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樊师弟心里,阮慈自然是和他一般的聪明人,李平彦恐怕便不是那样聪明了,但也并未愚蠢到惹人讨厌的地步。阮慈承了他的帮助,受了这不大不小的人情,便也要给予回报,因笑道,“承蒙樊师弟高看我一眼,那我也便劝你一事——这道争一事,师弟还是不要牵扯其中为好。城防的活儿,师弟若是信我,便莫要参与了。”
    她昨日这般劝告李平彦,李平彦明显不能理解缘由,但这不是他就十分愚笨,而是李平彦深知阮慈二女无法融入此地,便是因为她们知道了此地的‘真相’,因此他是不愿深思,只听阮慈安排。樊师弟听了阮慈的话,却是双眸闪闪,显然随之泛起许多思绪,旋又展颜笑道,“师兄既然有劝,小弟听从便是。”
    阮慈不由开了个玩笑,“师弟对我这般柔顺听话,倒是让我想到昨日你对许师兄的样子,心中可有些害怕呢。”
    樊师弟也是莞尔,望着阮慈认真地说,“我对讨厌的人从来不会留手,但在欢喜的人面前是极听话的,慈师兄无需担心。”
    他面容清秀,说到最后面色微红,似是有些羞赧,腼腆之处,令人忘怀了他的深沉狠辣,阮慈心中暗道,“这个樊师弟真是有意思,他想得要比寻常人都多。”
    昨夜两人的确聊得投机,阮慈也觉得和他算谈得来,如今樊师弟既然公然示好,她便邀请樊师弟一道往前探询,看看这永恒道城究竟有多么阔大,‘真实’一面延展到哪里,又是否能找到通往金丹城区的入口。
    樊师弟欣然笑道,“小弟也正有此意,一路跟随师兄时,便想到师兄恐怕是在寻找这幻境的极限,也是暗自留心,到目前为止,我等所踏足之地全都鲜活真实,道祖余威,竟至于此?我们走过路程,已有数十里,却还是没到这幻境的极致。”
    阮慈道,“我们在城外时,八城门走过了三处,也有不少修士是从别的城门过来寻找亲友,从他们口中判断,八城门这一次是都开了的,那么按理来说也都有修士从城门中进入,我们不妨先往朱城门方向走去,计算一下路程,以此来推断道城大小。”
    樊师弟对他看得上眼的人,当真是乖顺可亲,同阮慈一道继续前行,又提起昨日未完的话题,“此时只得我们二人,小弟想请教师兄,是何方道祖,胆敢和创世道祖相争——而且在小弟看来,若说我们琅嬛周天所属的洞阳道祖,大道为通,那么这道祖的大道便是通之大道相悖相克的那条大道,这条大道似乎讲求所有修道物事都不假外求,己身便是完整的传承,对外的因缘联系越少越好,师兄怎么看?”
    阮慈也有类似念头,不过她知道得比樊师弟更多些,此时含糊说道,“内景天地是道祖一生记忆,也许这一段记忆时,五行道祖还并非那样不可触犯呢。至于这道祖所代表的大道,既然他已湮灭至此,我等便注定不会得到肯定的答案,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樊师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对阮慈展颜一笑,说道,“看,师兄的见识,岂不是比银簪宝贵许多了?只有许师兄那样的睁眼瞎,才会贪图宝物,他根本就不知道在这世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阮慈好奇地问,“是什么?”
