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日,穿过广州府,再换水路,坐上几日的船,便能到达琼州了。”

    宋良辰又有疑问了:“船是什么?”

    宋子恒教育起儿子来分外有耐心,仔细给他解释了,小家伙还迷迷糊糊的,宋子恒干脆做了一副图,宋良辰于是抱着他画的船,满心期待。

    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或许小男孩天生就充满冒险精神,宋良辰从小就不怕马,旁的女孩瞧见这般的庞然大物,都会被吓哭,他倒欢喜的不行。

    宋良辰越长大越对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以前在京里,整日带着小伙伴们冲锋陷阵,没少打马圈的主意,只是家丁看得严,畜生不长眼,一个不耐烦,腿一撅,能保住半条命都是幸运的。

    只如今在奔波的路上,宋良辰每日都要与马亲密接触一会儿,赶车的伙计得了宋子恒的示意,还经常会抱他在马背上走一圈。

    如今宋良辰只要一想到他爹说的大船,一望无际的大海,便异常兴奋,掰着手指算时日,期待能早些瞧见大船。

    进入广州府,与苏婉他们一路过来的地儿,境况略有些不同,这里街道繁华,虽比不上京里大气,热闹程度却要高出许多。南来北往的商人,卖的东西琳琅满目,苏婉只粗粗看过一眼,委实比京里多。

    因着街上热闹的光景,这几日车帘便一直没有拉下来过,苏婉和宋子恒都在车上看了一路商业繁华之景,且不只省府热闹,越靠近海边的地儿,甚至不输于省府。

    苏婉和宋子恒心里不由有些疑惑。

    宋良辰也一路围观,他全是在看热闹,瞧见什么都要大惊小怪一阵,若不是宋子恒抱着他,他估计分分钟溜下车凑热闹去了。

    然而一向很有些人来疯的宋良辰,在街上却险些被一个人吓哭,本是在宋子恒怀中手舞足蹈,恨不得跳下马车的宋良辰,忽然指着前边不远处几个长相奇怪的人。眼神一动不动,已是惊呆了。

    对方似乎看到了宋良辰的目光,抬眼冲他笑了一下,然后与身旁之人一阵叽里咕噜的说话。

    宋良辰被惊醒了,转身把脸整个埋进宋子恒的怀里。

    这番大的动静,让苏婉和宋子恒也注意到了,夫妻两的目光一起投向那方,金发碧眼,五官立体深刻,鼻梁高挺,乍一看确实是吓坏小朋友的长相。

    苏婉不知为何却觉得有些亲切,估计是上辈子见过许多类似的面孔。

    渐渐的,随着清风吹过,不远处几位外国友人的声音也飘入苏婉耳里,她听不真切,隐隐只听懂几个单词。

    “pretty boy”“lovely”之类的,不用想也知道在说她儿子。苏婉不由得勾起嘴角,她儿子可是汤姆苏,迷倒几个外国友人算什么,若是在现代,照片一放到往上,她估计分分钟成女神升级成国民岳母了。

    想想倒还是有些令人激动的。

    “娘子在想什么?”

    宋子恒的声线把苏婉渐渐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回神后笑了笑,道:“只是很好奇,那几个是什么人?”

    宋良辰冷不丁从宋子恒怀里抬起头来,小胖手直接揽住苏婉的脖子,一把将她也塞进宋子恒怀里,苏婉一时不察,竟被他给按住了,耳边传来宋良辰的声音:“娘别怕,我跟爹爹保护你!”

    似是为了证明自个儿说的话,宋良辰大义凌然的压在苏婉身上,将她护在自己和宋子恒之间。

    苏婉第一次意识到,她生了个小小男子汉,还未长成人,已经知道保护母亲了。

    耳边听得一大一小胸膛里的震动,苏婉眼眶不由有些湿润。

    宋子恒顿了顿,轻轻拂开宋良辰的小胖手,轻笑道:“我自个儿的娘子,倒不用你操心。”

    宋良辰眨了眨眼睛,有些明白不过来:“我娘子呢?”

