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慈执子独立,茫然四顾,立于虚空之中,她俯视棋盘,沉吟良久,头顶老翁问道,“小货郎,你往何处下呢?”
    你往何处下呢?
    小货郎捻子俯首,仿佛巨人垂望,手中白子仿似是威力无穷的宇宙灵宝,她乃是纵横捭阖的金仙道祖,这一子就如同东华一剑,一子探出,可点破宇宙,将这龙吟虎啸的大千格局彻底改变。
    那千万大天生灵,无数入道修士,全都仰视着她,等待她的决定,宇宙命运,唯阮慈一人可决!
    良久,她计量已定,白子脱手而出,飞向棋盘,却未落在经纬线上,直击棋盘一角,其中巨力,顿时将棋盘敲裂,棋子齐齐颤动,大天接连破灭,轰然一声,宇宙破碎,云雾倒飞,阮慈又站到青石小巷之中,眼前棋摊已然不见,老翁也不知去往何处,只有那枚白子还捏在指间。
    她皱眉四顾,上下左右前后都看了个遍,不见老丈,也不见追兵,“说了来日方长的嘛……也说了啊,只是玩的,这么认真干嘛。”
    阮慈抛了抛棋子,耸耸肩往商行走去,嘀嘀咕咕地埋怨。“说都说不听的吗……”
    耳边似是又传来了老丈的笑声,这一次多了一丝尴尬,“小货郎,你的脾气是要比谢燕还更大——棋子可莫丢了,来日还给老夫,三日后,到宁山塘来。”
    他似是也怕不说上这么一句,阮慈就要丢掉棋子,但阮慈又还不至于如此任性,老丈给她留了一枚棋子,想来必定是有用的,便不说,她也不会丢弃。闻言更是好好用神意看了一番,只见棋子粲然,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便将其收入囊中,加快脚步跑回正气商行,众人却已听说了太白剑宗的弟子和人打斗了起来,老掌柜道,“以城中消息传递的速度,鲁仙师应该已经知道了此事,不过你我还是要去看看。”
    他携着阮慈,驾起如蝶翅般的法器往城门飞去,城墙上已聚起不少修士远远眺望,鲁仙师和桓长元便在其中,阮慈担心董双成,过去行了礼,不顾礼仪,低声道,“鲁长老,我看双成仙子的意思,似乎自忖实力不如对方……”
    “确实不如,双成刚筑基不久,楚家那位已是筑基中期了。”鲁仙师平日里笑口常开,半点没有剑修的傲气,此时神情却是淡淡,“不过双成既然和他动起手来,那么生死便在她自己的剑上。”
    阮慈急道,“但她——她若跌下去的话,会、会——”
    鲁仙师道,“她若真跌死了,太白剑宗自然有人会来讨回场子。”
    桓长元双手抱胸,双目灼灼地望着城外,沉声道,“师叔,双成若败了,我来战他。”
    鲁仙师不置可否,阮慈却是满脸说不出的表情,只觉得太白剑宗的人行事果然并非常人所能理解,她见董双成和那少年相斗正酣,一枚剑丸在空中来无影去无踪,和那少年使的一柄乌剑斗得旗鼓相当,她虽然剑招精妙,但无奈法力确实不如对面,其实已处于下风,若非那少年似乎不想立刻杀了她,只怕早落败了——她不肯认输,那少年也不好收手,剑势此消彼长,那必杀的一招,已随两人斗剑之势,渐渐地酝酿了出来。
    阮慈看着发急,把心一横,大声叫道,“喂,你这傻子,没长眼睛么?什么不守妇道,我和双成姐姐好,是因为我也是女的!”
