紧。

    和他无数次在病房外默默看着她时的情景不同,眼前这一幕,似乎这是她前一阵子受伤以来,两个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

    她的眼泪已经消失在了眼角,原本的妆容此时也依旧不减精致,只是脸色过于苍白,使得唇色越发红的刺眼。

    林景迟甚至能想象出她和澄澄出门前,她一定是如同往常一样,一次又一次往于卧室和客厅之间,为的不过就是试出一条看起来符合心意的裙子,让枯等在客厅里的澄澄逐个点评。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太久,童唯安的所有习惯,他不用刻意去记,却也早已深入脑海。

    她的啰嗦,拖延,深刻到细微的完美主义,他通通都知道。

    无论他们彼此之间一直怎样的恶言相向,其实在他心中,她一直都是初见时那个看似温顺却仍是流露着疏离的那个小女孩。这些年他一次又一次带给她伤害,有些甚至他终其一生都无法挽回,所以他一直活在深切而长久的自责里,可是她不会再相信他了。

    没有人肯再相信他。

    林景迟从短暂的失神中清醒过来,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夏柯手中的打火机,声音阴沉:“你想怎么样?”

    夏柯看了看汽车周身的铁链,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她看了看车里的童唯安,轻轻点燃了手中的打火机,看着燃起的火苗有些出神的样子:“我虽然说你们四个我都不会放过,可事到临头,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你们……”

    “那就一个一个,把我们全部解决掉好了。”

    许承则突如其来的话让夏柯抬起头来,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许承则的眸色愈发深沉:“即使你不说,我也不会带承朗来这里的。一把火把他最敬重的哥哥和他最爱的女人都烧死在这里,起因……竟然只不过是因为他小时候对于一个病弱的小女孩的一点善意。你让他怎么面对这一切?”他唇角的笑意比漫天的风雪更加冰冷,“他那个人骨子里是多么的脆弱不堪,你也许比我还要了解。”

    “其实你为什么不把他一起叫过来呢?让他陪你死在这里,好过以后他一个人活在痛苦自责里,一辈子都不得安生。”

    夏柯始终高高在上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痕迹。

    她意识到许承则是故意的,他故意攻击自己几乎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心脏,可是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她都无法反驳。拿着打火机的手几不可见的颤抖,她冷冷的看向许承则:“不要说了。”

    许承则对她的刺激点到即止:“好,我可以不说,但有些事,你也许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没什么可考虑的了。”林景迟突然出声,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让许承则和夏柯两个人都微微一愣。

    林景迟面无表情的说完那句话,一言不发的打开车门,动作几乎快到让夏柯来不及反应,就已经从后座揪出一个人来摔在地上。

    “承朗!”

    手脚都被绳子紧紧缚住、被猛地摔在雪地里的人忍不住□□出声。而在夏柯下意识的呼喊出声的同时,林景迟从口袋里掏出的匕首已经抵上了许承朗的脖子。

    “林景迟!”许承则因眼前的一幕目光森冷,一字一句几乎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你背着我都做了些什么?”

    夏柯不敢看许承朗的眼睛,可她的手却颤抖的更加厉害起来:“承朗……不要在我面前和他们演戏,别骗我……”

    许承朗想要开口,林景迟手中的匕首却贴的更近了些,在他颈间划下了一道血痕,他示威似的看向夏柯和许承则,示意两个人都不要轻举妄动:“如果不是因为他,安安和澄澄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所以夏柯,你尽管动手,不过她们活不成,我第一个送许承朗陪葬。”他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笑容阴鸷,“许承则,不用一副这么意外的表情看着我,如果许承朗不是你弟弟,我想……只怕你会和我做相同的事。”

    童唯安因面前局势的突变几乎失了言语,她看着几个人神色的复杂变幻,神思忽的清明起来:“二哥你疯了!你快住手!从始至终都是夏柯的错,承朗什么都没有做过!”

