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这是情人进屋的第一天,该是最热乎的时候才是啊?怎么就……”
    “嘘——”一个女仆做出噤声的手势,目光瞥了瞥对面。
    几个女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到辛桃馥穿着家居服懒散地在紫藤花架下散步。
    她们便沉默着散去。
    辛桃馥仔细端详垂下的紫藤花,但见花叶枝干都带着独一无二的纹理,仿佛天然,但要是用手去揉捻,便知道这果然是假的。
    他凑近去观察,却听到陈叔的声音冷不防响起:“这些花掺了真丝,相当娇贵,经不得揉搓。”
    辛桃馥忙松了手,扭头看着陈叔,讷讷说:“我……我就是想……我只是想闻一下看有没有花香。”
    这些仿真花当然是没有花香的。
    陈叔说:“有些品种的紫藤本来就没有什么气味。”
    “有些紫藤的气味是很淡没错,但即使如此,本身带着的草本香气还是很清新的……”辛桃馥说着,看到陈叔的表情,却停了下来。
    陈叔眼神里写着“你懂个屁”,但嘴角仍然扯着职业的微笑。
    照顾花园的人手不少,负责维修、养护雅苑的人也很多。但辛桃馥日常接触的也就只有陈叔和四个常驻洋房里的女佣。
    这几个女佣负责打扫卫生、插花布置和准备食物。
    早餐是一个叫陈菲的女佣直接送到辛桃馥房间的。
    早上七点,陈菲就会敲响房门,将早餐送到。
    辛桃馥睡眼惺忪地开门,无奈地说:“我还在睡觉……”
    陈菲回答:“按照老宅的规矩,七点就要起床吃饭——这是先生也在一直遵守的家规。”
    辛桃馥只得听从。
    到了用午餐的时间,辛桃馥以为会去昨晚与先生吃饭的那个餐厅用饭,没想到,陈菲也是直接把饭送到房间,理由一样——规矩。
    规矩是家主才能使用餐厅。
    辛桃馥只得在房间用餐,在他饭后散步的时候,女佣便会到他的房间进行打扫。
    除了散步,辛桃馥也很少离开房间。
    小洋房只有两层,他随便走到那个地方都会遇到女佣或者陈叔。这些人看到自己会露出微笑,但辛桃馥却感受不到多少善意。
    时间一天天过去,殷先生一直没有来。
    随着殷先生一直没有来,女佣们也开始消极怠工起来,对辛桃馥也是越来越敷衍。
    至于陈叔……陈叔倒是一如既往的保持微笑,态度和从前没什么变化。
    女佣们因为没什么顾忌,还会在花园里直接大聊特聊,辛桃馥有时候躲在紫藤花架下都能听到不少八卦。
    靠着这个“偷听”技能,辛桃馥才知道帮佣们为什么对自己冷淡到敷衍的地步。
    第3章 见人
    紫藤雅苑的原主人是姓相的。
    殷相司君,是本地四大家族。四大家族互通婚姻,同气连枝,是一个牢不可破的联盟。这样的联盟也让他们四家地位崇高稳固。
    ——让辛桃馥不禁吐槽:“四大家族”什么的,现实中居然有这种类似弱智霸总文的设定吗?
    紫藤雅苑原主人虽然是相家人,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雅苑被转赠到殷家,成为了殷叔夜的私产。
    尽管如此,雅苑的仆从们仍是从前那一批,殷叔夜没有将他们更换,而且还给他们比以前更好的待遇,这也是体面的意思。
    这些佣人们都是带着“我们可是贵族家的人”的理念在做事的——辛桃馥更感惊愕:这是打工打出了家族荣誉感了?
    殷叔夜用这座雅苑接待过几批客人,能入住此处的无一不是四大家族的贵客。
    这些仆从们伺候贵客们是心甘情愿的,但要伺候一个出身低微、身份不明的辛桃馥,他们心里就不是那么乐意了。
    一开始,他们还愿意给点好脸色,想着这个毕竟是殷先生看中的情人。
    只是日子长了,他们便发现辛桃馥似乎不得宠,气度举止也上不了台面,他们就更生不出尊重的心了。
    还有一层——来自于陈叔这位老管家。
    他一直对紫藤雅苑的原主抱有忠诚,顺带着对那片紫藤萝也爱护有加。而辛桃馥却批评这些紫藤萝是“假花”、没有香气,这便让陈叔非常不高兴。
    陈叔毕竟是老人了,知道分寸,自然不会当面给辛桃馥难堪,只是私下透露出一些轻视辛桃馥的意思来,底下的佣人就自然会怠慢辛桃馥了。
    搞明白来龙去脉的辛桃馥实在惊讶:这些帮“人上人”打工的“下人”的自我认知好奇怪。
    他们好像也知道自己不是“人上人”,并衷心地崇拜那些“人上人”,似乎很驯服于自己“下人”的身份。与此同时,他们看着“普通人”的时候,又会自带“人上人”的视角,简直是奇怪至极。
    辛桃馥不解:现在都21世纪了,为什么还有这种事情?
    ——这就是“上流社会”吗?
    辛桃馥自感无法融入,但想来,自己和这群人也没有什么冲突。虽然他们私底下看不起自己,但当面碰上的时候还不是得点头微笑,给自己端茶送水做饭切水果吗?
    别说是他这种“沾光蹭住”的,就算是真正的老板也防不住员工私下骂自己吧?