    说着,推推老掌柜,将幞头一扯,长发飘扬,冲出城头,去救董双成。
    那少年在店中说的话,并未避人,阮慈冲出店外,也还听到了几句,知道他要替哥哥教训不守妇道的董双成,城头诸人哪还有没听说的?此时见阮慈亮出女儿身份,俱都不禁失笑,那少年也吃了一惊,正好老掌柜的冲了过来,打乱两人剑势,他借机回过宝剑,往后飞开,望着阮慈愕然道,“你——你——”
    阮慈也知道他大概是董双成的姻亲,只是不知为什么双成不认得他而已,她冷笑道,“公子什么都好,只是眼神差了些。”
    说着,伸手将双成搀上蝶翼,双成已是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在坛城外相斗,必须虚空而立,还要驾驭剑丸,她法力已快枯竭,不顾说话,立刻盘膝而坐,手持灵玉,开始吸收其中的灵气。
    斗剑已毕,鲁仙师和桓长元也自城头飞出,鲁仙师拱手道,“楚公子,久违了。”
    楚公子还剑入鞘,抬手随意还了一礼,又瞪了董双成一眼,讥道,“二十几年,才只是这般修为,还下山呢?只怕死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说着拔身而起,带着那几个从人,化为流光飞回城中,竟是连几句场面话都懒得留。鲁仙师嘿然道,“这便是盛宗弟子。”
    热闹至此,已算完场,众人各自散开,也没什么闲言碎语,太白剑宗是南株洲茂宗中最强势的几支之一,那楚公子听鲁仙师口气,乃是盛宗门下,坛城中有几人能随意议论这些人的是非?鲁仙师等人倒是在城头多等了一会,待董双成调息停当,这才联袂回商行吃茶。
    被此事一打岔,鲁仙师原本谈的生意也没法继续,只能等明日再说。双成向师叔请罪,“弟子无能,让师门蒙羞。”
    “话不用说得这么大,楚家那小子是云空门入室弟子,盛宗的天才弟子,输给他也不算丢人。”鲁仙师哂道,“再说,他入门不也四十多年了?也不过是个筑基中期,若不是双成你修行那门功法,进境也未必就慢过他去。不过……”
    他神色有些古怪,“我听他们说了,他先进门,坐在显眼处,你后进来,却对他视若无睹,仿佛不识,以楚老四的傲气,来找你的麻烦倒也不算没有缘由。此事,算是你失礼在先,最好还是先去信一封,向楚三解释一番。”
    双成显然不愿写信,低头没有做声,鲁仙师叹道,“随你罢。”
    又向阮慈举手道,“小友,此次多亏你周全。我定当写信为你美言几句,待三年后我等回返山门时,看看能否绕开入门大考,直接将你纳入内门。”
    阮慈先听得莫名其妙,之后大吃一惊,什么入门大考、纳入内门,这都不是对门客说的话,分明是对将来的弟子所说。但她不能感应道韵,所以不论鲁仙师、老掌柜还是桓长元、董双成、李伙计,全都毫不考虑地将她划为凡人之列,这番话简直令人摸不着头脑。
    但更吓人的是,在场众人对此都没有任何疑义,董双成更是握着阮慈的手,亲亲热热地说道,“你放心,剑尊最宠长元师兄,又有鲁师叔美言,没准一开心,直接收你作入室弟子,反而比长元师兄都更高过一头去呢。”
    鲁仙师道,“胡说什么,没有结丹,怎能做入室弟子……”
    双成不听他说话,拉着阮慈走到一旁,悄声道,“其实我不是故意怠慢了那个楚四,只是我们只见过几次,那时都很小,我……我根本不记得他的脸。”
    她有些赧色,“我经常走神的,是我糊涂了,反倒连累了你——你没事罢?那些人来追你,没给你添麻烦吧?”
    阮慈口中只敷衍着,她不住望向鲁仙师、桓长元和老掌柜,又运足目力,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只见五色灵华如水,无色道韵似雪,飘散落入她手心之中,俱是消融不见,这正是一般修士感应道韵、汲取灵华的样子,
    她伸出手捏了捏袖囊里的棋子,心下骇然之意,久久不散:且不说能营造出这般幻象的手段是有多逆天,只说众人的记忆,要知道修士都能守定心神,能在悄然中篡改众人记忆,这……这又该是何等的修为才能做得到呢?
