炖鸡也是技术活,火候,时间,作料,一样出了问题,就是人间惨剧。

    银止川曾经学过,和府里的一个老娭毑学的。

    老娭毑炖的一手好汤,且眼光毒辣,一眼就瞧出了银止川品性顽劣,生性风流的问题。教他如果以后实在找不到对象,可以用一手好菜骗一个回来。

    可惜当时银止川满心都想着树上的雀儿,街头结了枣子的枣树,手里还有好几颗没花完金株,惦记着待会儿出去怎么玩。连老娭毑说的芍药和枸杞都没分清。

    现今真的到了要用美食珍馐换一个媳妇的时候,才恨当初为何不用功。

    首先,鸡去毛洗净,剥皮抽筋。

    银止川站在厨房里,一手持刀,一手持食方,念道。

    鸡在一旁,默然听着,有些发抖。

    然后切块,放进罐中。老姜几片,客家黄酒三两,沥去鸡肉油脂血水。

    鸡:

    鸡肉煸炒至金黄后,倒入黄酒烧开,一同放入红枣枸杞,萝卜玉米等,小火焖烧片刻。熬至烂熟,即可出锅。

    食方只有薄薄一页,银止川片刻就念完了,他读至最后一行的时候,还来回翻了个页,看纸的背面还有没有字:

    就这么些?这步骤也不是很多,看起来没什么难的嘛。

    西淮总是十分体虚的模样,眼看就入夏了,还穿着夹衣,有时候银止川碰到他的手,冰凉一片,银止川都十分担心他能不能和自己白头偕老。

    这才决意煲汤给他补补,动手之前还很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担心自己胜任不了这样的工作。

    西淮在书房内伏避盛暑,清风懒翻书,

    书吹到哪一页,他就看哪一页。读的也不是什么名家正传,都是野史志异,银止川乍然看到他读这种书的时候,还想没想到西淮长这么大,还喜欢看鬼故事。

    却不知是名家正史都早被西淮读烂了记熟了,觉得没什么意思,才看这些闲书打发时间。

    少将军,这杀鸡之事,不如就由小人代劳吧。

    厨房里,一众仆从跟在银止川身边,为难地看着他。

    银止川的意思是自己可以亲手来,一只禽畜而已,他在疆场上见血见得多了,不至于这点血光都受不得了。

    然而仆从们却欲言又止,觉得杀鸡和杀人区别还是很大的,少将军能血战千里,但不一定能搞定一只鸡。

    都让开让开。

    最后银止川不耐烦起来,摆手挥退一群人,说道:有什么大不了的,让本公子朝你们展现展现这上得疆场,下得厨房的枪法。

    他握住一柄小刀,用力在离尖端很远的地方

    是使枪的那种技法。然后往前一扔,锵!的一声插入泥土中:

    鸡惨叫一声,然后麻绳掉落

    银少将军的刀术给鸡松了绑。

    府中众人:

    银止川:

    西淮静坐在书房中,绵柔的阳光照得他懒洋洋的,倏然间,却听窗外传来众人的大叫:

    抓住它!!快抓住它!飞到假山上去了,快!!!

    他目光微动,朝窗外看过去,却见一群人跟在一只鸡后面,手忙脚乱摸爬滚打,那只鸡显然惊惧到了极致,扑棱棱着翅膀一路惨叫,拍得翅膀下绒毛都飞起来了。

    西淮:

    偌大一个镇国公府,容忍一只鸡从西厢窜到东院,一路上众多的家丁都加入到围捕的行列中来,连马厩里的马匹都被闹得惊动了,喷着响鼻,狗也狂吠。

    这大概是这只报晓公子此生最风光的时刻了,以一畜之力让整个府邸的人都被惊动,甚至连银止川都不得不咬牙跟在他身后,如此活生生地上演一场鸡飞狗跳,恐怕在整个星野之都都属实罕见。

    不要让它过外墙!

    银止川怒喊到:飞过外墙就逃到外面去了!

    要,要不放生罢,陪着跑的家丁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艰难喘息道:少将军,我们再到早集去买只乖巧的

    不行!

    银止川却拒绝道:这只是我特地让人从江州奇珍市上选中,从小在咫尺城的佛寺养大,快马加鞭千里迢迢送回来的!他娘的都给开过光了!!

