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道祖对弈
    “咦,这是……”
    霄云周天外,正是一派极为繁盛热烈的景象,整座周天并无道韵屏障遮护,从外界便可清晰地瞧见无数大陆在周天之中摇摆游荡,不断上下变化方位的奇异景象,虽说周天并无一定形状,但通常都以球形或盏形屏障包裹,外有迷雾,令宇宙行者不能在一眼间看到太多。但霄云周天外只有大大小小的风力吹拂,有微风拂过,吹得白云微微颤动,连其中一切都被来客尽收眼底的洲陆,也有那狂风肆虐,龙卷风眼相连,乌云密布的密境。诸般修士,在风中借力而行,时时可见流光迅捷飞过,更有不少商队从远处穿渡虚空而来。来往众人多数都乘着一种特制的法舟,舟身晶莹剔透,有无数长须伸出,在风中不断颤抖借力,越是靠近霄云周天,速度便越快,只见两支商队迎面而来,似乎难免相撞,但在风力之中,长须轻缠,又默契地分出上下,擦肩而过,各自投入风团之中。
    在这纯粹风力主宰的周天之外,宇宙虚空中突然多了一名长髯修士,他翘首望向无穷星海中的某处,喃喃道,“宇宙风的味道变了……”
    “啊。”
    虚空之中,某一外罩华贵宝盖的周天之中,亦是有一尊雕像突然返生,自高台步下,令其下不断歌咏赞叹的门人弟子一阵骚动,忙五体投地,虔诚朝拜,纷纷感慨自己有此机缘。这些弟子一旦有了金丹修为,便会离开这华盖周天,在宇宙中各处辛勤行走,传播人道功德,满载而归之后,方才有资格来到此处圣地参拜道祖雕像,此时竟有机缘得见道祖托体返生,如何不战战栗栗、欣喜若狂?
    这尊玉人雕像神色淡然,随手一挥,便有丝丝缕缕明黄功德洒落,落入众弟子法体之中,她自身一步踏出,来到周天之外,眼中神光射出,在星海中似是照出了一条奔涌大河,河水中浊浪滔天,令人难觑河上光景,功德道祖秀眉微蹙,转身望向自身道途,轻声说道,“时间线……多了一些,又少了一些。”
    她眸中现出一丝愁绪,“又多了许多变化……”
    “哦,是那位晋升元婴了?”
    金莲铺地,无数吉祥妙物随处落化,极乐净土之中,一尊穷尽妙想,至善至美、清净安乐,眉点朱砂、长耳垂肩、长眉入鬓的青年佛陀缓缓睁开双眼,望向天边,悠然笑道,“太一檀越也太过谨慎,迄今仍将其深藏,令人无法辨明因果气机。”
    他随手点去,榻前蒲团灵光一闪,一道面目模糊的人影现身其上,佛陀依旧安然高卧,口中道,“洞阳檀越,时间线已越来越微妙扭曲,有太一遮掩,未来连你我都观望不清,东华剑似乎脱出掌握,青君归来已成大势,你可做好了承受反噬的准备?”
    那人盘坐蒲团之上,良久方才低声说道,“青君只合一道。”
    他声音低哑,语气如止水般淡然,仿佛无论何时都不会失去冷静。佛陀面上笑意加深,叹道,“她若归来,所合便不止一道,而是重回开天辟地之时,再合太初,太初大道,权柄至高无上,乃是先天五太之一。本方宇宙先天大道从未有人相合,青君倘若成为第一个先天道祖,只怕檀越要被镇压至宇宙终结,再无超脱之望。”
    他语中仿佛自然蕴含大道奥妙,所言并非蠡测,而是来自自身对未来的观照,语末警告,更是令人动容。因佛陀执掌的便是超脱大道,虽说其因大道本质之故,轻易不会锁死某一生灵的超脱之路,对道祖超脱更是影响有限,但大道权柄所在,仍能感悟天机,冥冥间判人道途。
    其之所以与洞阳道祖互为表里,也是参悟灵机,认定其为本方宇宙最有望超脱为永恒道主的存在,或可将其携去新生宇宙,完成超脱大愿,令佛陀再合第二道。倘若洞阳道祖丧失超脱之望,佛陀亦会在转瞬间将其抛弃,这对道祖来说并非背信弃义,而是再自然不过的选择。大道递嬗,博弈中变化千百,道祖也因此时分时合,亦敌亦友,此中流转几乎不受个人好恶影响,只关乎彼此道途。
    洞阳道祖不为所动,淡然道,“他们比我想得更急,足证我所见不错。”
    佛陀露出赤子般的好奇神色,“因何急切?”