    三日后宁山塘,那老丈又会摆下什么棋摊等着她呢?
    第24章 宁山塘顶
    像是坛城这样以修真者为主的城市,城中都有规定,不许擅自飞行,不许斗殴杀人等等,双成才来了不久,便和楚四公子斗殴,纵使看在两家宗门面上,没有深究,到底也费了鲁长老不少功夫,鲁长老也怕双成再遇小叔子,把她牢牢地拘在身边,阮慈因此得了空闲,她既然可以感应道韵,身份顿时不同以往,‘根基甚厚,这一次说不定就被哪家宗门收了去’,老掌柜的也不给她派活,让她放几天假,“说不准就得了机缘。”
    其实,如今各大门派都在收徒,鲁长老也大可先将她收入太白剑宗外门,却不用再写一封信等宗门回话,这其中不通情理之处很多,应当都是棋摊老丈的手段,阮慈想问王盼盼,但这只猫不知躲哪儿睡觉去了,寻了几次都没有寻见,她心里知道恐怕有些忌讳,也就不再寻找,三日后一大早,便收拾停当,换下货郎装束,往宁山塘去了。
    坛城孤立于群山之上,和地面交通仰仗于法器,因历年来人口繁衍,原本山体不敷使用,道宫又在坛城四周增设了不少浮山,甚至许多知名酒楼,都在坛城外有自己的浮阁,就餐时从坛城摆渡过去,乘坐的就是老掌柜用的蝶翼法器,高踞蝶翼之上,捕风捉月,说不出的仙意逍遥。阮慈从自己小屋眺望出去,有时也不禁一阵向往,不过她和王盼盼要低调行事,一个小伙计是去不得这些地方的。
    宁山塘阮慈倒是去过的,原本是一位洞天修士炼坏了的法器,因很中看,便掷在此处,曾有人传言,宁山塘里藏有洞天老祖留下的道统,百十年前不知有多少修士在宁山塘上搜寻过,最终也是一无所获,如今宁山塘只是坛城居民消闲常去的浮山,也有人在上头开了些店铺,卖些灵食、宝材。
    虽说是修士为主,但如阮慈这般的凡人也有许多,炼气期修士也不能飞行,坛城口码头常年有法器渡人上下,阮慈登到坛口,只觉得眼前一黑——和从前不同,如今中央洲的巨龟在坛城口歇息,将坛城口的日光遮蔽得严严实实,虽然是白日,但码头执事手上都拿着小灯。在阴影中招呼穿行,叫人各自排成一列,载货的在这一行,下到地面的在那一行。
    阮慈排在去宁山塘那一列,人要比往常还多些,彼此闲谈道,“你也是来撞机缘的么?”
    “哪里!我是去卖些灵食的,中央洲的修士都喜欢这白头萱草做的点心,这是我们南株洲独有的灵草,中央洲陆长不出的。”
    “原来还有这门生意,可老哥怎么还带了别的?”
