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群人连哄带骗的把两位麻烦带走,顾昭也不管自己身上是不是一身的泥巴,有多肮脏,他又回到塌子上坐下,这才对早就站在一边,一声不吭的付季道:“你怎么跟他来了?”

    付季笑笑:“大早上,王爷从庙里回来就到司里等我了,这不,学生也是刚忙完。”

    顾昭接过一边的茶盏看看赵元秀:“你就急成这样?”

    赵元秀顿时尴尬起来。

    他能不急么,有些坑儿挖了五年了,就等这些天了,有些火,有些委屈,他打生下来就憋在肚子里,他是一日也不能忍了。

    尤其是那两位出来进去一副长兄为父的那种胎像,他是实在看不惯的。

    赵元秀看顾昭说完,慢条斯理的喝水,他终归是憋不住的说了:“小爹爹,泗水王家的颜氏您还记得么?”

    顾昭点点头,怎么可能忘记呢,当初查出颜氏与李永吉勾连,当年是抓了不少人的,可是头面上的,而今还活的好好的呢。

    顾昭问到:“怎么,这是说到了时候了?”

    赵元秀点点头,他的脸上顿时泛起一层层滋润的红光,憋了五年了,可不是到了时候了呗,如今想起端窝子的酸爽,他最近连续磕头行礼的气儿都因为这事儿散去了。

    付季在一边笑着搭话道:“嗯,差不多了,迁丁司越早动手越好,如今收来的归咱们的库,若是等庄成秀他们,那会子收的就不知道归了谁了。”

    赵元秀笑笑:“归谁都一样,而今……而今就是时候对了!”

    可不是,现在两王日子难过,上面又因为储君的事儿闹的人心惶惶的,这会子他要不去踩上几脚,他就不是赵元秀了。

    付季斜眼儿看了赵元秀一样,是呀,对他来说归哪个库房最后还不都是他的库房。

    这轻巧话说的!多没意思,他老师可是为了移民郡劳心劳力了十多年了,在他看来,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姓赵的更厚颜无耻的人了。

    赵元秀才不去触怒付季,他继续云淡风轻的笑着絮叨:“邓州颜氏,胡氏,还有老庙家的那帮子,这几年可没少捞钱儿!

    而今您是不知道呢,这几户在邓州的织局竟是越做越大,五年功夫,这几家邓州有的田全部种成了桑麻田,而今那树木也成了林了,而且,那地方靠着甘州,埝州,我寻思着,跟父皇说说,埝州也开始迁人吧,正好借力。”

    顾昭点点头道:“这事儿你看着办,早先我就说了,七郡的框架我打,而今三郡大势已成,剩下的,我们也就放开了,你想怎么折腾,你跟你父亲说去。”

    赵元秀微微愣一下,看看顾昭,又看看付季。

    这是真的不出手,不干涉?这两人将三郡打理成了人间世外桃园,支撑了大半个大梁国的经济,而今他就是试探的问了句,他们竟是真的不管么?

    付季哼了一声,冷笑道:“老家房子都给人烧了,祖宗都唾弃了,您还当我们乐意呢!这么些吃吃喝喝,生老病死,多少人家的前程挂在身上,谁乐意管这些。”

    顾昭也放松的点点头,他看着付季道:“是呀,为难你了!”

    付季顿时窘然,赶忙站起来道:“先生……您知道学生不是这个意思!”

    顾昭笑笑:“是啊,是啊,你想回吏部去,这个我早知道。”

    付季点点头,有些不要脸的说到:“那是,有权,有免费官邸,还有各种福利,还清闲,迁丁司这个破地方,我算是呆够了。”

    付季此言,全然出自肺腑,再没有比他更加厌恶迁丁司的人了。

    赵元秀看看付季与自己的小爹爹,心里不由叹息,其实吧,他心里还真没把付季当外人,真是把他当成了半个兄弟的。

    只可惜,是什么样子的师傅,那就有什么样子的徒弟,这对师徒,古怪孤拐到了一起了,那可真是能躲懒,那必然要多躲懒,能不管,打死他俩也不伸手。

    万没想到的事儿,迁丁这样大的事儿,偏就被这两人做成了。

    旁人迁丁,天怒人怨,丢官弃命不落好。

    这两位,没几年的功夫,竟然打出个黄金三郡,而今上京三门外的商坊,挂着七郡百货牌子的商铺,那可都是他们手里的摇钱树,小金山。

    而今这两人竟是说不要就不要了?

    赵元秀从人性的角度来看,他是发自内心的不相信的。

    说老实话,他的父皇,也是隐约有些不相信的。

    最初那会子,顾昭还耐心解释几句,到了这会子,顾昭压根懒得搭理这对小肚鸡肠的父子,你俩爱信不信。

    阳老爷越来越高,顾昭站起来换上鞋,带着付季跟赵元秀一边再院子里溜达,一边安排事儿。

    “明儿我就跟你父亲商议,剩下的四个州,迁丁司就不跟进了,我们而今人员有限,也是支应不起了。”

    赵元秀皱着眉头,看看自己小爹爹那张脸,实在看不出什么来之后,他语气有些哀求的央告:“小爹爹……”

    顾昭顿时笑了:“我说你多大人了,还撒娇!你以为你小时候呢?哦,你赖着,讹着我就应了你了,实话跟你说,压根我们就没准备人员,这事儿你老子知道!而今,你想用人,我们也没有,我们这里啊,刚刚好,三郡良性循环,我们是一个富余的人都没有!”