    苏婉先还沉浸在满满的感动之中,被这么一打岔,已是哭笑不得,拍了下他的头:“臭小子,还没长大,就想着娶媳妇了?”

    因为已经隔远了,宋良辰倒不再怕那几个外国友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苏婉说的话上,反应了两秒后似懂非懂的点头,抱住苏婉的手臂:“我长大了娶娘。”

    宋子恒嗤笑道:“异想天开,你这样儿,长大了只能打光棍。”

    宋良辰听不懂他爹的话,苏婉却很想问一声相公你怎么开启了毒舌模式,说好的温润如玉呢?

    “没出息的小子,几个异族人而已,有甚个好怕的?”

    宋良辰眼睛闪了闪,忽然大吼一声:“妖怪!”

    最近刚好苏婉在跟他讲西游记的故事,苏婉以为他接下来要说孙悟空的名,“吃俺老孙一棍”之类的,他却是不走寻常路,喊道:“我叫观音菩萨来收了你!”

    苏婉又差点笑喷了,拍着儿子的小肩膀:“好,有前途,这么小就知道外援的重要性了!”

    宋子恒无力扶额:“娘子,你别哄他,他要当真了。”

    宋良辰闹过一番后,小肚子一敞,躺在地毯上呼呼大睡起午觉来,宋子恒这才亲自将帘子拉下来,马车里瞬间暗下了许多。

    又把苏婉扯进怀里,宋子恒温润的声音在苏婉耳边道:“娘子日后只需我来保护便是。”

    苏婉忍笑着捶了他一下:“相公这般年纪,倒跟你儿子吃起味来了。”

    “他这般黏的是我的娘子,我不吃味谁吃味?”

    “他也就现在哄哄人而已,待日后真知道心疼人了,早已娶妻生子,有自个儿最在意之人,还能待我如何?真正陪着我,一心将我放在心上在意的,至始至终也只有相公一人罢。”

    得了这番话,宋子恒心下才满意,喟叹一声,道:“子女都是债,良辰如今再乖,日后的真心,也是给他未来娘子的,娘子能明白这点,委实难得,能陪你白头的,自然只有我一个。”

    苏婉趴在宋子恒怀里,幽幽的道:“听相公这么说,我在给别人养相公?总有些不甘心呢。”

    “娘子有一个绝好的相公,还有甚可不甘心的。”

    苏婉笑嗔了他一眼:“大言不惭。”

    宋子恒语气却格外认真:“终有一天,娘子能见到的。”

    聊了几句,苏婉想起先前看到的几个外国友人,不免好奇,又拿出来问。

    “相公可知晓那几人是何来历?为何长相与咱们相差这般大?”

    “是何来历我并不清楚,那几个异族人想来是从海外过来的,我曾听衡远兄说过,自开海运以来,海外常有人来咱们这儿做生意,东西甚是奇特。”宋子恒顿了顿,又道,“毕竟是漂洋过海而来,隔得远,长相有些差距倒也不算甚么。”

    苏婉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般。”

    宋子恒摸了摸她顺滑的长发,爱极了这触感,每每叫人不自觉的就静下心来。

    “以前和我爹聊过,他打算在苏杭那一带多开几家店铺,至于别的倒不敢冒险,他说不是富庶之地,店铺做不起来,然而我现在瞧着这边如此繁华,竟不比苏杭差甚么,来这里做,说不准还能与那些异族人换些稀奇的玩意儿,生意未必就比苏杭差。”

    宋子恒点头道:“若能叫岳父来这一带做生意,离琼州并不远,日后倒也能相见一二。”

    “待到了琼州,你便修书一封,仔细告与我爹此事,如何?”