    “见识!”樊师弟斩钉截铁地说,“在这周天之中,最为重要的便是超人一等的见识。禀赋、机缘、时运,都只是细枝末节,能走到这一步,我等都并不缺乏,唯独见识与心性,才是可遇而不可求。此来恒泽天,我所求的并非玉露这般的俗物,只愿与诸般英豪一会,听一听他们的见识。”
    他的看法,竟和阮慈不谋而合。阮慈不由笑道,“正是如此,此番能进入永恒道城,增长见识,乃是最为难得的机会,我们不要把时间花费在和修士相争上,多开开眼界才是正事。”
    樊师弟拍手道,“不错,不错,小弟也并非心慈手软之人,但却觉得在这里互相争斗,杀上个把对手就沾沾自喜,实乃买椟还珠之举。我在门中,听师长说起,洞阳道祖吝于现身,而琅嬛周天又被其封锁,使得我们周天修士,难见道祖风采。这永恒道城很可能是许多修士一生中唯一一次见到道祖层面的交锋,就不知道有多少修士能有慧眼,看出这一点的宝贵了。”
    这是阮慈出门游历以来最谈得来的修士,虽然根底不明,但比起孟令月、李平彦来说,又要投机许多。虽然她并不缺乏和道祖的交流,但亦是对这道争兴趣极大,也道,“是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修士能看出这其中的风险。但不论如何,都是一旦错过便不可能再重临的机缘,只是那些提早服用宝药的平宗修士,便如同入宝山而空手还,投入此间时,已全然忘却自己的真实身份,便是身处其中,但却不会有我们的感悟,只能说道缘当前,所得却是各自不同,令人只能空劳叹息了。”
    她却是想到了秦凤羽,能和她一起进来恒泽天,已是极大的运气,可偏偏却因为两人一念之差,被锁在城外,错过了这一番见识,只能说和这番际遇无缘,将来是否就是因为少了这么一点际遇,不能登临洞天,除了那不知是否存在的命运道祖,却是谁也说不清了。
    再是这般一想,又觉得不值得慨叹什么,个人的际遇,除了自身的努力之外,看似只能由飘渺命运决定,可细思之下,便是己身心性,又怎知未受道祖拨弄影响?见与不见,可能都是道祖随意博弈的结果,长了这一番见识也不值得欢喜,而进不来永恒道城,似乎也无需为其惋惜。
    这一番心思,不适合和樊师弟分享,但她之前的话语也足够令樊师弟感慨的了,他叹道,“是了,也许我等此时自以为得了机缘,但在高辈修士眼中,却还是身在险境而不自知呢。修为越过某个阶段,再回首看去,又是不同风景,然而这也不是此时的我们所能看明白的,身处其中,便只能昂扬奋进,一路前行。”
    两人越说越是投契,阮慈甚至舍不得细问樊师弟出身,免得两人师门若是立场不同,各有思量,此时反而妨碍两人交际。把臂同游了数日,走了近万里,终于走到了朱城门,城门口也见到不少修士入内,樊师弟上前问了问,八城门修士如今都在陆续入城,众人自然也都对这永恒道城的变化极是吃惊,也是都放下敌意,彼此问询。
    在城外时,八城门之间相距不过是一千多里,城内却是十倍差距,如此庞然巨城,令人无法想像,只怕筑基修士所在的这八城门便胜过外间数个国家。阮慈也有留意,在他们所走路途之中,居民还真都以筑基修士为主,并未见到太多炼气期修士,至于金丹修士,更是一个没有。这永恒道城到底多大,便是走过了两个城门,也很难估算出来。樊师弟甚至认为这道城全盛时期,可能就是道祖缔造的大天,和中央洲陆会是一般大小。
    阮慈不大认同,道,“城外还有居所,这道城可能是大天中道祖山门所在,不过无论如何,也是足够骇人了。今番实在是开了眼界,原来道祖山门气派是这样足。”
    这道城如此巨大,处处都是金光闪烁,街道、屋舍,都是炼就在土地上的精金法器,光是灵材就让人眼红,若是能取下一些带回琅嬛周天,对一般修士来说,所得便十分丰厚了。不过两人还是以观察为主,其余东西一概未取,也是怕节外生枝。樊师弟说道,“只是走到这里,依然没见金丹修士,师兄怎样看,是此地不足以繁衍出金丹修士,所以幻境自然缺损,还是别有讲究?”