    洞阳道祖并不言语,只是将大袖一挥,殿中顿时浮现虚景,正是太初阮慈杀灭洞阳阮慈的一幕,太一君主虽然能拦住洞阳道韵对时光河流的侵犯,但却拦不住他见证洞阳阮慈的覆灭。佛陀饶有兴致地看完全部,笑道,“不愧是她,杀伐果断。”
    洞阳道祖点头道,“你只瞧见她和我,有没有瞧见第三人呢?”
    随他话语,场中朦胧浮现出第三个身影,只是被遮掩得极其隐秘,道韵严严实实,未曾泄露,两大道祖都无法横跨时光流域,窥见真容。这便是大道权柄之能,在时光长河中,能胜过太一君主的,只有阴阳五行道祖!
    “有趣,有趣。”
    佛陀沉思良久,俄而笑道,“你编织了无数未来,投入她命运之中,方才有这一化身凝炼。是何方道祖也在落子,竟瞒过你我,还是这个小丫头,竟然真的狠心灭杀了青君转世之‘我’。”
    他不禁拈花微笑,极乐净土中顿时香花遍地,“太一檀越却不知作何感想,苦海无边,作茧自缚,便是贵为道祖,也一样难逃这喜怒哀乐的磋磨。”
    洞阳道祖古井不波,淡声道,“是与不是,一人可知,去问问他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所说的,自然是另一位道祖,也只有如此,方才会应邀造访,争取佛陀支持,随他前去威压其人。
    佛陀并不诧异,容色转为庄严,从卧姿起身,盘膝低宣佛号,“命运道友。”
    随他法力运化,极乐净土的清净美景一闪即逝,两人刹那间来到一处周天之外,这周天望之无有任何灵炁,普普通通,仿佛刚诞育不久,其中却传来一声冷哼,只见一只巨龟现在虚空之中,口吐人言,冷然道,“洞阳,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你编织因果,污染太初命运不成,便要来强压我入伙?”
    洞阳道祖一语不发,似乎默认,佛陀笑容满面,合十道,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贫僧特意随他前来,特请道友也来多助。”
    命祖一声长吟,惹得宇宙虚空中一阵乱流,往外波荡而去,不知多少人的命运又要受此影响,傲然道,“命运一道,千丝万缕,贯穿始终,尔等哪里明白其中的真正奥秘要紧!本方宇宙失衡的速度超出所有人想象,连你们都不例外,不论是谁,都休要再来扰乱我的大道!”
    它人立而起,背上龟壳光彩万般,发出阵阵霞光,声音中带上重重道韵,仿佛回荡在宇宙的每个角落。便是此时,无穷周天之中,不知多少修持命运大道的修士同时呕血,气机不可避免地衰落下来,修为越高,便越能感到大道对自己的排斥。
    命运道祖将大道封锁,而且远比时间道祖的封锁更为严格,太一君主只是锁住了外人窥伺,倘若是世宗传承,仍可尝试靠近大道,命运道祖却连自身弟子都已全数锁在大道之外!
    “从此刻起,本方宇宙所有生灵命运,均由因果推演衍生,任何人不得拨弄!”
    巨龟身后,飞出彩光点点,飞向无数周天,道祖拥有宇宙视界,自然能够看见周天之中,那些修行命运大道的世宗洞天,均都毫不反抗地接纳彩光入体,宛若迎接自身命运一般,目注自身被彩光化去,飞入虚实之间。这正是命运道祖为其留下的一线生机,这些洞天真人,已是或多或少将己身寄托大道,如今被大道排斥,只能不断破灭衰退,命运道祖将其封印入虚实之间,正是等待此次道争结束,再将其解封。
    竟是谨慎至此,连将这些洞天化为道奴都不情愿,只因道奴仍可接触大道,便有了拨弄命运的可能……
    佛陀双手合十,长宣佛号,身后佛光璀璨,毋需言语,刹那间已和洞阳道祖达成共识,便要出手将其拿下,但巨龟眼中却闪过一丝嘲讽,口吐人言道,“道友,此消彼长,还是先渡过眼前这一劫吧。”
    命运道祖,金口玉言,所言便是命运,在道祖这个层面,其通过更直接的方式来干涉实数,当命运道祖说出这句话的时刻,洞阳道祖那模糊面容上波光涟涟,时间长河中浪花再涌,过去、现在、未来的道韵同时袭来,基于不同理由,与洞阳为敌的道祖,听闻此语,便得知此是攻伐洞阳的最好时机,不约而同,纷纷展开神通,向其攻来!