    反正他来这儿又不是交朋友的,面子上应付得过去就行了。
    ——辛桃馥自我调节一番后,心情也平复很多了。
    但待在这个地方确实有点儿压抑,辛桃馥便问陈叔:“我能出门吗?”
    陈叔回答:“殷先生没有不允许您出门。”
    辛桃馥心下一松,便离开了紫藤雅苑,先回了一趟家。
    自从他老妈跑路之后,父亲就变得很消沉。平常家里还有奶奶操持家务,待奶奶生病后,辛桃馥便负责干家务。现在辛桃馥走了,家里便是一团糟——垃圾桶里放衣服,地板上面堆垃圾。
    辛桃馥捏着鼻子进了家门,一双脚在凌乱的杂物、垃圾中犹如白鹤踩水一样行走,最终看到堆满衣物的沙发上还堆了一个胡子邋遢的中年男子——辛思劳。
    辛桃馥对自己老爸是毫无耐心的,便说:“你也不收拾收拾?”
    辛思劳眼皮往上一撩,爱理不理:“你老子每天打工都累死了,回家还扫地?”
    辛桃馥也不想吐槽:你哪有“每天”打工?
    这个辛思劳不肯脚踏实地朝九晚五地上班,一会儿说老板傻逼,一会儿说同事有病,偶尔还说每天打卡干不来。于是他便打起了散工,就是在家等活儿,有时候是去装修,有时候是去工地,也有时候是帮人维修东西,每次都是三五百一天的进账。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他似乎也没有改变现状的动力和决心。
    辛桃馥以前还会劝劝他,却被他反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懂什么”“吃着老子的饭还教训起老子来了,没良心的东西”。奶奶也会劝——不过她是劝辛桃馥:“你爸爸这样也挺好的……他不想上班都是为了照顾我……”事实上这个老男人也并没有花多少时间照顾老母亲。
    不过日子长了,辛桃馥也不说了。
    辛桃馥看着滚在垃圾堆里的老父亲,叹了口气,说:“奶奶怎么样了?”
    辛思劳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辛桃馥,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像是笑又像是别的表情:“你的‘朋友’不是把她送去大医院住vip了吗?”
    辛桃馥能够理解辛思劳的意思。
    辛桃馥答应了殷先生搬去紫藤雅苑的——这就意味着他必须搬离家里。
    这件事,他也没跟辛思劳多说,只闲聊似的提起:“我暑假去我朋友家里住。”
    辛思劳也没多管,点点头就过去了。
    这也是辛桃馥意料中的反应,他知道他爸是不会多问的。
    他想着,暑假过去后,他就要去大学报道,更有理由不回家住。
    没想到,殷先生直接帮奶奶转院了,辛桃馥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
    现在,辛思劳坐起身,从铺满烟灰的茶几上拿起一盒烟,抽出了一根,叼在嘴里,说:“那就是你现在一起住的朋友了?”他的语气不像一个父亲,倒像是刑讯官。
    辛桃馥自当心虚,半晌说:“你见过他了?”
    “没见着,见到他秘书。”辛思劳吐出一口烟,“他那样的大人物,哪肯见我这种垃圾人?”
    辛桃馥听到老父亲自称“垃圾人”,不知怎的,竟然觉得很幽默,笑意涌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噎下,只得抿着嘴唇,做出一副不笑不哭的冷淡模样。
    辛思劳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打量儿子:“有本事,不愧是你妈的儿子。”
    这句“你妈的儿子”为最恶毒的话语。
    辛桃馥忽而心头冒火,烧得他头发都要炸起来。
    他正想反唇相讥:我们家总得有一个人有本事吧,不然还有活路吗?
    但他忽然想起,当年母亲跑路的时候,也说了一句:“我们家总要有一个人要寻出路的,不然还有活路吗?”
    辛桃馥心下骤然降一盆冷水将他那心头火都浇熄,只剩虚虚的烟在飘。
    他没和父亲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个漂浮着腐烂食物和臭袜子气味的逼仄空间。
    离家之后,辛桃馥拿起手机给班子书打了个电话:“我听我爸说,先生帮忙把我奶奶转院了?”
    班子书道:“是,怎么了?”
    辛桃馥心里挺不高兴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不高兴,因为他为此不高兴,就是“不识抬举”,甚至是“恩将仇报”了。
    他便柔声说:“这样的事情怎么不跟我说?我也好跟先生道谢呀。”
    班子书似乎也有些意外:“先生没跟你说吗……估计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吧。”
    “先生有心了。”辛桃馥说,“请务必带我向先生道谢。”
    说完,辛桃馥又问班子书:“我想看望奶奶,不知道她现在在哪个医院呢?”
    班子书回答:“在xx医院的贵宾部,我带你过去吧。先给你登记资料,下回你就能自己去了。”
    “谢谢。”辛桃馥说。
    辛桃馥在附近一家露天咖啡馆坐着等班子书。
    不久,班子书就出现在他面前。
    阳光下,班子书穿一身灰棕色的格纹意大利西装,穿一双皮质绒面乐福鞋,是casual business的风格,很衬他儒雅中带着几分潇洒的气质。
    像他那样眉清目秀个子高的年轻男人,站在人群里十分显眼,辛桃馥很快就发现了他,并朝他走去。
    班子书也迅速认出了辛桃馥,慢步到辛桃馥面前,问:“你的司机呢?”
    辛桃馥愣了一下:“司机?什么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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