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因大王纳妃,举国休沐三日,衙门都不开门办公的,倒是坊市之间异常的热闹。

    因为休沐,通往忆祖山咸阳宫的路上几夫车马,只有运送肉食和蔬菜的牛车,缓缓而行。

    但日上三竿时,却有一辆清油车,悄然从侧门儿出来,在十几匹随行骑士护拥之下,下了山直奔望龙城去了。

    望龙城大秦使者所住的馆驿之中,中门大开,徐胜治肃立门外,双手拱手胸前,静候车至。

    他是晚辈,虽说还年长于徐诺,也是不折不扣的晚辈。而且徐诺还曾经是徐氏家主,也曾经是瀚王的王后,自然要大礼相见。

    徐公子玉树临风,剑眉星目,站在门前,便吸引了许多经过的妙龄少女不停地顾盼,只是徐公子垂眸敛息,安静的很,对于街上行人并不多看。

    直到远处车马喧哗,似有大队人马而来,徐公子才抬起头来,凝眸望去。就见一辆没有标识的清油车,在十几个骑着雄骏战马的骑士护拥下飞驰而来。

    徐公子精神一振,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三步,再度站定。

    那些骑士到了马前纷纷勒缰站住,一个小太监坐在车夫旁边,这时放下脚踏,爬起身来,将帘儿打开,躬身做了个相请的手势,那车中便姗姗走出一人来。

    以妙龄之身,执掌西山第一世家;

    又毅然放弃家主身份,嫁予杀兄仇人,成为三山王后;

    在族人尽数逃走后,以一女子之身死守大雍,将大周皇帝洪死死挡在大雍城下。

    最终又因策划逼宫,被贬为庶人幽禁冷宫……

    如此种种,也造就了徐诺的传奇。

    徐胜治对这位传奇女子,而且还是本家,心中也不免充满了好奇。

    此时闪目望去,就见一个年轻人,头戴玉色幞头巾子,身穿石青分和锦纱袍子,革带束腰,鹿皮的小靴,下了马车,举步走来,潇洒自若,英姿不群。

    这人一身男装,可若再瞧容颜,却是目秀神情,肤凝新荔,眉眼如画,唇红齿白,若是换上女装,挽起女鬓,只怕西子飞燕,亦不过如是。

    徐公子顿时一呆,原也想过,徐诺既能为王,容颜应该不差,却未想到,竟是这般美丽。

    徐诺走到近前站住,也是仔细看了徐胜治一眼,剑眉星目,一表人才,不禁微微一笑,第一眼接触,倒不是个面目可憎的讨厌之人,比她那几位叔父强的多。

    徐公子清醒过来,急忙趋前,长长一揖:“侄儿胜治,见过姑母。”

    此时车马停于门前,纵然远远有人看着,也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所以徐胜治倒不用掩饰。

    徐诺微微颔首,看了徐公子一眼,道“四百多年前,我徐氏嫡宗断绝,每每阅鉴族中记载,想起这一幕,便令我心中惨然。想不到其中竟有这样的秘辛,初听闻时,我心中也是不胜之喜。如今见到你,更觉欢喜不胜,你叫胜治?”

    徐诺虽着男装,可容颜却是十足的美女,声音更是柔软悦耳,极具魅惑。

    徐公子道:“正是小侄。姑母请,此间人多眼杂,咱们堂上就坐。”

    徐诺点点头,便往宅子里走,徐公子落后半步,紧紧相随。

    徐诺行过之处,有淡淡幽香留下,不浓不腻,叫人嗅了神清气爽。

    徐公子嗅在鼻中,再看那虽着男装,款款而行时仍从骨子里透着妖娆味道的徐诺,心中竟尔一荡,连忙收敛心神,眼观鼻、鼻观心,肃然相随。

    到了堂上,二人落座,下人上茶后,徐公子便以姑侄二人要叙家常为由,将一干下人赶到了堂外。

    徐诺杏眼一扫,便道:“听说七叔陪你进京了,他人呢?”

    徐诺问的是徐撼,徐不二的父亲。

    徐公子笑道:“七叔公说,与姑母闹过一些不愉快,还是不相见的好。”

    徐诺格格一笑,把袍裾一扬,翘起二郎腿坐在那儿,讥诮地道:“终归是一家人,舌头哪有不碰牙的,我本也没往心里去,他倒耿耿于怀了,那就由他去吧。”

    徐诺这一笑,鲜妍惊艳的,仿佛一朵雍容的牡丹乍然绽放,那妩媚风情,看得徐公子又是心神儿一荡,慌忙移开自己的目光。

    徐公子刚刚三句,原本就是个风流种子。他执掌六曲楼中最后一楼抚霜枝,虽也为六曲楼做过许多事,但名扬于内的,却是他的风流之名。

    六曲楼中,许多美艳的孟婆都和他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那些月老们游走天下,更是知道,若是美貌女子有求于六曲楼,去找第六楼的抚霜枝,那被施予援手的可能便最大。

    徐诺本就聪慧,灵气十足,后来更是先做家主,再做王后,气质熏育得极是高贵优雅,显得不可攀折。这种由内及外,不可攀折的高贵之气,对早就采花无数的徐公子来说,才是不可抗拒的绝大诱惑,叫他的征服欲油然而生。

    只是,眼前这人身份不比寻常,徐公子可不敢露出一丝心猿意马来。

    他定一定神,看看徐诺左右也没有他人,不禁奇道:“姑母下山,大王不曾遣得力的伴当相随么?”