    阮慈沉吟道,“金丹修士应该不在我们生活的这座城中,我们走了这么久,虽然还未能环游此城,但若有金丹修士同样居住在此城中,怎么也该流露蛛丝马迹,还有一点值得注意,那便是祝队长,祝队长说自己成就金丹之后,不能和筑基队员再见,众人也是一幅此世死别的语气。但他是个粗豪重情的性格,没道理在金丹之后对老部下不闻不问,所以我想金丹城区和这座城应该并不接壤,并非是简单两处城区,平日派人把守,不许闲杂人等交流的隔绝形式。”
    樊师弟也觉得她说得有理,“难道金丹城区和此地距离非常遥远?要从城中最高处的承露盘上传送过去?”
    他所说的承露盘,便是所有道基全部凝实之后,修士要凝结玉池灵气,将其炼就一枚金丹,这金丹便是在道基高台最上一层的承露盘上安放。这永恒道城的中央,也有气势巍峨的高台,由于距离实在遥远,高台哪怕一层又如同崇山峻岭一般高大,甚至难以数清层数,只是将头抬到快要跌倒的地步,才能看清高台顶部那巍峨的承露盘。
    “也是,也不是。”阮慈也不太肯定,猜测道,“按我想来,承露盘应该是关窍,但并不是简单的传送——按那祝队长所说,道争是各有各的战场,金丹战场肯定在金丹城区之外,这便有一个问题,金丹修士交手,的确可以拉开距离,减弱对筑基战场的影响,但元婴修士交手呢?洞天修士交手,连洲陆都能打碎,便是战场拉得再远,一样会影响到筑基战场,如若双方在同一大天,那筑基修士的交手便是毫无意义的,最大的可能是所有人一起被洞天修士交手的余波震死。”
    樊师弟神色一动,试探着道,“莫非是大家约好了,轮番开战……不,这也不可能,洞天之争,旷日持久,按祝队长所说,道祖之争更是无始无终,争斗始终都在继续,我们却毫无感觉,便是因为……”
    “便是因为,我们所有人虽然都处于一座城中,但却并非在同一层,可能便像是我等未融入恒泽天时一样,纵然身处一地,但双方不能交流,我想在此地可能是连一方对另一方的观测都不行,道城像是一本书,不同层次的修士写在不同书页上,虽然叠加在一起,共同写成一本永恒道城,但彼此却无法交流探视。”阮慈边想边说,“而那翻页的书装,或许便是道城中心的承露盘。”
    随着她的话声,眼前景色再变,有那么一瞬间,阮慈似乎看到了层层人影,甚至有一些带来含糊威压,仅仅只是一瞥,便令她的道基吱呀作响,有些不堪重负的感觉。
    她不禁连退了数步,这才堪堪稳住呼吸,眼前幻影也消失不见,重又回到那实在人间,转头看去时,樊师弟面色也很是苍白,摆手令阮慈不要靠近,他气息起伏不定,过了一会,哇地喷出一口污血,这才勉强笑道,“让师兄见笑了,小弟修为不精,刚才那一瞬的重压,竟是有些承受不住,险些就损伤了道基。还请师兄为我护法,我要调息片刻。”
    他内景天地之中,显然并不如所说的这般轻描淡写,却是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刻盘膝坐下,伸手握住一枚灵玉,闭目行功。阮慈连忙布下阵盘,免得有人前来滋扰,视线偶然一瞥地面,不由又微微皱起眉头。
    ——那樊师弟一口污血,竟是把精金制成的地面都烧得发黑冒泡,金液、血液翻沸之中,更是隐隐能见到细小蛇虫缠动扭转,被阮慈定睛看去,这才缓缓消解于无形。
    第92章 蒸蒸日上
    低辈修士窥探高层,哪怕只是一眼,便可能道基碎裂,身死道消!