    家丁:

    主子如此坚持,也只有舍命陪君子了。

    正当此时,未理会追在后头的众人争吵,这只色彩斑斓的五锦鸡倏然喜悦地尖叫一声,飞上外墙

    真的逃到外面去了。

    一个时辰后,星野之都的百姓们都见到:镇国公府的家丁们各自外出,手中拿着一张纸像,逢人便问:

    您看到我们家鸡了吗?

    银止川很难找到他那只众里挑一的天选之鸡。

    因为那只报晓公子飞到一个鸡窝里了。

    怎、怎么会有这么多禽畜?

    看着面前起码不下百只的各色鸡鸭,银少将军感到有些头皮发麻。

    这些色彩斑斓的飞禽都挤在同一个狭小的铁笼里,叽叽呱呱地发出吵人的噪声。

    看守的小贩见银止川的开光鸡停在笼子上,以为是什么时候逃出来的,大手一捉,也给扔了进去。自此泯然其中矣。

    这

    小贩也心中惴惴,看着银止川这带着一同出来的寻找的众多家丁,有种大祸临头之感,绝望道:少将军,小人也不知道这是从你府上逃出来的啊纯属偶然,纯属偶然,绝非故意!

    你捉这么多鸡干什么?

    然而银止川看着这笼子里都数不清有多少只脚的禽畜,俯身点了点笼子,突然奇怪问道:哪家府邸能炖得完这么多汤?

    不是给人炖汤用的。

    小贩却苦着脸,回答说道:是给河神大人献祭用的。

    献祭?

    是啊。

    小贩说:前几日不是神女河的妖兽受束像沉了吗?钦天监的大人们算了一卦,商讨说这是河神发怒的结果。需一千只鸡鸭,一百头仔猪,八十一只牛羊,和九十九名姑娘一同祭祀,才能平息河神之怒。

    银止川有些默然,想钦天监这群废物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样多的牲畜一同沉入水中,不说有没有河神,死物的尸体都极有可能生出疫病,到时候又是夏季,铺天盖地的臭味只怕熏得一夕海棠都开不了。

    更不提竟还有九十九个姑娘?

    这又会让多少个平民百姓之家惴惴不安,唯恐那厄运回落到自己头上。

    只不过银止川也早已过了热衷于路见不公,打抱不平的年纪。

    他永远都记得这群无辜之民是如何在他父兄战败之后,往棺椁上扔臭鸡蛋,泼粪水,骂骂咧咧说他们死有余辜的。

    算了,就当放生吧。

    找了许久也没什么进展的银七公子只能无功而返,他叹了口气,自我安慰道:就当积德了,吃什么东西都不如白米汤。炖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少将军心悦他的这颗心。

    你看这只鸽子。

    半个时辰后,富丽阔气的银府厅堂里,银少将军指着一叠已然看不出来原先是什么形状的东西,说道:虽然它已经焦了,但是它出身名声显赫的信鸽世家,它的先祖曾经飞越燕启的雪山,渡过梁成的浣湖江,见过上京的大漠

    西淮简明扼要地总结道:然后还是被炖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还被炖焦了。

    银止川语句一塞:焦,不是重点味道还是很鲜美的,你尝尝看?

    西淮注视着那锅底一团黑不溜秋的东西,良久,伸筷,很轻地点了一下,放入口中。

    银止川催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白衣公子思虑片刻,斟酌评价道:

    很奇异。

    银止川舒出一口气,自我感觉颇好道:

    那就好。人,是需要一点一点进步的在此之前,我在府里可是连水都没有烧过

    西淮没有忍心告诉他,人确实是需要一点点进步的,但是凡事也要有天赋。

    否则即便是进步,也不过从小台阶跳跃到另一个小小台阶罢了。

    回头炖栗子鲤鱼汤给你喝。

    银止川乐道:你快些喝,快些补好身体,那样我就可以

    西淮手中筷著一顿,问道:那样就可以什么了?

    就可以不太顾及地诚邀你,嗯

    银止川咳了咳,清嗓道:做一些略微激烈的运动了。

    西淮筷尖一顿,登时收回手道:那这乳鸽我不消受也罢。

    哈哈哈哈,银止川闻言,却大笑起来,凑近了西淮,在他白玉瓷一样的脸颊边压低了声悄悄道:

    你在想什么呢?