    许承朗因伤口处的刺痛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有些艰难的抬头看向夏柯,眼中一片灰败:“没关系的夏柯,因为我的优柔寡断,你才变得越来越极端,都是我的错……”

    远远看着这一幕,原本便渐渐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起来的夏柯,此时心头一阵钝痛,眼泪猝不及防的掉落下来,她努力无视心脏的抽搐,想要分辨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她怀疑许承则和林景迟联手做戏给她看,但是许承朗却是最无辜的一个,他永远不可能骗她。

    从小到大,他关心她,呵护她,即使直到现在也无法给予她所期盼的爱,他也从不曾欺骗她。

    许承朗的伤口处开始有鲜血滴落下来,雪地上那抹鲜红的色彩,几乎刺痛夏柯的双眼:“承朗……对不起,对不起……”

    永远衣冠楚楚光风霁月的许承朗,被林景迟的匕首紧紧抵着,狼狈不堪的倒在雪地里。那个在她心中永远干净纯粹的少年,如今因为她,竟然被伤害到如斯地步。

    夏柯终于捂住心口,弯下腰去,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而一直全神注意她反应的林景迟和许承则眼见着她垂落下去的右手,几乎同时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听着脚步声响起,夏柯有些艰难的抬起头,却看见原本瘫倒在地上的许承朗竟然动作利落的翻身站起,捆住手脚的绳子也毫不费力的被他挣脱开来,朝着林微澄所在的位置跑去。那一瞬间夏柯的心跳几乎停止,觉得她似乎在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

    “承朗你骗我!”夏柯终于忍不住哭喊出声。

    林景迟和许承则靠近夏柯的前一秒,她已经瘫倒在地,但与此同时,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手上的打火机甩向了一旁的汽车。

    汽车上被浇上去的汽油被瞬间点燃。

    童唯安只觉得,自己仿佛顷刻之间便被大火包围起来,眼前一片灼热。

    ☆、chapter 57

    r57别怕……我一定会把救你出来的

    车上原本被浇的汽油被点燃,顷刻间便绵延出了一片火海,许承则的血液几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而童唯安因着眼前突如其来的灼热下意识的向后瑟缩了一下:“阿则!”

    许承则等三人上山前,身上都携带了警用通讯设备,山下的警力早已布置完毕,此刻的变故突如其来,但紧接着,隐约的警笛声已经响了起来。童唯安听到似乎越来越近的警笛声,心中却仍是半分也轻松不得。

    如今车上的铁链横亘在几面车窗前,即使许承则他们三个人合力,只怕也没办法撼动半分。可依照眼前的火势,他们最多也不过只有三两分钟的时间。

    然而电石火光之间,许承则已经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朝林景迟和许承朗大喊:“去车里拿灭火器!”

    林景迟迟疑不过三秒钟,立刻朝不远处的悍马跑去,许承朗紧随其后。许承则迅速的脱掉羊绒大衣甩在一旁,有些艰难的靠近车窗,用力的拍打几下眼前燃烧的火焰,无视灼烫的触感,义无反顾的将手伸了进去:“安安,把你的手伸给我!”

    他一面用力解童唯安手腕上紧缚的绳子,一面朝林景迟吩咐道:“把车里的安全锤拿出来!”

    林景迟和许承朗分别从车的后备箱里拿出车载灭火器的时候,许承则仍然有些颤抖却动作坚决的解着童唯安手上的绳子,这个过程中,他的手臂不可避免的碰触已经开始灼烫的铁链,不过片刻功夫,已经是伤痕累累。

    许承则似乎对身体的一切疼痛都不曾察觉,只是不断的柔声安抚着车里仍带了些惊惧的童唯安:“安安别怕,别怕……我一定会把救你出来的……”

    来的路上许承则甚至想过,如果最终的结果——是他们两个人都无法安然离开,如果他们的人生轨迹从今天开始戛然而止,他依旧会觉得,能和童唯安死在一起也是一种幸福。

    可如今童唯安在他眼前,他却连多一秒钟帮她擦泪的时间都没有。

    不够……

    他还不曾真正得到她的原谅。真诚的求婚、盛大的婚礼,还有曾经许诺过的永远……他还什么都不曾给她。当年那些承诺过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到如今他甚至一件都没有做到过。

    他欠她的太多,而可以用来弥补的时间,还远远不够。

    不过是极短的时间,许承则的脑海中却仿佛转过了千百种念头。他的脸上仍保持着冷静,可心中,却早已翻山倒海。

    彼时童唯安举着被缚住的双手,看着眼前许承则被撩动的火舌熏红了双眼,她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的掉下来。

    还没有原谅他,也还没有……忘记他。

    可是似乎,所有将说未说的话,都已经来不及了。

    童唯安坐在车里,已经泣不成声:“快走……不要管我了,阿则你们快走,会爆炸的……”

    许承则对此置若罔闻,直到把她手上的绳子彻底解开。

    与此同时,林景迟和许承朗已经到了近前,许承朗一直担心油箱爆炸,所以拎了车载灭火器下意识的便要往车尾方向冲,林景迟通过之前许承则简单的几句话,已经猜明了他的意图,于是一面将安全锤递给许承则,一面喝住许承朗:“容量有限,先把车头的明火扑掉!”