    这条法则,看来横跨了两个宇宙,依然没有失效,而且修为越高,反噬越强,当阮慈还是凡人的时候,好奇地望向谢燕还,因她当时一无所知,所以只是双眸刺痛,可若阮慈当时已经知道元婴大能有多少神通,那么当日的反噬,很可能便会要了她的性命。此刻她已有东华剑镇压,倒是无妨,但樊师弟猝不及防之下,怕是窥视了洞天大能的身姿,因此调息了大半个时辰,方才镇压下内景天地的动荡,又接连服用了几枚丹丸,脸色这才重新红润起来,苦笑道,“还好,小弟修为尚且浅薄。修为越高,窥伺上层的反噬也就越强,若是金丹、元婴修为,窥探洞天真身,道途都要受到极大妨害。”
    筑基修士窥探金丹,倒是不会承受太严重的反噬,不过也不会太舒服,阮慈歉然道,“是我考虑不周,下回说出这些之前,应当要提醒师弟做好防护。”
    樊师弟摆了摆手,却并不在意,“是我自己历练浅了,吃过这个亏,之后自然晓得,怎能要求师兄在事前顾虑得这般周全?”
    他有时心思非常细腻,许师兄只是有些轻视,樊师弟便埋伏下暗手,便是没有行刺一事,恐怕对景也要了解许师兄的性命,但因阮慈之故吃了这么一个亏,却是不以为意,甚至对阮慈更加钦佩,笑道,“我在门中,每常觉得寂寞得很,师兄弟都说不到一块,今日见到慈师兄,方才觉得找到了知己。我一向自负聪明,可和慈师兄的眼界比起来,又仿佛少了那份高度,那份气魄,便犹如井底之蛙一般了。”
    他此时比起阮慈自然是少了些时间,对此地的解读也只能依靠阮慈的见解,但阮慈丝毫也不敢小视樊师弟,能知道自己不足在何处,其实是一种非常难得的资质,若是他得到东华剑,只怕成就也不会比现在的阮慈低。她道,“既然已知此地关窍,那么还是先回去和李师兄会合,一起定下之后行止吧,至于那金丹城区,甚至是元婴、洞天城区,现在还不是去闯荡的时候。”
    樊师弟自无异议,二人往回走去,很快遇到迎面寻来的李平彦,将许师兄等事一说,李平彦亦道,“我说怎么今日我们三人都不做了,却只有我来辞工。原来还有这么一番故事,这许师兄还算有点心机,眼界的确实在不足。”
    又说起,“这工一辞,要想再回去也是难了,城防处名额有限,只招五十人,今日已招了一半,我们辞工之后,便不会再入选,这几日间,缺额应该会很快补足。”
    阮慈道,“若是八处城门都是五十个缺额,那些有资格争夺玉露的弟子,大概也要被延揽两成过去。”
    只有在城门处展现出足够的能力,才能获得延揽,樊师弟道,“也有些修士,如小弟这般,虽然略有实力,但只是想来见识一番,是以随遇而安,城防一安排,便顺其自然地加入其中,真正想要争夺玉露的,可能还会看看风头,再定行止,等到他们做出决定,城防队的人选还会有一番变动的,到时只怕还要死一些人。”
    李平彦的判断,相信也是很多人共同的认识,玉露如果化生的话,不是在城中最高处,就是在战场最激烈的地方,这也是按常理推测的结果,那些老成修士多方探查,大概也需要几日时间,到那时自然会发现,争夺玉露最理想的职位便是城防,毕竟那些小修士只能在商户、后勤服务,很难直接见证战场,城头的消息会更加灵通,便是不曾有玉露线索,可以在最近距离观看道争,也是一番难得机缘。
    偏生李平彦和樊师弟都因为阮慈一句话直接辞工,这也让阮慈有些不好意思,叹道,“若是我所担心的事没有成真,那就耽误两位师兄弟了。”
    李平彦道,“出门历练,一切都是自己做主,慈师弟说这话做什么?”