    佛陀手中莲花轻挥,洒落片片清辉,三界气氛为之一清,将攻势不可避免地缓了片刻,更有丝丝缕缕的宇宙风从中助力,洞阳道祖仿若乘风而起,刹那间溶于大道,消失无形。
    在彻底躲藏起来的前一刻,他回眸一瞥洞阳道域,道韵大涨,堪堪敌住攻势的同时,艰难万分地从法体中再生出一只手,轻轻一捏!
    洞阳道域之中,某个玲珑剔透,不染纤尘,仿佛一枚玲珑玉球的周天骤然间加快遁速,不断往前方虚空冲去。许多道眼神都落在球上,敌方攻势更加猛烈,洞阳道祖也只能全神抵御,这只手未能捏到底,便破溃于无形,但即便如此,洞阳道域中他的权柄至高无上,亦无人能有威能将这周天前行之势缓下!
    随他消失不见,佛祖低宣一声法号,亦是恬然笑道,“总是有时间的,是吗?”
    莲花盛放,他的身躯缓缓化为无形,只留花瓣散落,余音袅袅。“太一檀越,如今你的时间,可还足够吗?”
    时间长河之上,雕像微微一动,重又返生,太一君主垂眸下望,见那长河之中,一尊元婴缓缓浮现,娇小可爱,只有法体一半大小,但身形却是凝实无比,更伴有种种异象。其闭目趺坐,姿容秀美,此时睁眼仰首,与太一君主对视,眸中有湛然神光闪现,丝毫不落下风。
    其已渡过三道关隘,吞丹入腹,在那无穷迷雾之中寻到自身道途,从此跳出红尘,彻底超凡脱俗,成就元婴!
    太一君主缓缓点头,说不出是喜是怒,或又有几分怅惘,一声轻叹,像是在回答佛陀,又像是在警告阮慈。
    “时间或还足够,但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第340章 元婴威能
    “时间或还足够,但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不知何时,眼前那超凡脱俗,远远凌驾于实数之上的画面已是悄然褪去,南株洲畔,那巨竹参天,竹叶森森的美景再现眼前,便连滔天巨浪都还未完全平息,阮慈缓缓睁开美目,望向那波澜万丈、起伏不定的深色海面,眉头微微一皱,心念过处,只见那海面转眼间便平息下来,天色亦是乍然放晴,一忽儿便由那翻卷泛白的深黑海面,化为了倒映晴空,犹如翠色明镜一般的静谧美景。
    这便是元婴修士威能所在,倘若是金丹修士,想要办到这一点非得大费周章不可,但对元婴修士来说,周围方圆千里的天候,也不过便是一念之间而已。从金丹往元婴,乃是修士超凡脱俗的重要一步,登临元婴之后,便可参悟道韵,更可在虚实之中穿渡,也不会伤到法体根基,至于设立化身行走游历,也只有到了元婴境界,方才有这般的神通,金丹境界便是怎么都办不到,因化身便是元婴在玉池识海中攫取倒影而成,只有元婴修士,方才能凭借倒影,赋予化身一缕精魂,金丹修士在倒影中只能看到自己的本命金丹,便是分化出散丹来,也没有大用。
    阮慈此时初成元婴,还未返回山门,倒还不急着修行什么化身之术,只是细心品味元婴境界的不同,此次晋级,动静似乎是没有成丹时那般轰动,但凶险却丝毫不亚于结丹,对太初阮慈来说,若是未能取胜,最终被洞阳阮慈击败,那么这一整条时间线都会化为乌有。自身将会完全被取代,这将牵扯到这条时间线上所有修士的选择,却又要比金丹时那单纯的搅动气运风云,牵扯更大得多了。
    一旦迈过元婴斩我这一关,则晋升元婴,不过是水到渠成,种种所谓难关,也都不在话下。阮慈修为本就是金丹修士中所能达到的极致,最终破境时,一枚金丹完满无缺,内景天地无有束缚,真灵活泼泼地,晋升元婴中常见的难关,譬如胎中迷雾,对旁人来说,已是险之又险,但在阮慈不过是转瞬便已勘破,最终将金丹熔炼,由那最为精粹的灵液之中,缓缓凝炼出元婴真身,自此便摆脱法体束缚,便是法体消亡,只要元婴不灭,便仍未算是真正陨落。