    “娘子有言,如何敢不从。”

    苏婉得意一笑,而后却又皱起了眉:“就怕我爹不信咱们说的,他自负年轻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曾信誓旦旦说过这一带百姓穷困,咱们修书回去,若不解释个所以然来,只怕他听不进去的。”

    宋子恒闻言这才收起轻松的表情,沉下心来仔细想了片刻,后有些不确定的道:“我先前也听过南边这里不如咱们那边,如今一见竟半点不差,我还当自己记错了,然岳父的确是走南闯北,见识比咱们都广,他定然不会弄错。”

    “只是如今所见与咱们听说的完全不同,便是一点点改变,咱们也能听到些消息,除非是短短两三年内,突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没来得及传到外边去。”

    苏婉点头:“相公所言甚是,可这般大的变化,是不是有些奇怪?”

    宋子恒眼底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若我没猜错的话,想是跟前两年圣人下旨开海运有关。”

    苏婉本想再问一问为何开海运能带来这么大的改变,见到宋子恒若有所思的表情,却没说了,以宋子恒的聪慧,她点到即可,倒没必要继续试探下去,不然说多了,反倒让他起疑。

    宋子恒沉思了许久,许是想通了些东西,抱着苏婉的手更用力了一下,毫无预兆的在她脸颊落下一吻:“娘子果真是我的福星。”

    苏婉挑眉笑了:“娶了我,相公是不是觉得上辈子烧来的高香?”

    “何止是前世烧的高香,怕是几辈子积来的福,今生才得娘子一人。”宋子恒如今说起情话来,已是是信手拈来,老夫老妻的,再荒唐的事也干过,倒没可害羞的了。

    苏婉甘拜下风,宋子恒又道:“今儿也找间客栈住下来,明日不出发,先在这里歇一日再走。”

    宋良辰醒来后,得知他爹要歇一天再上日,委实有些失望,他期待大船已经很久了,然而晚上跟着苏婉和宋子恒去逛庙街时,已经彻底把大船什么的抛在脑后了。

    小男孩甚是任性,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

    也是他们运气好,赶上了当地的民间活动,街上摆卖小吃,当地的,外地的,还有海外的,最令人挪不开脚的是那些舶来品,在当地人来看来有些稀奇的装饰品和玩意儿,在苏婉眼里却格外亲切,她一时没克制住,又开始买买买了。

    宋子恒临时决定在这里歇一日,是另有深意的,广州府的改变,兴许与圣人下旨开海运有关,然这也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没得到证实之前,并不敢万分肯定。

    他自来是稳妥之人,又有一股打破沙锅问到底的韧劲,这才决定在当地住一日,好好将这些打探清楚。

    说不得对他在琼州任职也有益处。

    怀着这样的目的,在客栈用过晚饭,带妻儿出来逛庙街之前,宋子恒便将这事吩咐下去,带来的家丁们,都被安排去四处打探消息了,是以如今出来,就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外带丫鬟小绿。

    这些人当中,只有小绿是真正见识过苏婉购物功力的,这几年她跟着自家小姐上街置办过好几回年货,小姐买起东西来,别提多豪爽了,且她自来花钱就有些大手大脚,看中什么直接叫掌柜包起来,不问价也不砍价,只是苦了她不得不在后头杀价,从此练就了一长利嘴皮子。

    如今生意越发的好了,苏家酒已经成了京里权贵桌上必备的饮品,用小姐的话来说,就是苏家酒成了财富地位的象征,京里权贵热衷于苏家酒,他们爱囤酒,每年买上许多,其实喝不完,囤起来让它积久弥香。

    渐渐的,囤酒也成了京里一项流行,好像谁家没个几十上百瓶苏家酒,请人吃饭时都不够有底气似的。

    苏家酒变成一项流行,其销量也是惊人的,她家小姐每年单是自个儿得的分红,都够养活这一大家子几十年的开销了,且姑爷那头老家,担心姑爷在京里花用不够——应该是不想动用她家小姐的嫁妆,当初说给姑爷的那一分红利,姑爷的娘便没有继续收着,每年都给姑爷送过来了。