    樊师弟也是笑道,“要见证道争,有许多办法,能和师兄多谈几日,其中收获,远胜在城头做那些苦工,赚取所谓的符钱。”
    他对阮慈这般千依百顺,李平彦也不由眉头一挑,从阮慈投来询问眼神,阮慈微微摇摇头,示意自己并未暴露身份,口中道,“城中住宿极是便宜,修行灵气也并不珍稀,两位师兄在城头做了一日工,所得符钱足够在客栈住上数月,不如先潜修一段时日,有闲暇时,在城中四处看看,也往城中高台处走走,再见机行事。”
    两人都没有异议,李平彦道,“便是符钱不敷使用,也是无妨,城中商行还有许多杂活,也需要人做,只是充抵房费,间或去做几日工便已足够。”
    他又笑道,“只是因理念不同,城中宝材灵药极是便宜,我想这次恒泽天之行,会比我们想得更太平许多,这样好的机会,众人只怕都忙于赚钱了,哪个还打打杀杀?说不准,死人最多的一次,反而是在翼云北望来此的那艘鸩船上。”
    他到底是江湖经验丰富,在樊师弟面前提到此事,便是旁人语气,丝毫没有显露阮慈其实也在那艘船上。阮慈也是故作不知,便问道,“说起来,我被恒泽天卷入之前,在宝云海岸边,看到众人联手击杀一名修士,那便是——”
    樊师弟道,“应该就是鸩船上侥幸存活的修士了,鸩宗弟子必然就在其中,是以那艘船靠岸之后,宝云渡一直有护道化身在私下搜寻那艘船上的人,为自家子侄将威胁消化于无形。不过似乎并未全部杀光,小弟进门以前,众修士正在传阅一缕气机,听说便是漏网之鱼。”
    他谈起此事,非常镇定,倒不像是和自己有关,阮慈心道,“此人大概是魔门出身,但未必就是鸩宗的人。气机只有一缕,那漏网之鱼说的便是我么?难道鸩宗弟子真没进来,杀了人就溜了?或是杀了这么多人以后,却连恒泽天也没进,就被杀死在门外了?”
    她又想到,“若是他要谋取恒泽玉露,那在船上就不该出手,众人进门以前就有了提防,进门后持避毒咒的修士自然要比以前多,对他来说,下毒会变得更难。也许他本来就不打算进恒泽天,只是借机在船上诛杀自己的对手,也并不在乎伤到了旁人。”
    三人说起鸩宗修士,固然慎重,但也不如之前那样谈之色变,主要是之前恒泽天中争斗频频,不是每个人都能时时持定多重大咒,很容易让鸩宗弟子趁虚而入,如今道争在前,城中规矩森严,大部分修士的生活也因此稳定下来,那么多持一咒并不是什么难事,这将严重削弱鸩宗弟子的发挥余地。
    樊师弟便是不以为意,笑道,“在这道城之中,他能怎样?鸩宗的本事,只在混乱狭小之地有用,一旦有了秩序,便很容易对付,这道城中谁也说不清是否真有金丹修士,若有的话,要解毒也不过是弹指之间。这鸩宗虽为盛宗,但只知下毒,在我看来,其实还不如几个有名的茂宗那般令人忌惮。”
    李平彦也深以为然,因说起金丹修士,三人便在探讨这道城中到底会不会有金丹修士出现,毕竟众人皆知,此处只余玉池、高台,按照常理来说,幻化不出金丹期的幽影居民。但自从知道这里是道祖居所,李平彦和樊师弟又难免患得患失,只觉得道祖无所不能,也许真就有金丹期的居民,藏在另一页书中,只是从未被琅嬛修士见到而已。