    在元婴修士这一境界之中,法力与威能便有了颇大的分歧,法力深厚者,元婴便会修得厚实凝炼,犹如真人,而有些中品金丹,不过是筑基八层、金丹六转,勉强晋升到元婴境界,其元婴便只有寸许大小,也无法开口说话。那些元婴大小犹如真人无异,更可肆意穿行来去,不惧罡风日晒,与旁人谈笑自如的,其元婴便被称为阳神,而其余元婴,非但不敢离开法体太远,也还畏惧日光、雷霆等等,便被称为阴神。
    这是法力层面的区别,元婴真人在这个境界之中,法力便只有两个层次,并不分前中后期,随着境界逐渐拔高,不但对修行有裨益的灵丹妙药越发稀少,而且要求苛刻,许多修士所求的灵丹妙药在一方周天中根本无有可能长期出产,某种灵物也只能对修行某种功法的修士起效,再无万用灵药。而且境界的划分也越来越模糊,这便是因为修士到了这个境界,几乎人人都有自己的传奇,底牌、奇宝、神通极多,境界也随时波动,更无人出面梳理战力,因此除了某些名动天下的高手之外,其余元婴,真正实力都是秘而不宣,藏拙为上。
    也是因此,法力层面之外,还有斗法威能,其中有如阮慈这般,根脚深厚、际遇非凡,一旦凝就元婴,立刻便有半人大小,而且宛若真人,甚至可和道祖对视,可想而知她斗法时手段变化多端,底牌极其丰沛,便是刚刚成就元婴,也可随意在南株洲肆虐,少有元婴修士能制得住这头凶兽。还有些元婴修士,一心修持法力,参悟道韵,并不长于争斗,就算元婴已是修得生动活泼,晋入阳神,但在斗法中往往敌不过阴神元婴,这类元婴真人通常无望晋升洞天,只是在险境驻守,镇压灵炁。若是宗门大战,倒也有许多重任可以担当。
    已是能够参悟道韵的境界,观照宇宙也要比金丹时更真切许多,莫说感应功法的提升,便是凝望实数,有时也可以看到其余时间线偶然闪过,这便是元婴真人偶能前知的由来,待到洞天真人时,那又是另一番境界了。
    阮慈在小竹岛上打坐三日,总算将诸般感悟容纳整理,她那内景天地之中,又已是翻天覆地的一番变化,玉池如今已是宽阔大海,只是刚刚破境,海水仍不够丰沛,正和识海一道缓缓炼化灵炁,滋长威能。想要将海水填满,真不知要多少功夫,也难怪等闲元婴修士,俱是常年闭关,只将化身出来历练。只有那些寻找破境机缘的元婴修士,方才会真身出行。那元婴斗法倘若都是真身出动,也定然是有深仇大恨,毕竟这般耽误的可是两个人的修行。
    不过对元婴修士来说,只要不在斗法,那么法力也随时随地都在增长之中,只是速度有快有慢而已。阮慈还多了道韵、因果、气运三重大海,都和玉池重叠在一处,闪闪烁烁,凝神观照,便可瞧见三重虚幻大海中的波涛。这三处大海和玉池一样广阔,阮慈已将这三重维度都吸纳到金丹极限,方才晋入元婴,可此时一样只有浅浅一层。这道韵还好,因果、气运真不知该去何处摄取了。
    其实按她想来,杀死无数阮慈,收束了这么多时间线,应当会有巨量因果气运反馈,但不知为何,或许是受到时光阻隔,目前尚未还入内景天地之中。倒是那道韵已在不断炼化修行,唯独此处乃是海外福地,无有凡人,原本修士也早早逃走,因此修行得十分缓慢而已。
    这三重大海之外,又有崇山峻岭,阮慈意识一扫,便将其尽收眼底,原来却是许多她曾去过的胜景,此时都被无意间铸造了出来,如绿玉明堂、樱浓翠稀等等,便连那浅樱争渡鱼,居然都无中生有,凭借一缕印象,在内景天地中生化出来,滋味也还和原主近似,只是到底道韵不同,细品之下似是而非,仔细说来也算是一种新灵兽了。