    徐诺眸波一正,看向徐胜治,微微露出些钦佩之色,道:“这,就是他值得佩服之处。他没派人来,根本就没想过派人盯着我,看你我谈些什么。有如此自信,足见胸襟,你不可小觑了他,我就是因为小觑了他,才落得今日下场。”

    徐公子微微一晒,道:“只怕他也是知道,我与姑母乃是同族,天圣后裔掌握着许多秘术,我徐氏何尝不是如此?他就是想派人盯着,也打扰不了我们交谈,也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徐诺淡淡一笑,道:“或许是吧,这堂上没有旁人了,你有什么计划,现在不妨一一说来。”

    徐公子笑道:“我们的计划,想来孟婆已经告诉姑母了。侄儿这次请见姑母,面上看,就是徐家对至亲的礼数,实则是告诉大王,我们徐家,对姑母落得这般境遇,很在意!

    我徐家在东山,势力不小,在大秦,一样势力不小,我们徐家又是这次迎大王归秦的重要使节,只要他杨瀚不蠢,便该明白,该主动恢复姑母的身份。如果他装傻……”

    徐公子冷冷一笑:“那我就只好当面提出来了。偌大一个帝国,他想不想要?他想要的话,就算他是太子,先皇驾崩,登基上位顺理成章,对拥他登基者、潜邸从龙者,不管厌憎与否,也必须得大加褒奖,否则,甫一上位,便已人心尽失了。”

    徐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患得患失地道:“你所说的,都是人之常情。可杨瀚他,却与常人大不相同。”

    徐公子不以为然,道:“姑母,天下人都把天圣后裔看得不同凡响,尤其是大秦百姓,更是对天圣后裔,奉若神明。但是,咱们徐家的人,就是一手把他杨家捧上神坛的人,对他们杨氏再了解不过,你也相信什么天圣后裔,不同凡人的鬼话?”

    徐诺摇摇头,苦笑一声,道:“等你见了他,你就明白了。这与天圣后裔不天圣后裔无关,他就是他,杨瀚这个人,不简单,你且莫轻敌。”

    徐公子听她柔声叮嘱,似有关切之意,心中一阵温暖,心道:“姑母的提点,侄儿记在心上了。”

    徐诺见他恭敬,微微一笑,道:“四百多年前,你这一房消失了,直到今日你我相见,这期间的情形,我全然不知。趁此机会,你且说与我听听。”

    徐公子答应一声,便把当年徐家长房为了经营六曲楼,事先把该移交给徐家的事,陆续传给了二房,然后假借瘟疫,脱身离开,从此主持六曲楼,把这样一个三公院派驻在山外的耳目,历四百余年的发展,经营成一个无比庞大的谍报组织,还积累了巨额财富的事,一一告诉了徐诺。

    徐公子合盘托出,是因为这其中有些事儿可以瞒着三公院,但大可不必瞒着徐诺,等杨瀚一死,扶徐诺上位为太后,还要利用她很长时间,这些事,早晚她也要知道的。

    莫不如开诚布公,更容易得到她的信任。另外,也是面对着那张极是美貌,尤其高贵优雅的容颜,徐公子下意识地就生起了卖弄之心。

    二人这一番交谈,将四百年历史娓娓道来,待他说完,也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

    一早,徐公子就吩咐馆驿准备酒菜了,谈完之后,已到午膳时候,美味珍馐一一呈上,姑侄俩以分餐制的古礼,对面而坐,遥遥举杯,又小酌了一番,小太监便在廊下催促回宫。

    徐公子把徐诺送出大门,眼见脚踏放下,急忙趋前一步,抢在那小太监前面,毕恭毕敬扶住徐诺手臂,恭声道:“姑母,请慢一些。”

    他是徐诺的晚辈,虽是成年男子,此举也无不妥。徐诺知道他是故意作态,街上行人之中,必有司吏校尉的人,甚至这馆驿之中,定然也有司吏校尉的人。

    大秦之徐家,对自己是何等的礼敬尊重,司吏校尉必然会呈报于杨瀚案前,杨瀚就不得不考虑一下,对自己该如何处置,所以也不拒绝,微微颔首,便由徐公子扶着登车。

    到了车上,徐诺回身向车下的徐公子嫣然一笑,道:“山外徐家已是破败了,今日晓得山内徐家人才济济,姑姑心中甚感安慰。我们都是徐家人,以后还该常常走动才是。”

    徐公子扶徐诺上车,离得近了,那好闻的幽香更是沁入心脾,徐诺登车转身的一刹,徐公子的手从徐诺的皓腕上滑过,只觉丰盈滑腻,白润如玉,指尖也是一酥。

    这时仰头儿瞧着,徐诺嫣然而笑,婉媚无比,再听她柔声说着“今后还该常常走动”的话儿,一个大胆的念头顿时浮上心头:我与她,早出了五服,这亲族关系,说亲也是早不亲了……

    只是,道理是这个道理,公序良俗,岂容得如此亵渎的想法付诸实行?只一想,徐公子心头便是一阵惊悸,连忙收敛心神,退到路边,长揖称是。

    待那车马辘辘,从面前驶去,徐公子直起腰儿来,望着远去的车马,不觉惘然若失。

    徐公子早已见惯了美色,徐诺虽然甚美,却也不至于叫他神魂颠倒。可是徐诺身上那种贵不可攀的气质,她的身份、她的地位,却处处于禁忌中透着刺激,那魔鬼的念头一旦生起,欲望便不可遏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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