    阮慈道,“其实我们并不曾知道恒泽天是否只剩下玉池、高台,所知道的只是恒泽天和琅嬛周天交汇之处,灵压极其不稳,很难承载筑基以上的神识法力,这和其余破碎洞天是不同的。真正的恒泽天应该在宝云海深处的灵气漩涡里,到底内景天地残余了多少,谁也不知道。”
    这么说,众人走入深处之后,还真有可能遇到金丹存在,李平彦、樊师弟面色都是一变,李平彦道,“也罢,横竖我们也并不出去惹事,究竟有没有金丹存在,相信自然也会有人为我们试探的。”
    琅嬛修士一向最是胆大妄为,他这一说,二人唇边不由都挂上笑意,樊师弟顺势便在二人下榻的客栈中也租了个院落,三人自此联袂在洞府中潜修,并不出面参与道争诸事。
    不知不觉,一个月已是过去,这一个月间,近千修士来到青城门一带,此地客栈旅舍也因此热闹起来,三人也并未一味苦修,李平彦、樊师弟都常常出面和修士结交,只阮慈因为身份较敏感,恐怕当日进城时还有许多人注意到她的银簪,因此藏得严密。
    这些琅嬛修士,进城之前本准备迎接狠戾杀场,不料这永恒道城之中,一切都是井井有条,刚入城数日便有十余人因太过胆大妄为,触犯律条,被送入绝灵监牢。众人一时都老实下来,很快又发觉城内极是廉宜的物价,顿时为之一惊,当下再也没有心思互相斗法,全都在城中寻找职司,淘换宝材,甚至只是享用灵食。城内气氛一派和谐,甚至可说是蒸蒸日上,不少人对道城生活赞不绝口,更是嗟叹这只是旧日幻影,琅嬛周天中,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逍遥的神仙日子。
    李平彦、樊师弟二人定力都是十足,这般享受还不能令他们心动,只是探听有没有修士往城中心行走,这倒的确是有,也并未受到阻拦,只是走到高台底下,威压太过,也兴不起往上攀登的心思,便即退了回来。
    “道祖威压,岂是玩笑。”阮慈叹道,“看来玉露若是在那处化生,我们没有特殊机缘,是得不到了。”
    玉露化生,会有特殊动静,这是遮瞒不住的,落在哪里都有征兆,也不是次次都化生在可以得到的地点,运气若是不佳的话,满城人都只能望而兴叹。李平彦道,“这不急于一时,横竖还有一段时日,到时候再看运气罢。如今且说这近在咫尺的大道之争——似乎明日便要开战了,我新结识那位道友,已成功进入城防中做事,为我们指点了一处高楼,可以看见城外景色,怎么样,有没有兴致去看看这个热闹?”
    他十分善于交际,这处人脉便是因为众人之前结识了祝队长,恰逢城防队有缺,李平彦便穿针引线介绍了一番,这样交了个不错的朋友。三人虽然不愿参与道争,但谁愿错过这般盛事?当下都是欣然应诺,第二日一大早便来到约定地点等候。
    第93章 筑基道争
    “这位是……李师兄!”