    此地灵炁在南株洲还算丰厚,但在阮慈眼中便只是平平,又兼道韵稀薄,并非久留之地。阮慈要走倒也容易,在南株洲群真心中,她才刚刚渡劫三日,自然无人敢于窥伺此处,生怕惹来劫力,自己也要跟着倒霉,阮慈便随意布置了几处幻阵,营造出自己正在渡劫的灵炁波动,混淆视听。
    既已收拾停当,她便将谢燕还外貌化去,否则顶着一张和王胜遇极为类似的脸,总觉古怪,阮慈用千幻面具随意幻化了一名面目普通的青年男子,将谢燕还携上,往南株洲深处飞去。她迟迟没有离开这个时点,自然也是事出有因,既然已是收束时间线,那么便还有许多事非做不可,否则,便连自身存在都有动摇虚幻的可能。
    第341章 凌霄别院
    那魔头是真来了南株洲!此时正在小竹岛历劫,其人在小竹岛和众真轮番大战,将随身法宝悉数散尽,真乃英雄盖世、冠绝当代,也不知这劫数又是如何招惹得来,劫力之中隐隐流转多重道韵,气机虽然极为隐晦,但却令众多元婴都避之唯恐不及,便连一向现出法相,镇压南株洲气运的宝蟾老祖宗都将其身深藏,南株洲星图之上,连日来都是连天大雾,遮云蔽日,又隐隐能听到水浪之声从高天之中传来,便仿佛天河起浪一般。
    这般动静,根本就瞒不过南株洲众真,一时间流言四起、沸沸扬扬,诸般散宗都指望能从上宗弟子口中得到一丝暗示,但便是上宗弟子自己,也是如坠云雾,只知道和元婴上修有关,但若要细问,师长也就含糊其辞,不肯如实告知。
    须要知道,对大部分小宗修士来说,金丹已是道途的尽头,元婴修士便是极其难得一见的大人物了,至于洞天修士又是怎样的威能,其实只能完全靠想象。说这星图异象乃是元婴上修带来,虽觉古怪,但也能接受。这数日之中,各地均有灵炁爆发,多了不少瘴疠,许多凡人国度都受到影响,传闻便和小竹岛那位高人有关。众真更是急于平复这些风波,倒也无心探究底理。只有各盛宗弟子,心下十分疑惑不解,暗道,“也不知是怎样的大人物,还在元婴境中,威能便已遍布洲陆,连极远处都没有逃脱。”
    如此数日之后,那迷雾逐渐澄清,灵炁余波也逐渐平缓。对诸仙门来说,这不知来去的风波也就逐渐平息,倒是各地凡人因灵炁爆发受到的滋扰对他们更加要紧,其中有不少已是摇摇欲坠的国度,受天灾影响,国运更加黯淡,改朝换代似乎已是势在必行,而其中自然也有许多修行气运之术的修士在其中兴风作浪,扶助明主汲取气运。这也是凡人国度永不消亡的原因,虽然宗门可以自行荫庇凡人,从中寻找修道种子,但这般被扶助的国度,如紫精山下九国,永远不会有真正的改朝换代,也就不会产生真正的气运变迁。因此各大洲陆无论如何,多少都会有十数个凡人国度,由凡人真正执掌兴衰,修士只能以有限力量干涉其中,不得过多展露炼气以上的神通。便是中央洲陆这个极其不适合凡人国度生长的所在,都还有东南诸国这样的混乱之地。不但魔宗借此藏身其中,青灵门弟子也是代代行走其间,汲取气运因果,直到修成金丹,方才回归门内,从此汲取修真门派的起伏大势,倘若凡人国度无法自行发展,青灵门低辈弟子的修行根本无以为继。
    南株洲中部的宋国,便正在改朝换代的边沿,其主暗弱,不能收成,国中门阀林立,各自拥兵自重,暗中积蓄党羽,内战之势已然渐成,这些门阀彼此提防,便是知道人口对国力的重要,却又哪管得了百姓民不聊生,逐年往他国逃走。只有凌霄门、盘仙门和玉溪派三大仙宗的下院所在,还是一派仙家清净景象,被其随意庇护的几处城镇,也依旧风调雨顺。
    这些小镇虽然占地不大,但却不约而同开有许多客栈,几乎常年客满,近年来更是一房难求,其中住满了锦衣玉食、相貌不凡的香客,均是来仙门参拜献礼,但真正目的便连镇中的黄口小儿都可随意道破——这些人都是各地门阀前来求取仙师下凡襄助,助其成就霸业。
    “只怕再拖也拖不过三年了!”
