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只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好不容易站在和所爱之人并肩而立的凤鸟,迫不及待地向爱人展示自己的羽毛有多么漂亮精神。

    江景行当然是答应他。

    并且很快琢磨着该怎么不着痕迹地放水来让他的小祖宗高兴,博他的明月展颜一笑。

    随即他见到谢容皎一剑东流冲进魔修堆里,剑落时候溅起的血液下落汇集在一起,也很像大江东流的时候放弃这个危险的想法。

    说不得万一被谢容皎发现,自己就算是抬出彩衣娱亲这个理由也不好使。

    镇江山教他做人。

    南蛮石阶之上瘫着的从陆彬蔚、汝阳公主两人扩大成三人、可喜可贺多加一个谢桓入行列。

    区别不同的是,汝阳公主和谢桓瘫着就瘫着,陆彬蔚边瘫着还要一边画符布阵,其可歌可泣的敬业精神令人为之感动流泪。

    活像是他才是这里货真价实的南蛮王,或者少说也是这里货真价实的南蛮主帅,拿南蛮半个国库收入作为俸禄的那种。

    那方对得起他丧心病狂卖命的架势。

    连谢桓也有点看不大过去,劝陆彬蔚道:优游,听我一句劝,眼下南蛮王城困局已解,局势不及原先那样危急,想来能僵持些许时候,休养生息最要紧,不必如此拼命。

    可见陆彬蔚是如何的拼命三郎。

    汝阳公主并无异议。

    南蛮能解眼前的困局,谢桓带人来援时带的一队凤陵城精锐修行者固然功不可没,最最要紧的仍是陆彬蔚一手精妙到出神入化的阵符之术。

    汝阳公主不是知恩不报的人。

    自然希望陆彬蔚能苟一苟,别浪,好歹能苟到南疆解困,她能腾出手收拾收拾国库,把里面值钱的整个送给陆彬蔚作为报答的时候。

    可惜陆彬蔚不怎么领情。

    他以手代笔,虚虚在空中凝神画完最后一笔,方才有些余力回应谢桓:多谢城主好意相劝,只是欲真正解南蛮王城被困危局,还需反攻回去,叫魔修知道疼痛害怕,方肯有所顾忌,否则不过是轻松没多久,一波又一波罢了。

    汝阳公主这两日之间不知是第几次悚然看他,第几次疑心陆彬蔚烧坏脑袋。

    在两军实力相差这样悬殊的背景之下,陆彬蔚能够依仗着自己推衍的本事,次次叫守军避难趋吉不说,相互对峙已是了不得的本事,他竟然还不知足,想要举守军反攻出去?

    哪怕他能衍算天机。

    哪怕他的阵符之道精妙绝伦。

    天算能达到这个地步吗?

    陆彬蔚究竟要透支多少年的算力,多少年的寿命?

    汝阳公主脑子里蹦出了一个非常荒谬不经的念头。

    该不会陆彬蔚才是南蛮的王族吧。

    要不然怎么解释他对南蛮王城被困一事,比自己这个货真价实的南蛮王后还要来得上心?