    那位城防军给众人安排的高楼并非食肆,乃是他之前暂且栖身的商行,这商行生意做得不小,楼高十余层,有两层专供炼器师施展,视野开阔,正好可以见到城外战场。一大早,众修士便云集于此,更因共同人脉彼此寒暄,一副热闹十足的样子,虽然明显并非为购买灵器而来,炼器师也视若不见。道城中人对道争并未特别关注,也不曾避讳,这在阮慈来看十分合理,道争便是这些永恒道城住民生活的一部分,这些住民不断轮回,若是都保存了记忆,那么总有一世是在城外参战的,将来也总要回到战场之上,此时既然不在,那也没必要关注什么。
    不过,她有此认识,并不代表所有修士了解得都一样仔细,甚至连道争这两个字都未曾听闻,只知道是城外有大战将起,众人寒暄之后,便有数名修士奇道,“大战在即,城中却丝毫没有紧张气氛,也不知是何缘故。”
    这一看便是入城之后,便全力换取灵材的,而且修为素质还比不上此时在城外的修士,阮慈对这些人并不在意,扫上一眼,便重又看向城外,城门下方已集结了数千名修士,城头更是灵光闪烁,在气势场中,众人都能感应得到,这永恒道城本身仿佛成为一个巨大的灵器,从城头到城内所有楼阁,都连缀为一体,而这其中流转的无穷灵力,随时可以流入城头那些攻伐利器之中,向敌人攻去。
    内景天地,本为一体,这永恒道城可能就是道基高台所化,炼成整体再自然不过,阮慈更好奇的还是敌人的模样——幻境演化出整座道城,还在情理之中,毕竟只要内景天地不曾残损太过,这永恒道城本也就是道基高台的一种展现形式,并不会耗费什么,但敌人的法力,想来却是要用法力凝出,这恒泽天已在此地存在了不知其数的年份,便是逐渐风化剥落,法力应该也要逐渐消褪,能拟化出永恒道城,将这万余名修士囊括其中,可能已是十分不易,但要说再拟化出数十万敌人——
    思维刚转动到此,人群便是一阵哗然,阮慈定睛看去,只见天边曙色之中,乌压压一片全是人头,更有灵华流转,给人的迫力丝毫也不亚于永恒道城。阮慈未曾见过这么多筑基修士一起全力发散灵力,更不知道其所带来的灵压,居然如此肃杀,原本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琅嬛修士,也都不由逐渐止住话声,面现凝重之色,望向了远方。
    “这……”阮慈自然不会被这灵压震慑,心中更多还是不解,她碰了李平彦一下,传音问道,“李师兄,你可曾见过这般规模的大战。”
    李平彦苦笑传音道,“金波宗托庇于上清门下,也还算繁盛,无人前来讨要我们的山门,我们要吞并别家,却也办不到,四周都是上清门的下宗,莫说大战,便连山门之争都未见过。”
    中央洲是四战之地,纷争远较其余洲陆为多,但到底修道人寿命绵长,纷争再多也要用百年来计算,对于中央洲腹地,又托庇于擎天三柱的宗门来说,环境还是相对太平。阮慈也知道自己问错了人,又传音问樊师弟,樊师弟却是毫不犹豫地回道,“侵吞宗门,我见得多了,但没有这样打的,第一,人数要少得多,第二,这宗门相争,在开打以前通常都是阴谋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这道争完全摒弃这些战场外的招数,不知是不屑于此,还是不能于此,我还没能下个结论。”
    他感兴趣的显然并不是众多修士形成的压迫威吓,而是道争中存在的规律道理,阮慈道,“我想应该是不能于此,既然是道祖所辖之地,那么天然便带了道祖道韵,按道理,沾染道韵的生灵,所思所想对道祖而言并不是秘密,阴谋诡计,在道争中大概是行不通的。”
    樊师弟失声道,“我等的思绪,对道祖而言并非秘密?”
    前半句他是说出口的,到后半句才转为传音,“这话可是当真?慈师兄是从何处得知?”
    这对阮慈来说,乃是最自然的认识,她修为低微时,实在被太多高辈修士读取过心中所想,便是青君也坦然承认,若非二人身处不同时世,阮慈心中的想法也瞒不过她。只是对樊师弟而言,琅嬛周天并无道祖常驻,洞阳道祖在周天中也少有人时时提起,就算是盛宗弟子,若是没有道祖传承,师长又不曾提起,只怕也不知此事。她道,“若不持净心咒,我等的念头甚至能被元婴、洞天感应,身怀道韵,瞒不过道祖又有什么奇怪?”
    樊师弟皱起眉头,“这么说来,我等的思绪,也全在洞阳道祖心念之中?”
    阮慈笑了笑,“这是自然。”
    樊师弟斩钉截铁地道,“这我不能接受!我的心念只属于我自己,旁人前来窥探,便是道祖之尊,也是无礼!更是无理!”