    这一日一早,镇中客栈掌柜便到镇前隘口处,指挥着伙计扛来了百余袋大米,一边埋锅煮粥,一边和伙计随口感慨,“这施粥的队伍一眼看不到头,只有越来越长,或许三年都拖不下去,年内若是皇帝殡天,当即便要大打特打。”
    原来镇中虽然有仙师划下的禁制,不许外地流民随意入城,但城中百姓代代过得安逸,风调雨顺家有余粮,还可被别院挑走服役,日子就没有过得差的,遇到天灾人祸的年头,往往在隘口施粥。这些年来已成惯例,仙师对此也是听之任之,只是这些流民不可在周围筑城,因此这些流民若是日子能过得下去,也不会在附近游荡。这几年来流民越来越多,宁可忍耐冬日严寒,甚至倒毙山头,也都不肯离去。便是这从未离开小镇,见识十分有限的掌柜,管中窥豹,也可看出宋国的局势的确已是十分不堪。
    “也不知我们凌霄门的仙师有多少凡心偶炽,下凡应劫。”
    “自然还有许多门阀是请不动仙师们的,便只能去寻些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来了。我听前些日子住进来的周公子说,如今宋国门阀,倘若无有供奉仙师,便根本不会有势力甘心依附。便是深心里对仙师并不真正尊敬,也要求来供奉在身边,否则旁人都有仙师,各有大威能、大神通,一旦开打,便要争先恐后地灭了没有仙师的门阀,唯恐自己动作慢了,被旁人占了便宜。”
    在这些凡人眼中,筑基修士的威能便已是超出想象了,足以用‘大威能’来形容,那主持放粥的伙计摇头叹道,“这些门阀别看如今强弱不同,其实最终谁来称王,谁来称霸,还是要看背后的仙师。若是有个公子得了我们凌霄门陈仙师一脉的青眼,休说当日势力如何,但我看他就是最后登基的那个人!”
    他们说起镇内局势,还有那天下大事,便连流民们也都听得入神。这群流民中有个身量瘦小的汉子,却流露出和旁人那痴迷向往不同的神色,哂笑道,“不论何人得势,兴亡皆是百姓苦!我等黎民,不过是仙师们偶起凡心的玩物而已!”
    他话中讥诮之意十分浓厚,惹来掌柜不悦,叱道,“仙师们自在山中静修,又何曾干涉人间大势,如今施舍给你们的米粥,也是因仙师垂怜方才有余粮布施,你这人不知感恩,反而编排起仙师来了,你骨头若硬,自去乘着乱世做一番大事业,何必在此领什么米粮?”
    掌柜所言也是有理,更何况他布施米粥,在流民中声望极隆,众人不论真实心意,都纷纷附和掌柜,唾弃那矮汉。矮汉也不辩解,面上流露一丝不以为然,仿佛心中自有坚持,照旧站在队中,没有离去。这掌柜到底也是心软,虽然对他不满,但却并未将他驱离,给他盛粥时还格外盛得很稠,没好气地道,“吃饱些!吃饱了便好出山去做大事了!也强似在此耍嘴皮子!”
    众人都哄笑起来,那矮汉接过粥碗,走到山道旁狼吞虎咽,没多久就将一碗粥都吃完了,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旁人都看不大懂,只有一名少年走到跟前,笑道,“兄台,你这画的是宋国南部的地图么?”