    有所为有所不为。所幸陆彬蔚出声打消了汝阳公主可怕的猜想,停止她继续联想下去,胡编乱造出一篇根本不存在的南蛮王室秘事。

    陆彬蔚微微苦笑:我答应过初一,若她出征在前线的时候,不必多加顾虑其他背后,只管放心去打。

    南蛮不免在谢容华重重顾虑的其他背后里。

    当年自己豪言壮语立下的诺言做过的死,哭着跪着也要做完。

    谢桓感慨地拍拍陆彬蔚的肩膀。

    对眼前这个形容狼狈的年轻人充满着欣赏之情。

    就冲着这个,你也比那恬不知耻老牛吃嫩草,还仗着一张脸把不辞迷得七荤八素,连长明灯这样贵重的东西都肯拿出来为他,自己还丢下凤陵城一个烂摊子放心不下那姓江的好多了。

    有江景行的一堆乱七八槽修饰形容词语做对比衬托,陆彬蔚的形象不说光辉伟大,怎么着也可亲可爱起来。

    也许是老天同样感动于陆彬蔚一片赤诚心意。

    在寂静一片,兵力全部围在城墙外围的皇宫中,有沓沓马蹄声传来。

    赤红宝驹上的女子红衣如火,虽说早已侵染透大片血迹成斑斑暗红,肩上披风也是东缺一角西缺一片的不整齐,但有光华耀目的美貌在,所有的不圆满都美成人心口那一枝独一无二的红玫瑰。

    谢容华手中归元刀犹淌血。

    她是实打实一路在重围之下杀出一条血路进来的,硬生生把自己在魔修眼中的档次从绝世的大美人儿一降再降到看一眼都嫌辣眼睛的修罗层次。

    谢容华杀国师,平定北疆的魔修大军以后一刻也没耽搁,一路骑上她日可行三万里的追风驹,纵马疾驰到一南一北两个极端的南蛮王城,又在重重大军之下,一人一马杀进王城最中心。

    陆彬蔚能为自己允诺的一句话呕心沥血,在所不惜。

    谢容华当然也可以为自己一句等我提着太平刀来给你找回场子奔驰三万里,十几万大军中一出一进。

    陆悠悠,我提着太平刀来给你找场子来了。谢容华晃一晃手中太平刀,下颔轻轻向城门方向一抬,你说一说可有哪个特别记恨的人?我先从他身上给你找回场子?

    陆彬蔚扶额:十来万人,就算我睚必报,哪里记得清有哪一两个特别记恨的人?初一你没带归元军来?

    谢容华在马背上一扬眉:他们比不上我的马快,有我在,哪里用得上他们?

    她一人,足敌千军万马。

    言下的骄傲自信之意一字字框不住地挣脱开话语。

    两人相对着笑起来。

    看着他们两人,再想起前段时间来访过南蛮王宫的谢容皎与江景行,汝阳公主不禁以同情的目光打量起谢桓。

    事实上谢桓也不是很知道自己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惹了老天哪里不顺眼。

    倘若让他知道谢容皎那不孝子,提出要去镐京看一看,丝毫没把谢桓本人安危放在心上,还不如谢容华来得孝顺贴心,不知道会不会好受一点。

    千百楼主再如何神秘莫测,大乘之中傲视同境,他终究是个大乘。

    面临着十万大军的轮番进攻,尽管有一个挡百的千百楼中人相护,到底还是会有灵力透支的一刻。

    好在待千百楼主灵力透支之时,一把长剑帮他拦住同阶强者的攻势。

    下一刻,剩下的几万魔修大军如遭遇何等可怖的洪水地动,齐齐往后退一步。

    镇西城外,满城浩然剑。

    一江东流水。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姜长澜绝望又迷茫想着,为什么到今天这个地步,我还要看他们两个人发狗粮?

    当初他来镇西城未尝不是因为能逃脱两人的狗粮阴影啊!

    第122章 八方星火(二十)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连围攻镇西关的十万魔修仍没成功拦下的两人脚步, 居然因为姜长澜而放缓一拍。

    毕竟姜长澜这种面对着十万魔修围城依然屹然不惧, 血战到底的气魄铮铮的铁血男儿, 见了两人就晕, 实在是很说不过去。

    江景行叹了一口气:虽说以前也有小娘子见着我, 因激动太过晕过去的。姜大怎么见着也不像是这种人, 不会是记着以前种种故意碰瓷吧?