    “中央洲的修士喜欢宁山塘风景,我们南株洲修士有许多想拜师的,白头萱草卖给中央洲,别的可不就卖给跟过去的南株洲修士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在说宁山塘里住了许多中央洲修士,连日来竟真有几个前去拜谒的得了机缘,被收入门下,最次也是茂宗弟子,听闻坛城道宫竟有一个小道童,得了福分,被收入盛宗,虽然只是外门弟子,却也让人欣羡不已。
    说话间,众人依次前行,已到了码头,阮慈掏出三枚灵钱,登上蝶翼法器,把着栏杆眺望脚下万里山河,又见坛城左右,浮山处处,灵光点点,隐隐有笑语声飘荡,不时可见修士遁法所化浮光驰骋,更有灵瀑倒挂、鹤唳长空,好一派仙家气象,心中不禁一阵惘然:这段日子,盛宗弟子纷纷出世,又有哪个不是心高气傲之辈?她在坛城之中,已听说了不少修士相争,闹得城池不安的故事,尤其是宋国方向,更是太平不得,前些日子西边传来巨响,听说是宋国地脉出了事情,中央洲两个宗门打起来了。
    宋京地脉是有故事的,谢燕还在那里潜藏七百年,一朝出世,东华剑最后一次现身便在宋国境内,阮慈在坛城住了几年,对仙家手段也略知一二,中央洲来了这么多元婴修士,肯定要彻查宋国,只要见到一个像剑使的弟子,便不会放过,彼此争抢,自然要大打出手。阮家这是已经灭门了,否则,府上有密道联通地井,阖府上下只怕也一样要被关起来严查。
    按说阮府已灭,阮容和阮谦也逃出宋国,阮慈也不该还有什么念想,但她听到身后几人议论宋国大战,仍是有些牵挂,法器一靠岸,便跃了出去,不免有人噱笑道,“急什么,高修们都排着队等着收你呢!”
    这番讥笑虽然刻薄,但却也有几分实情,阮慈还未修道,身手已是敏捷,年纪又小,在常人来看,这样好的天资自然容易拜师。有些人笑话她,也有些人指点道,“从山脚往上,亭台楼阁都有仙师驻跸,你是去游玩、卖货的倒也罢了,若是想去拜师,可要仔细了,规矩若是去寻机缘的,便不能走回头路。”
    宁山塘是一座小丘,码头在山脚处,有一条小径一路往上,顺着山势周折,各有小路蔓延出去,尽头全是大大小小的五色水塘,塘中自聚五行灵气,塘水还各自有些妙用,几百年来不少商家在其上增设亭台,如今都被中央洲陆各宗门借用,一路游客也是络绎不绝,有前来访友的、来拜师的,来谈生意的,来贩卖特产小吃的,来游览胜景的,各自都在山道上通行,说也奇怪,虽然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一旦身登山道,便丝毫不觉得拥挤,仿佛在通衢大道上行走,前后行人少说也有十丈远近,不是刻意等候,很难走到一起。
    中央洲天舟所载的乘客颇为繁杂,前两条小径隐约都树了招牌,似是大商行在此的分店,不少掌柜往来其中,行色匆匆,是谈生意的样子。再往上走,才是宗门的场子,却再没了名牌,路口也有执事把守,有些人入内须得通名传报,有些人却只是行上一礼便能进去,还有些则被拒之门外,其中分野似乎是只看执事的心情,阮慈看得有些糊涂,在路口瞧了一阵热闹,拾级而上,一路玩赏风光,也留意着棋摊老丈的面孔。
    山路枝蔓,泰半行人都在中途转进支路,按阮慈来看,真正来赏景的十个里一个都没有,越是往上走,那亭台楼阁也越是豪华,隐约可听闻靡靡之音从路口传来,门口站着的执事面上颜色也不太好看,阮慈好奇地看去几眼,便惹来嗤笑,仿佛她看了这么几眼,便是对这些盛宗的亵渎一般。——大概也是因为她一眼看去就是来寻机缘的,寻机缘不能走回头路,这些管事是笑她心高,不肯去拜访山下的那些茂宗,竟走到了这般高处来。
    阮慈一路走来,总未看到那老丈,她心中想道,“该不会要我寻遍了全山所有支路去找他罢?脚程倒是无妨,但既然有这个规矩,那要走遍支路是要费些苦心的——这个人在坛城等了我三年,收徒之前还摆什么架子,要我展现出什么样的诚心来?我有东华剑镇压,若不是盼盼和他事先联系,怎么三年前我还在陈国,他就到坛城等我了?呸,和一只猫勾结在一起装神弄鬼,还整出这么多花头来,爱收不收。”
    她仗着东华剑可以镇定心神,哪管那老丈神通骇人,一样腹诽不已,信步走上山巅,只见晴空如洗,心胸一时为之一阔,当下也不再想拜师的事,凝视着天边白云,出神地想,“若是我能学会一门功法,穿行云间,来去自由,逍遥自在,看遍世间的风景,那该有多好。”
    阮慈也知道,这不过是妄想罢了,便是谢燕还那样的本事,一样也有许多情难得已,她在山顶走了一圈,还是未能见到老丈,心下也是纳罕,思前想后,决心在此等到天黑,已是最大诚意,要再四处走寻,那是再不能够。便在山顶最大的石塘旁坐了,又问小贩买了一盏灵茶,慢慢地呷着。
    “客官可要钓鱼?”