    那矮汉抬眼看了他一会,道,“不错!这是我从家乡一路逃荒来此,沿途中眺望所见。”
    他面上有些不平之色,大声道,“我家乡原本也是山明水秀,一方乐土,便正是因为门阀倾轧,互相攻伐之时,偶然伤了其中一个门阀供奉的仙师,为了帮助仙师尽速恢复,便将附近十余个乡村全都杀戮一空,制成血丹给那仙师送去。兴亡起伏,对门阀来说不过是到手权势的多少,对仙师们来说不过是一段历练,一场游戏,但对黎民百姓来说,却是生不如死的浩劫。哼!门阀的野心与仙师的高高在上,一旦结合起来,我们百姓的日子又该是多么苦痛!”
    四周流民多有类似经历,虽然不敢附和,但面上隐隐也现出认可,那掌柜的在远处听闻,虽然依旧不以为然,却也未曾开腔。这矮汉虽然面目平凡,但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气质,叫人不敢轻慢以对,甚至隐隐会深思他提出的观点,好奇他必然暗藏的志向。只是这志向想来一定十分狂妄,或者对仙师相当不敬,因此这些流民却并不敢问他。只有那少年笑道,“那我问你,若你也成了门阀,想要逐鹿天下,那你会招揽仙师么?”
    矮汉愣了一下,仔细思忖了一番,却又冷静了下来,摇头道,“想要逐鹿天下,非得招揽仙师不可,因此我并不会争霸天下,只会找到有这样潜质的王者,尽心尽力地辅佐他。此人要和我志同道合,拥有一样的志向,但却更懂得妥协,也比我更有权势底蕴,由他出面来招揽仙师,争霸天下,而我将成为他的志向,只要他瞧见我,便会知道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从未淡去,即便是一时不能实现,但代代相传,终有一日,王朝递嬗要和这些隐世仙门完全割裂开来。”
    他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缓缓道,“为人处事,切忌高估自己,不知历经多少代的王朝传承,才形成门阀礼聘仙师的传统,我等若是急于毕其功于一役,很可能只是短暂的颠覆,不过数代便会被传统反扑。唯有暂时栖身其中,将天下占据之后,又将我们的志向往下流传,直至深入人心,方才有一丝成功的可能。”
    那少年笑道,“但即便是成功,你也看不到了。”
    那矮汉大声道,“那又如何?凡人虽只活百年,但只要心中的夙愿圆满,意志传承,便犹如未死一般!便是为此抛头颅洒热血,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他们两人一问一答,都是极为悖逆的言语,由不得旁人指指点点甚至面露忌惮、嘲笑,掌柜的也在锅边不断摇头,唯有那少年没有丝毫慌乱,面上反而现出微笑,道,“你还不错,配做我的祖宗。”
    这话简直毫无道理,令人颇为迷惑,矮汉眉头才是一皱,只见那少年伸手一拍他后心,将他提起,往上只是一跃,便即消失不见,片刻后云端一股庞大气机猛地绽放出来,激得风云变色,远处山巅道宫中那金钟连珠介响了起来,掌柜细听一会,面露惊容,倒退几步几乎坐倒在地,尖叫道。
    “八十一声,金钟八十一响……有元婴仙师到访!”
    第342章 暂寄之子
    既然已穿越回一千八百年前,谢燕还坠入南株洲时,那么阮慈是否可以扭转乾坤,至少改变阮氏族人被周氏屠戮一空的命运?
    阮慈却是毋需尝试,便知道此计断不可行,道祖的时间线,以自身为锚准,自身以外,一切都是虚无,因此能令自身成为自身的因果线便最是要紧,她在万千种可能择选了如今这个可能,成为了如今的自己,那便必须接纳自身经历过的一切苦痛波折,倘若更易命运,那么这个阮慈便不复存在,会有另一个家族完满,却又因种种原因走上修行,走到如今的阮慈来取代她。但不论如何,这条时间线都会灰飞烟灭,并非只是稍加更易这么简单。
    甚至因为她来到此地,取代谢燕还独斗众真,又使得谢燕还被青剑重伤,阮慈还需将谢燕还送到宋国京城,将子母阴棺放好,倘若错过这个机会,时间线又无法自行愈合,她回到自己的时间之后,或许便会感到自身存在之基时时动摇变化,因这一段过去未曾分明,又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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