    车头的火势迅猛,车载灭火器的容量又是极有限的,两个人站定之后打开灭火器,许承则却早已等不及,火势只不过刚刚渐小了一些,他叮嘱了童唯安小心之后,便拿起安全锤站到了挡风玻璃前面。

    童唯安抱住一旁昏迷不醒的林微澄,护住两个人的头脸,几乎与此同时,许承则已经举起安全锤朝挡风玻璃用力砸了下去。

    “哗啦”一声,许承则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两下之后,挡风玻璃几乎全部碎裂。

    许承则跳上车头,将挡风玻璃仍未完全碎裂的地方用力敲打掉,童唯安的内心始终有些惊惶,但此时她仍然动作敏捷的把前面的座位放倒,用力把林微澄向前推去。

    许承则半个身子已经探进了车里,头脸和双手都满是灼伤的痕迹,他却似乎毫无知觉,只是沉默着从童唯安手中接过林微澄用力向外拽去。

    紧接着,林景迟将手中灭火器已经用完的灭火器扔到一旁,和许承朗一起上前帮许承则把林微澄拉出了车外。林景迟将林微澄推到许承朗怀里,声音坚决:“快带澄澄走!”

    原本小了一些的火再次卷土重来,车子尾部的火势也已经愈演愈烈。冲天的火光几乎映红了飘落下来的雪花,空气里满是强烈的烧灼味道。

    童唯安有些费力的挪到副驾驶座上,看着眼前的许承则和林景迟,终是义无反顾的握住两个人几乎同时伸过来的手,在他们的同心合力之下,成功从车里脱了身。

    许承朗已经半抱着林微澄向前跑去,但跑远了一些之后,他的脚步虽并没有停止,却仍是忍不住回头看去。

    彼时童唯安已经在许承则半抱半扶中跳下车来,许承则和林景迟一左一右架住她踉跄着向前跑去,夏柯毫无知觉的躺在雪地里,似乎仍有呼吸,但不断飘落的大雪落在她的脸上,她却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他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而几乎就在许承朗眼泪掉落的那一瞬间,巨大的轰鸣声,就这么毫无预警的响了起来。

    “轰”一声,童唯安只觉得身后巨大的热浪袭来,而许承则和林景迟几乎同时扑上来,将她压在了身下。

    这是童唯安最后的意识。她失去知觉前隐隐约约的想着:阿则,如果我们都能活下来……

    可还没有答案,她的眼前就已然一片漆黑。

    “爸爸,护士阿姨说你昨天做手术的那个坏女人,是她把干妈害成这样的。是真的吗?”

    “嗯。”

    “那……一定要救她吗?”

    “医生的眼里,没有好人和坏人,只有病人。”

    “可你不讨厌她吗?”

    “做手术的时候不想,做完手术想掐死她。”

    “……那干妈什么时候会醒?”

    “我怎么知道。”

    童唯安耳边满是沈锐和沈嘉昱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往常她的睡眠被惊扰,即使将醒未醒的时候,都难免会暴躁异常,可此刻她在半梦半醒间听着两个人熟悉的声音,却无端的想哭。

    “爸爸!干妈掉眼泪了!”

    守在童唯安身边一动不动看着她的沈嘉昱没有错过她眼角滑落下来的泪滴,又惊又喜的回头喊沈锐过来。原本坐在不远处沙发里喝茶的沈锐闻言挑了挑眉,站起身来走到床前,正对上童唯安刚刚睁开的双眼。

    “干妈!”

    沈嘉昱见童唯安醒过来,原本晶亮的眸子却在一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他握着童唯安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帮童唯安擦拭着眼角的泪。过了一会儿,他抿了抿唇,十分别扭的样子,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你终于醒了,干妈……”

    童唯安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有些不清醒,但也并没有意识到身体其他部位的不适。她慢慢眨了眨眼,看着病床前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忍不住哑着嗓子问的第一句话却是:“怎么把阿昱带过来了?”

    沈锐一面伸手翻了翻她的眼皮检查她的情况,一面答道:“他坚持要来,我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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