    说到这里,顾昭觉着真真是有些无奈了,这种无力的感觉,他前半生就遇到过一次,就是他奶哥哥割了自己的舌头,而今他真是发现他跟古人思想确实有距离,一整年,他说了无数次了,嘴皮子都磨的薄了两层,这对父子怎么就不能相信一下呢?

    赵元秀开始沉积在自己的世界,说起两王那些腌臜事儿:“昨儿我去宫里跟父皇说了几句,父皇的意思也是如此,现下正是时候,而今,邓州颜氏的挨着甘州的地儿,桑麻已然成林,他家,老庙顾家,胡家,杂七杂八的而今开在邓州的织局而今就有七八十家的,前儿做了个计算,最大的十四家织局,匠人光上月消耗粮草,便有三万八千七百六十五石四斗二合四勺。”

    顾昭一愣,看着他小半天才道:“竟有这么多?”

    站在一边的付季冷笑:“何止,如今三门外的坊市,甘州布有一半都是私货,这些私货的手艺有时候比咱甘州织局的质量还要好,人家那边用的是手艺成熟的匠人,咱们那边?那都是这几年养起来的新学徒。”

    赵元秀点点头补充:“再者,邓州私货到上京才多远?甘州货到了上京这个运输损耗,可是整整要比那边多上三层不止。如此,邓州私货是压着甘州货卖的。”

    顾昭听到这里,倒也没在意,七郡如今工厂多了去了,货品多种多样,再者,他们是生产出来,主要供给三郡内耗,因此并不愁销路。

    外面的货品你就是说出花,顾昭不许它们进入七郡冲击市场,他们是一根毛都卖不出去的。

    小河岸那边,换好衣裳,吃饱了的顾岩手持柳枝,一蹦一跳的在那边奔跑,在他的身后,一群小奴艰难的飞奔的跟随着。

    顾昭忽然笑了,扭脸心情很好的对这两人说:“我寻思着吧,我老哥哥,少说还能活上二十年呢!”

    付季笑笑点头:“差不离,老公爷这辈子马上征战,好歹是个练家子,他的身子骨比我们这些动笔的可硬朗多了。”

    顾昭想想,的确是这个理儿,如此心情便更加的好了起来,他跟着老哥哥的方向走了几步之后,忽又想起什么,回头很慎重的对赵元秀还有付季嘱咐到:“旁人我也不管,可有些人作孽,总归是连累了子孙……老庙家跟我们家,好歹是一个祖宗,男人造的孽,就别连累小姑娘们了,那些女子,生来就被禁锢在后院,生不由她们,男人造孽还要连累她们,我觉着这个道理不对。”

    赵元秀他们赶紧应了。

    顾昭又走了一句,便又开始啰嗦:“明儿得罪人的事儿,再也别找我跟付季,这里面牵着老庙呢,你找李斋去,找李齐去……你不跟他们好么?”

    赵元秀哭笑不得,小声喊到:“小爹爹,那里有这个道理?哦,我们去查封了?回头东西都归您?”

    付季笑眯眯的插话:“怎么就没这个道理了?这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你跟我们家先生?再者,我们可是苦主,明儿我去放火,烧的可是我们甘州的织局,那凭啥不赔我们的损失?怎么就白烧了?”

    他两手一摊开道:“不然,咱们甭折腾了?我们这劳心劳力的可是为谁呢?这样,回头去你的封地找块地方烧烧?”

    赵元秀顿时火大:“去吧,去吧,你随便去,随便烧,爱烧什么烧什么!烧吧……”

    他俩就这样站在岸边吵了起来没关系,这家里可有个学说话的老小孩儿呢。

    他俩都没看到,老公爷顾岩不知道啥时候溜过来,躲在大树后面,满目天真的咧着缺牙的嘴巴,也跟着他俩学话:“烧吧,烧吧,随便去烧吧!都烧了……呵呵,烧了……”

    第一百六十四回

    自打老公爷顾岩学会烧了俩字儿,“烧了!”他就忘记其他的语言了,那是爹也不叫了,什么都不说了,见天就俩字儿:“烧了!烧了!烧了……”

    顾昭为这事儿,很是发了一通脾气,骂的赵元秀跟付季好几日不敢登门。

    烧了这俩字如今有些忌讳,皆因,那城外的归尘师不是刚烧了么,他这样说,南边被人猜忌想歪了。

    没办法,顾昭值得将老哥哥关在后院,前院都不叫他去了。

    却说,赵淳润忙了四十多天儿,好不容挣脱了琐事,回家想迷糊个好觉,自打他登基以来,还是头一回提前通知罢朝三日。

    谁能想到呢,大早上,麻雀还没起来,顾岩便从隔壁院蹦出来,果着下身穿着肚兜悄悄的他就出来了,他这几日将屋里的人折磨的狠了,侍奉的睡的便有些死。

    谁也没防住的老公爷他就上了墙,被这边的暗卫发现,他吓了一跳,这人也不是全傻了,还有些傻心眼子,他晃悠了几下,立马儿就骑在墙头。

    观察了一下,他见那些人又缩了回去,他便觉着自己赢了,伸着两只手骑在墙头热烈的大喊:“烧了!烧了!!!!!!”