    他连说了两个同音词,阮慈也怔了一怔,方才明白他的意思,不免微微苦笑,樊师弟的反应,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相信亦很少人能接受自己的一切均在旁人眼中,连丝毫秘密都没有。对樊师弟这般的修士来说,也许没有秘密,也就意味着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仿佛一切都能被随时剥夺,有种朝不保夕的感觉。
    “也就是在这恒泽天内,能说些这样的话了,出去之后,这些话便不能轻易言说出口,甚至不能随意想起,便是在此,这些话也是少说为妙,”阮慈幽幽提醒,“毕竟,你身上虽然已沾染了恒泽真人的道韵,或许在此地,你的心绪不会被恒泽天外的存在感应到,但一切不过只是虚幻,从恒泽天出去之后,你还依旧是从前的你。便是现在,你的思绪也并不全然属于你自己。”
    樊师弟微微一怔,随即陷入了沉思之中。阮慈也被他勾动思绪,放纵心中念头,漫无目的地游思了好一会儿,但对她来说,这么做要比樊师弟更加危险,毕竟樊师弟如今还只是个小角色,便是在琅嬛周天里,只怕洞阳道祖也不会特意留心一个小修士的念头,恒泽天中,他也没有参与道争。而阮慈就不一样了,便是在这恒泽天中,又有青剑镇压,她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安全。
    只是稍微分神片刻,阮慈便收回念头,仔细观看远方战场。此时双方已经接近到可以交战的距离,永恒道城中也传来阵阵灵压波动,仿佛有巨量灵气正从城中泵出,往城头而去,远处来袭道兵也有攻伐利器,身后飞起一片明珠,毫光四射,李平彦在她身边低声道,“全是剑丸!”
    他语调低沉,不乏惊讶,毕竟能否御使剑丸,和弟子心性有很大关系,若是心性不纯,便是修为再深厚,也很难御使剑丸,阴阳五行道祖麾下竟是随意便能聚集这么多的剑道种子,不能不令李平彦暗自揣度道祖麾下究竟是何等威势。
    以他修为,尚且如此,楼中更多不如他的修士更是目瞪口呆,只觉大开眼界,其中一人兴奋又憾恨地道,“只恨我等不能在城头与这些道兵交战,这些道兵必然都是一时之选,哪怕只是略略交手,也能得到不少好处!”
    众人都嗟叹起来,更有人对李平彦道,“李师兄,我等是来得迟了,没有入选,你却是机缘到手,却又没有保住,此时只怕心中也满是悔恨吧!”
    李平彦还没答话,樊师弟却是冷笑一声,有意道,“师兄何必戳人痛处?明知我们已被逐出,再也无法入选,而你们随着人员折损,却还有机会,这是在我们面前炫耀什么吗?”
    他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众人顿时都被点醒,屋内气氛一下活跃起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憧憬上去和道兵交手的景象。此时地面微微摇动,便是连炼器师都停下手中活计——永恒道城中的灵压突然一下大振,远处先看到一道白光轰然射出,在空中散为白花,飘然落下,而城外阴阳五行道兵之中,那些剑丸也各自发出道道剑意,往白花迎去。
    气势场中,一霎那间便多了数以万计的小点,各自散出惊人灵压,只要沾身,恐怕在顷刻间就能将修士道基打碎,偏偏这些飞花剑气且多且密,飘然落下,更无规律可寻,众修士即使在远处都不由色变,设身处地,在这样的战场之中,根本没有护身完全之策,只能凭借灵觉、运气,往前冲去。若是运气不佳,被那数道剑意盯上,恐怕转眼之间就要落败身死。
    刚才还在羡慕城防修士的众人,此时声音都渐渐低了下去,但道城修士却是夷然不惧,和对面敌人一起,往前飞入战场,就在城外空中厮杀起来。永恒道城的修士个个道统不同,也没什么合击之术,彼此更不合作,都是单打独斗,而五行道兵之中,却是各有职司,明显可以看出阵中有十数种功法,彼此都能配合,十数个道兵结成战阵,以多敌少,一击之下往往就能杀死一个道城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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