    她一个不管家的人,也知道便是这一分利,除去一年的花用,仍要剩余不少。

    以姑爷的聪明,定不会不明白,他却并不沾手,每每老家的红利一送过来,他便转手全给小姐了,自个儿拿着俸禄也尽够用,有应酬时花得多,应酬少时,总会用剩余的银子给小姐买些小玩意儿,香膏,簪花,镯子,虽不甚名贵,却是花了心思去挑的,姑爷送的这些个,每每都送到了小姐的心坎上。

    姑爷知道小姐会花钱,也从未说过什么,给小姐的银子,并不过问剩下的去了哪儿,甚是纵容自家小姐,反倒是太太有时看不过,要说小姐几句,姑爷先给小姐解释起来。

    由此种种,小绿早就知道姑爷也不可靠,她家小姐眼神一亮,她就眼前一黑,小姐如今是绝对的不差钱,估摸着想买下半条街来都无甚问题。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今日大包小包艰难的将东西运回客栈的情形,若买的东西委实太多,再启程时马车里装不下,就更叫人无奈了。

    苏婉反倒收敛了,小绿明明做好了在她后面搬搬搬东西的准备,她却只是看了几眼,非常克制的省去了许多无用的东西。

    苏婉不买买买,宋子恒反倒看不下去了,指了她看过好几眼一块香膏,低声问道:“娘子不若买了这个?”

    小绿都不习惯了,在一旁猛点头:“是啊小姐,听闻琼州穷困,说不得没这般好的香膏胭脂,不如咱们在这里多备些?”

    苏婉心里满是高深莫测,想说愚蠢的人类,现在开了海运,有海外舶来品,香水应该也快来了,她还要这香膏做甚么。

    脸上却装出了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纠结着仍是摇头:“不了。”

    宋子恒委实奇了,追问:“为何不买?娘子是不喜欢这个香型?”

    苏婉道:“挺喜欢的,然还是算了罢,没得这般浪费。”苏婉顿了顿,看着宋子恒怀里的宋良辰,一脸忧伤,“我要是买了这些,咱们就该养不起良辰了。”

    原本正被爹抱着,兴致勃勃看着各处花灯的宋良辰,冷不丁听到苏婉这番话,有些愣住了:“我?”

    “是啊,你每日要吃那么多,全是要好的,只吃肉不吃菜,穿衣裳也要穿绸的,这样下去,娘委实怕养不起你。”

    宋良辰惊呆了:“娘……”

    苏婉仍道:“但也没办法,谁叫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无论如何,就是饿了自个儿也要把你喂得胖胖的,如今无非就是少买些玩意儿罢,倒也无事,这个不能吃又不能用,倒不如给良辰多吃些肉来得实在。”

    不只是宋良辰惊呆了,见了他们夫妻绫罗绸缎的过来,以为起码要做一笔大生意,满心欢喜的掌柜娘子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衣着华丽,头上还戴着精致的花冠的夫人,一本正经的在那里胡扯,而这位夫人的相公,竟也不说话,只嘴角噙着一抹笑,甚是纵容的样儿。

    掌柜娘子只觉得牙疼,穿金戴银的,那小公子身上更是一顶帽子都是白玉做的扣子,可见不是等闲的富贵之家,这等人家养不起一个奶娃娃,天大的笑话!

    怎么办,好想咬死花样炫富党!

    小绿愣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小姐为何忽然说这样的话——她肯定不信苏婉的胡扯,只是对方演技太高,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再一次让小绿甘拜下风。小绿委实愣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

    小姐又在逗小少爷!小绿很想叹气,在心里默默地给小少爷点了根蜡,摊上这样的亲娘,再有一个宠妻宠得跟什么似的爹,小少爷的日子委实叫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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