    顾昭于梦中吓了一跳,睁开眼他趿拉着鞋,衣服都没批,穿了个里衣他便跑到院里,此时,院里院外都是人,往地上垫被子的,搭梯子的,忙成了一团。

    外面赫赫扬扬的,赵淳润无奈的睁开眼,砸吧下嘴巴,看着幔帐顶的绣花,好久之后,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顾昭吓得不轻,伸着两只手对着墙头喊:“祖宗,祖宗……下来好么,不关你了,咱出去玩去……放风筝去……”

    顾岩看到人多,立马鸡血上脑,他对着顾昭哈哈大笑,扶着墙头他又立了起来,老鸡迎风并举着手嘶声大喊:“烧了……烧了!!”

    末了,还是孙希有些办法,他亲自爬了梯子上了墙头,自怀里取出各色糖球,一颗一颗的摆在那里,顾岩立时什么都不顾了,爬过去要拿,这下早就预备好的人这才一拥而上,搂腰扶胳膊的把人整下去。

    顾岩扭头看着上面一溜儿馋人的糖球,又被人拖着拿不到,众人刚松口气,刚一放手,顾岩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眼泪鼻涕老花猫似的抹了满脸,孙希见顾岩哭得伤心,连忙把糖捧到顾岩跟前,没想顾岩生气了,手挥脚蹬地打落满地糖球,一举手他就赏了顾昭一个乌眼青。

    好不容易太阳爬了上来,赵淳润气的在屋子里转圈,一边转一边骂:“顾茂德是个死的吗?一家子晚辈,轮到你个做弟弟的来这里扮孝子贤孙!”

    这人是真的是气得狠了,一辈子稳稳当当,动了刀兵都没有这般情绪外露过。

    顾昭也知道被人家抓住了短,一边拿着鸡蛋呲牙咧嘴的辩解,一边敷脸。

    “不是他们的错,人家巴不得自己侍奉,是我非要赖着,再者,他们侍奉我也不放心……”

    顾岩知道自己闯了祸,却不知道错在哪里,可也知道招惹了人,这会子,他倒是老实了,缩在墙角,可怜巴巴的露着一张老脸,还哭了。

    顾昭见祸闯大了,只得回过头假模假样的骂了一句:“知道错了没有?”

    顾岩不吭气,立时低下头,竟是假哭都不做了。

    五年了,赵淳润真是够够的,谁也受不得大半夜忽然床上出现一张老脸,有时候还要跟“爹”挤被窝。

    赵淳润大力的甩下袖子,故意把门帘腰甩的梆梆作响,他走了……

    顾昭揉了一会子脸,呆呆坐在那里不吭气,一小会后,细仔悄悄道:“七爷……老公爷尿裤子了。”

    顾昭眨巴下眼睛,放下鸡蛋,慢慢站起来,蹲到老哥哥面前,长吸一口气,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道:“阿兄,乖,我们去换裤子好么。”

    顾岩一动不动,拉他胳膊都不懂。

    “阿兄,换了衣裳,咱上街玩去。”

    顾岩立时抬起头,眼神纯然的看着自己弟弟,他张张嘴:“……上街……玩去。”

    顾昭点点头,心里一酸:“哎,上街玩去!”

    就这样,兄弟俩收拾停当,顾岩好端端的吃了饭,乖乖的被顾昭拉着上了街,在他们身后,孙希悄悄帮着打包好了行李,这一次,顾昭没有反对把老哥哥送回去。

    终归……各有各的日子,顺其自然吧。

    皇后薨了之后,大街小巷依旧寂寥,不复往日喧闹,只有来去的牛车骡马的蹄子,踢踏在上京的石板路上。

    顾岩放了风,开心的狂奔着,兄弟俩走了一会子,迎面便遇到了一队人马,顾岩不管不顾的冲过去,非要人家侍卫腰中的大刀,却不想,那边轿帘一开,宋国公定婴打轿子里露着弥勒佛一般的胎像走了下来。

    “哎呦,这不是老国公跟郡王爷么,老没见了!哎呦,老国公,您可好啊?身体可硬朗?”

    顾昭笑笑,上去还礼:“宋国公,您这是要去哪?”

    定婴笑笑,回手指指城外:“那边,您还不知道么,前几日老夫没去,今日一大早,那头便来了信儿,我与胡寂那老家伙也是三朝的交情,不去不像话……哎,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迟了,你说说,他怎么就想不开呢,这是落了魔道了!”

    定婴说完,仔细的去打量顾昭的表情,顾昭一只手硬抓着自己老哥哥,一小会,身上已经挨了两拳。

    定婴此时方看到顾昭的眼睛,便问“哎呦,郡王爷,您这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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