    山下热闹,山顶人却不多,小贩殷勤问询,阮慈笑道,“你把我当洲外客了罢?谁不知道这宁山塘的鱼钓不上来的。”
    宁山塘得名便是山顶这大石塘,清凌凌的水似是一眼能看到底,但谁都说不清深浅,有时候能从塘底直接看到浮山下的云彩山峦,有时却仿佛只有一掌深浅,塘中常年有一条大鱼影子,游来游去,但从未有人能钓上来。听说这条大鱼便是宁山塘的精魂,若是此宝炼成,则是个小小的洞府,可以护持法身、传承道统,妙用也是无穷,大鱼便是洞府之精。因宁山塘炼废了,永远都是虚影,是断不可能钓上来的。
    百十年前,不少修士想要网住大鱼,都未能如愿,天长日久,这鱼便少人钓了,却也不乏有修士撞撞机缘的,山中商铺多有备着钓竿的,那小贩听阮慈这么说,也是一笑,道,“最近中央洲来的修士多,不少前辈也图一乐,我这里一根钓竿还不够,额外多备了几根呢。”
    正说着,石塘旁的水榭中有一群人漫步走了出来,这群人前后力士相随,仙姬捧扇,好一副非凡气象,居中一人正是上清门二弟子陈均,他身边几人都做了南株洲打扮,其中一人道,“此事还要着落到阮家……凌霄门有个姓柳的小子说,阮家还有两点骨血遗落在外,这和我们卜算的结果相差不远,按道宫卜算,他们二人不是在梁国,就是在鲁国,总是在东南方向。我等已派人前去搜寻了,此番多承贵派照顾,我等在此谢过。”
    “道长客气了,”陈均还是那和气的样子,半点看不出元婴尊者的傲气。“此次中央洲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尤其是我那几个师弟师妹,唉。”
    他蹙眉叹了口气,“我那少微师妹,还真和太史宜打起来了,两个人跌入幽冥瘴泽,不知闹出多大的动静。这些孽障,叫他们收徒,一个个也没动静,事儿倒是闹了不少,全仗道友周全。”
    那几个南株洲本地的客人全都陪着笑脸,阮慈避在角落,默默想道,“什么多承贵派照顾,上清门来此不愿收徒,只是来看看热闹,他们会主动照顾道宫什么呢,道宫分明是来送消息的,告诉陈均东华剑的线索在哪,好让陈均给师弟、师妹传话,让他们也去争抢。”
    “若只是传话,送封信就好了,特意过来一次,一定别有所求,陈均提到那徐少微大闹幽冥瘴泽,大概也是要借着势把这笔账抹平了。就不知道道宫想求陈均办什么事呢。”
    她瞟了那群人一眼,心道,“他带了那么多炼气期的弟子在身边,还抱着未习内气的凡俗孩童,怕不是来求上清门收列门下的罢?”