    圣人天不怕地不怕,甚至愿意再回三天前和摩罗打上一架,但碰瓷这种事情, 江景行听听兜里撞不出两个铜板的响声, 自认还是有点怵的。

    魔修大军主要被他们两人一人一剑解决个干净, 余下的残兵败将则是交给镇西军收拾,镇西军再如何无能, 打扫战场这件事情总归是做得来的。

    姜后也得以从城门上托身,快步走到两人身前, 连姜长澜都顾不上扶, 庄重敛衽为礼。

    一礼毕后, 姜后好巧不巧地听到江景行一句,忍住自己的笑意,郑重其事道:圣人尽管放心,您和世子救镇西城于水火之中,为周室和北周的恩人, 阿澜就算怀着碰瓷的心思, 我也决计不会让他得逞, 该好好教训一顿才是。

    幸好姜长澜不曾醒转过来,否则哪怕是身体健壮,神志清醒着,听到姜后的这一句,都不免要为之气晕再一次。

    谢容皎悄悄在衣袖下握住江景行的手,悄声告诉他:我们有钱。

    江景行这才醒悟过来自己手中拿的已然不是那个被悲惨惨戚戚,闻者伤心听者落泪,身无分文的圣人穷困潦倒的剧本。

    如今他已经通过婚姻大事,成功解决困扰他近三十年的人生最大难题:没钱。抱上金大腿,顺利飞升枝头变成了金凤凰。

    有已经被战场磨练成熟练工的医修过来,娴熟地为姜长澜诊断一番,不以为意道:陛下不必担忧,姜将军仅仅是劳累太过,灵力耗损过度,好好将养即可。

    姜后心里和医修是一样的看法,只是听过医修的诊断她神色到底舒缓下来,更安心几分。

    谢容皎听过以后,抬手向姜后告辞道:我与师父欲往镐京一探,不扰圣后了。

    姜后点点头笑道:原本镐京应是我来负责的,奈何我恐怕还要多被镇西城中事绊上两日,有圣人和世子前往,我就可安心了。在此先替镐京城子民拜谢两位。

    江景行忍不住多嘴一句:圣后如此放心我和阿辞,不怕我和阿辞拆镐京皇宫高塔第二回 ?

    谢容皎:

    不等他为自己努力挣扎着辩解一下,表明自己并没有拆东西的癖好,和姓江的不是一路货色的时候。

    就见姜后淡然一甩袖,心大如海:不说圣人对我举国上下有再造之恩,区区一座皇宫的瞭望高台,我不至于吝啬到这个地步,就说眼下皇宫只余下残骸一片,恐怕是没得东西给圣人拆了。