    我说的略微激烈的运动,不过是带你去骑马罢了。

    他像是要故意逗趣西淮,说完还眨眨眼睛,往后一靠很无辜的样子,又嘻嘻笑着没个正行。

    又坏又风流得意。

    西淮拿他全然没有办法,又懒得和这样幼稚的人斗气,就干脆只自己吃东西。

    银止川唇角带笑,腿踩在椅面上,手背撑着下巴,也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看着他的样子。

    稍时,才听一人从府外奔来,急急道:

    七公子,不好了,不好了!!

    银止川懒得理他,烦闷道:我的鸡都跑了还能有什么更不好的?

    快滚快滚,不要打搅老子看美人吃饭。

    不不不是的!

    然而没想到仆从意外坚持,手中拿着一张信笺,信面上都被手中的汗打湿了,留下一个拇指印。

    是是是照月姑娘!

    仆从道:照月姑娘被捉走了,钦天监的人说她是适合礼祭给河神的人,要拖去沉江!!

    作者有话要说:

    陆含谦:你看到林言喜欢我了吗?

    银止川:你看到我们家的鸡了吗?

    第88章 双更合一

    钦天监是历朝历代以来,盛泱朝堂中最大的蛀虫。

    他们行事从来不需要章法,只凭上天的旨意:

    军队出征,他们说要一百个童子童女祭天,否则行军不利,会死更多的人;君王子嗣凋零,他们又冒出来说要准备牛羊活血驱魔,因为有妖魅为乱后宫;储君或君主身体微恙,那就更不必提

    他们不像六部,想做什么事还得列出理由证明其必要性,钦天监最常用的方法就是朝君王说:

    臣昨夜做有一梦

    历代君主都曾为此烦心至极,直到苍云皇帝那一朝,以雷霆手腕分离出了观星阁和钦天监,从此观星阁直属于帝王一人,不得与朝中任何党派勾结,未经允许,更不容许参与朝事。

    才将钦天监的权力分散出去,不至于让其无法无天。

    去找楚渊。

    听完仆从回告的照月一事,银止川当机立断,即刻说:去惊华宫。

    进宫路上,银止川心事重重,西淮也静言看着窗外风景,颠簸中,两人谁都没说话。

    他们也许是冲我来的。

    沉默良久,银止川率先打破静谧,开口道:朱世丰和钦天监向来勾结,他借神女河石像一事,只是为了报复甚至他调戏照月这件事本身,也许也是因为照月是我四哥喜欢过的姑娘。照月说得对,我四哥什么也不能给她,只是平白给她带来苦难而已。

    银袍青年将手肘搁在膝盖上,刺绣精致的手背护甲下,他捻着一根草枝来回地转,神色漠然。

    他们被选中的祭祀者名单是一个一个公布出来的,这还不够明显么?

    银止川笑了一下,说道:所谓的逆转国运,也只是他们捞钱的手段。礼祭这种事,从头到尾都是一桩生意一桩给那些有钱有势的大人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生意!

    西淮扭头,见银止川银止川仰首靠在马车上,后脑抵着壁板,风流漂亮的眼睛里有种说不出是厌恶还是空茫的神色。

    权贵握着百姓的命,谁有足够的钱,谁就能除掉自己在这个世上讨厌的人。

    西淮淡淡说:这本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否则上京的那些暗杀刺客也不会有源源不断的生意单子。

    只是,有时候如果只是想除掉某些平民,也不用请动那些身价高昂的刺客出马,只消得一百颗金株也就银止川这等纨绔在赴云楼春宵一度的价钱,就能买通钦天监,叫他们下次占卜时把自己讨厌的人写上祭祀名单。

    这样的国

    银止川轻笑了一下,低哑说:难怪沉宴那么怕何地会生叛乱。他一直很清楚他的子民是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境地啊所以才那样甚于防川地防着平民。可是如此高压的手段政策,又能维持岌岌可危的统治到什么时候?

    马车中,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银止川。

    但是答案又都在他们每个人心中。

    半个时辰后,惊华宫到了。

    银止川朝守城的侍卫出示了镇国公府的令牌,直奔求瑕台。

    然而没有想到,向来宁静安稳的求瑕台此时竟也一片兵荒马乱。

    让开!

    有穿着官袍的官员低喝:我等是受陛下指令,彻查神女河石像沉裂一事,这求瑕台中有妖孽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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