    正这样想着,那道宫尊者已满口将幽冥瘴泽的事包了下来,“徐仙子斩妖除魔心切,行侠仗义时有所误伤也很自然,此事道宫理当出面。”
    “师兄太客气了。”陈均笑容满面,拱了拱手,又扫了他身后从人一眼,笑道,“这群孩子只不让人省心,这次各家都在搜求修道种子,我们上清门也不能免俗,既然他们不愿收,那就由我收上一两个罢。”
    道宫尊者面上喜色大动,陈均将怀中拂尘挥出,在山顶划了一道,圈住了山径入口,又道,“不过,我们上清门收徒讲一个缘法,这样罢,今日谁能在石塘中把那尾鱼儿钓起,呈到我面前,我陈均便收他入门,带回山中。”
    他这话一出,山顶众人便是好一阵哗然,尊者面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沉着下来,冲那几个力士微微点了点头,力士刚挽起袖子,要喝退闲杂人等,陈均拂尘又是一挥,笑道,“已经筑基的,我们上清门自然不收,年过五十的,也没有缘份。师兄,请,我等稳坐钓鱼台,且看小辈们纷争。”
    他拂尘一挥,便有一股难以抵抗的巨力,将力士、年长者、筑基修士全都推到小径之中,更有云雾涌起,将石塘遮掩,尊者暗运法力,却依旧什么也看不分明,只隐约能感到阵中子侄的气息,他心下暗恼,却也知道盛宗自有门规,强要陈均通融,反为不美,只好强笑道,“师兄,请!”
    说着,两人一道在水榭前安顿下来,陈均闭目养神,悠然自得,尊者却免不得和路口那帮看客一起,各运神通,查看着迷雾中的动静。
    第25章 云子为饵
    “掌柜,钓竿我们全包了。”
    能被尊者带出来给上清门高人阅看的低辈弟子,到底不是等闲,云雾一起,几人也不惊慌,居中那年轻人站出来主事,“各位贤弟,我等各凭机缘,不可争抢,不要让前辈看了我们的笑话。”
    尊者带了五六人来,陈均却只收一人,几人间一样有纷争,不过鱼未钓起,这些都是镜花水月,几个贵家子弟都道,“不错,听黄仁兄的。”
    被陈均圈在内的,除了这帮人之外,连阮慈一起还有七八名闲人,不是小贩便是游客——说是游客,其实也有些过来撞机缘的意思,阮慈没有则声,依旧坐在角落那块大石上,余下闲子怎么甘心就此放弃,早围着小贩要重金买钓竿。
    那两个小贩资质低微、身份卑鄙,都是四十岁以上的年纪,拜入高门的心思早绝,此时都笑得合不拢嘴,将怀中钓竿都拿了出来,倒也有十几副,其中一个叫道,“没有两千灵钱,我是不肯卖的。”
    这却为难住了这群公子,他们身上哪个会带这么多的灵钱?黄公子道,“我们没带钱,但也不亏你的,这根竹笛是中品法器,在城中足以换得上万灵钱,你的钓竿我们都包了。”
    这钓竿不过是附有一些粗劣灵纹,比凡人做的钓竿要坚韧一些罢了,连下品法器都算不上,若是平时,租用一次也就是几个灵钱,黄公子开价不可谓不高,但那小贩刚才说的是两千灵钱一根,他有九根钓竿,竹笛的价格犹有不足,那小贩便分出了六根钓竿,道,“公子你们一行六人,用这些已经足够,余下三根,我卖给别人去。”
    黄公子叹道,“那也只能如此了。”
    他拿起竹笛放在唇边,嘬唇一吹,却没有声音,不远处也在争买钓竿的一个玄衣人猛地栽倒在地,太阳穴慢慢现出一个血洞,里头流出的却不是红血,反而是粉色泡沫,就像是血和脑浆搅打多次的样子。
    众人都是一惊,纷纷散了开去,做出戒备姿态,那小贩牙关相叩,不住发出‘得得得’的声音,黄公子调息片刻,再提起竹笛,小贩大叫道,“我全卖给公子!不,我全献给公子!”