    两人终于明白姜长澜的心大是从何而来。

    果然是亲姑侄。

    镇西城的危局既解,千百楼主家大业大,这一次千百楼参与不小,自然是要忙着回去收拾烂摊子的,便跟了两人一道同行。

    虽说路途之中风沙动静不小,相比于三人修为而言,则微不足道到足以忽略不计的地步。好歹是多年的老友,一路静默未免太尴尬。

    千百楼主正纠结着对谢容皎的称呼,按谢家世子的相称不太显亲近;若是上口直接喊嫂子恐怕会死在直来直去的谢家世子镇江山之下。

    千百楼主不觉得自己的脖子能比摩罗硬。

    好在江景行主动帮他度了这一难关。

    只见他带着三分得意矜持着开了口:说来千百,你十八年前做局坑我,固然一意孤行,却大半是出于好意,我该当谢你才是。

    千百楼主警惕看着江景行。

    十几年的损友交情让他对江景行性子摸得清楚得很,十八年前的做局明明是他理亏,能让姓江的生生忍下这口气向他道一句谢,后面必然有更大的图谋。

    果不其然,千百楼主所料不假。

    江景行深谙欲扬先抑的手法,再虚伪向千百楼主道过谢后,洋洋自得提起正题:只是千百啊,你确实是好意,但人生有时候总要冒点险,才能有莫大的机缘。

    他夸耀之意溢于言表:你看,我当初便是冒了收阿辞为徒的这个风险,十八年后才得了阿辞能和我携手一生,是以前想也不敢想,我这辈子最大的机缘福分。

    江景行向千百楼主炫耀时,都不忘记猛夸谢容皎一番,可谓是丧心病狂。

    千百楼主非常想堵上耳朵。

    碍于堵上耳朵也许下一刻就会直面八极剑的切肤锋芒,脖子没有摩罗硬的千百楼主权衡再三,终究选择捏着鼻子听江景行继续说下去。

    他倒要看看这姓江的能炫出什么花头。

    江景行喋喋不休:哎千百,你当年就是我们三个之中最小心谨慎的一个,谢桓尚且敢冲冠一怒硬杠那香火精,独独你,步步为营走到今天,但凡是接触得近些的总要把他祖宗十八代来历查一遍,哪里还能有正桃花?

    他仿佛是很为着千百楼主唏嘘,感慨道:好没有陷入千百你的局,和阿辞姻缘早成,免去你毁了一桩婚事的天大罪过,兴许你会在姻缘上顺利一些。

    诶诶不对,我和阿辞那叫是良缘天定,就算我当年陷进千百你的坑里,想必十八年后与阿辞相见也必然一见倾心,说不定还免去因着辈分之别带来的许多困扰

    千百楼主实在是不明白,好好一个清冷正直的谢家世子,是怎么能够做到唇带笑意听着江景行牛头不对马嘴,逻辑跟着摩罗一起去了九泉之下叨叨叨叨的一番话。

    这或许就是爱情的力量罢。

    没有爱情作为滤镜,千百楼主对江景行实在是忍无可忍。

    他按住太阳穴上嘟嘟跳着的青筋,愤愤冷笑道:你那么能,对着我长篇大论,倒不如好好花点心思在你和谢家世子的合籍大典上昭告天下啊。

    千百楼主这话一出,江景行眼睛立马亮起来,好像千百楼主给他提供了什么新思路似的。

    千百楼主:

    要命,谢桓到时候可千万别来找他把他吊起来打。

    说不定姓江的,还会忘恩负义在谢桓旁边给他递绳子。

    千百楼主信江景行。

    信他为了能讨好老丈人,无所不用其极,什么缺德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比如说此时千百楼主的想法若是被江景行知道,一定被他用八极剑教做人,义正严辞告诉他谢桓风华正茂并不老,企图隔空讨好。

    幸好千百楼总部所在的东海城离镇西城不算太远,千百楼主得以及时地托身,暂时摆脱江景行长篇大论的疯狂秀。

    等千百楼主几乎是以迫不及待的姿态逃窜进东海城门后,江景行乖巧闭嘴,四周又复归安静。

    闭嘴前不忘对着谢容皎解释一句:千百这小子十八年前将我坑得很惨,偏偏他是一片好意,我不好发泄太狠,只得抓着些细枝末节可劲气他。

    谢容皎眉目柔软下来。

    圣人乃世间一等一的肆无忌惮之人,他说的话就是莫大的道理,哪里用得着和人解释这许多?

    还不是因为心里在意太过,怕谢容皎听了他这一长串话心里不耐烦的缘故,才巴巴跑过来说明原委,望着谢容皎莫动气。

    如碧湖冰面消融在阳光之下,从冰封中流出潋滟清透的春波流转,谢容皎眼里淌过笑意:不会的,师父,我很高兴。

    无论是能让江景行气一气千百楼主到哑口无言,还是能做江景行口中此生最大的福缘,谢容皎都很高兴。

    完了,江景行心道。

    谢容皎哪怕是一个字也不开口说,只要眼里露出一点暖意来,他就丢盔弃甲到想把八极剑随手一扔,任凭谢容皎施为的地步。

    而谢容皎若肯开口说那么几个字,说的

    不幸又恰巧是熨贴极了的那么一两句话的话。

    比如现在,江景行镐京都不想去,只想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抱紧他的阿辞,每一寸一分的肌肤都紧贴在一起,呼吸相融,诉那些许多的衷肠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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