    黄公子笑道,“这也不必,买卖要公道,我还照价付给你——只是略等一等,等我将鱼儿献给恩师之后,再给你法器。”
    他年岁最大,修为也是最高,已是炼气期巅峰,又有这竹笛法器在手,隐隐似乎已经压制住了全场,众人都不敢则声,眼看着黄公子将钓竿分给同侪,他只留了六根钓竿,其余全都毁去,六个人一人一角,在塘边坐了,垂钓起来。
    两个小贩没了钓竿,缩在云雾边缘,满脸瑟缩,余下五人里,阮慈还在大石头上坐着,争买钓竿,她也不曾来买,黄公子杀人夺竿,她也只是冷眼旁观。那四个闲人也不把她当成同伙,四人聚在一处低声商议,似是在掂量黄公子有多棘手——那根竹笛的确是柄利器,一般的散修恐怕连黄公子一个人都应付不了。
    所以说,为什么人人都想拜入高门?就算境界相同,盛宗修士和散修完全就是两样的修为,就算是刚刚开始贴近大道的炼气期,若是散修,如这几个小贩,说他们是修士当然不假,可以感应道韵,也能修炼出法力,什么火球术、水龙术,应当也都有修行,这些是阮慈做不到的,她不能感应道韵,就永远无法修道,即使可以服用灵食,但灵气在体内打了个转就出去了,没有道韵作为媒介,留不下来,至少在琅嬛周天是这般模样,就算老丈给了一枚棋子,那也只是让外人以为她能够感应道韵而已,就如同那宇宙棋盘,只是一种高明的幻术。
    但要说真刀真枪的拼杀,阮慈这样的‘凡间高手’,一手能打两三个,本质来说,没有筑基,炼气期修士也还是凡人的范畴,通常不能辟谷,会渴会饿,一样会老,也不能御气而行,自然,被杀了也一样会死——如果是筑基期修士,光凭肉身就可挡掉竹笛一击,听王盼盼说,若是到了元婴、洞天境界,便是割了头颅也未必会死,有些天魔高手甚至可以滴血重生,到了那一步,如果没有相应的手段,想要彻底灭杀他们是千难万难。
    可黄公子这样的炼气期修士,和小贩这般的散修又不一样了,他们能被道宫尊者带来,出身自然不差,自小打磨筋骨,要在筑基时修那‘无漏金身’,光是肉身武道,便可和阮慈这样的凡间高手拼个旗鼓相当,更有家中赏下的法器傍身,有些杀敌,有些护身,便是一人独斗十余个散修也不在话下,若是家里还给了护道傀儡,若是灵石足够,一人□□一家炼气小宗门,也是举手之劳。
    这般看来,炼气修士拼的是还是家底居多,便是天资再好,修成无漏金身,已是炼气期的至高点,但也禁不起好法器一击,无漏金身只说的是灵气无漏而已,又不是说什么法器打来都能无漏。
    黄公子有竹笛在手,若几个散人没有威能相等的法器,上前也是找死。这道理众人都清楚,是以黄公子微微含笑,闭目垂钓,俨然胜券在握。但盛宗修士收徒,这般的机缘也是几世难得,那几个散客商议良久,仍不肯退走,一个白衫少女牙一咬,也在池边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副碧玉钓竿,道,“我不买,我自己钓,各凭机缘,几位道兄,老祖就在头顶看着,还是文雅些为好。”
    这句话说得好,道宫众子见她钓竿好,原本蠢蠢欲动,被她说得倒有些顾虑,鱼还没钓到,人先自相残杀死了好几个,恐怕惹师长不喜。便都看向黄公子,黄公子沉吟一会,冷笑一声,道,“也罢,你有钓竿,那是你的机缘——只是这位姑娘,你在池边不走,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是要等我们钓上了鱼,前来相抢?”
    在场十几人,现在两个小贩已退到云雾边缘,四个散客在塘边十余丈的地方站着,若非有意藏奸,否则几乎也是退出了第一次争夺,鱼若真被钓了上来,也是等塘边众人先交手一轮,他们才能赶上。七个人在塘边钓鱼,阮慈坐在旁边看着,黄公子自然觉得她太扎眼,要逼她退下去才可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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