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主生怕惹知州大人不喜,大气都不敢出,只唯唯诺诺的站着。

    屏风后头却忽然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爹,那人为什么跪地啊?”

    屋主怕自己此举冲撞了大人家的小少爷,顿时吓得又想求饶,被张师爷不着痕迹的拉住了。苏婉拍了拍宋良辰的头:“礼节而已,你别打扰爹爹办正事,从现在开始别说话。”

    宋良辰乖乖的哦了一声,爬进苏婉怀里。心想这地儿的礼节一点都不好玩。

    听得苏婉的话,大牛也不用再吩咐,直接道:“院子就在府邸隔壁,三五步便到,甚是近,咱们开个角门,日后来往更是方便。”

    “如此甚好。”

    “那院子有七八间屋子,平日看院子的这些家丁,一半要守夜,剩下的另一半正好在那院里够睡,而咱们府里也有十来间下人的屋子,住婆子丫鬟小厮这些都是够的,不知老爷看着如何?”

    “你看着便好。”宋子恒顿了顿,又道,“如今屋子定下来,房价几何?”

    “屋主开价三十五两银子,小的瞧着那院子屋子多,看着也不算破旧,又是咱们请人家典屋子,更不能叫他吃亏,便想着拿个整数,给他五十两可好?”

    苏婉忽然问:“房契可签了?”

    “已经签好了。”

    “五十两在咱们县里买间屋子,也差不离太多,琼州是城里,要价委实低了点,你另给他十两银子,就当咱们补偿他的。”

    这会儿,尽管有张然拎着,屋主也忍不住膝盖又是一软,直挺挺跪在地上,欣喜若狂的磕头:“夫人大恩大德,菩萨心肠……”

    他先已打定主意一文不要,只图个平安,尽管日后睡大街也无所谓,而今不但五十两有了,知州夫人又大发善心给他十两银子的赏赐,于他而言便像是发了一笔横财。

    屋主握着六十两银子离开知州府,手里沉甸甸的,脚下却飘忽不轻,他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跟做梦似的,却有等着他出来的邻里打招呼。

    “郑大,你这院子大人可真出价五十两了?”

    郑大晕乎乎的回道:“不止五十两,知州夫人说补偿俺,又添了十两。”

    “那就是六十两了?”众人惊呼,止不住羡慕嫉妒恨的道,“你家可是发一笔了啊!”

    “主要是知州大人和夫人善良,不忍见郑大家吃亏,不然何至于这般高的价格。”有人高声道,“六十两银子,两间郑大家的院子够够买下了。”

    也有白日做梦型的在那里激动道:“俺家离郑大家最近,日后大人若是还想买院子,指不定就选我家的。”

    趁着众人议论纷纷之际,郑大媳妇将晕乎乎的郑大拖回家,关上院门,就揪着他耳朵骂:“你傻啊,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大人给了六十两银子,你是生怕贼不惦记咱们家吗?”

    郑大却乐呵呵的将银子塞进他媳妇手里:“知州大人真是好人,还有夫人,又温柔又心善,连小少爷说话都格外不一样,不像他们说的才两三岁的孩子。”

    买院子的事准备完毕,刘妈进来问中午准备吃什么,苏婉道:“想吃海鲜,只是不想再吃蒸煮的了。”

    大牛连忙道:“老爷一到府里,又催着小的去找当地有名的厨子,小的先跟师爷打听清楚,确有一厨子远近闻名,如今已叫人去请他过来,夫人不然今儿见那厨子先露一手,做一顿海鲜宴,若合适,直接将他留下来?”

    苏婉闻言眼睛一亮,没想到今日兵荒马乱的整理行李,他们竟还有这时间去找厨师,还是宋子恒催的,可见他将自己的事放在了欣赏,心下大为受用,笑眯眯的看向宋子恒:“听老爷的便是。”

    宋子恒颔首:“你安排便是,张师爷今日若无事,也在这里用饭罢。”

    张然先是一愣,随后激动的摇头:“不敢打扰大人。”

    “日后还要仰仗师爷,师爷倒不必这般客气。”

    张然这才按捺住心头的激动,想来先前大人一来就吩咐他在夫人跟前,并非不信任他,而是重用他的表现,连王管家都很有些以夫人为重的模样,想来大人对夫人的重视,远比他以为的还要多。

    收起小心思,张然忙点头:“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婉道:“今日确实麻烦了师爷不少,待会儿开两瓶红酒,一来感谢师爷,二来也让师爷尝尝咱们的苏家酒如何。”

    被新的老板和老板夫人这般重视,张然已是笑容满面,意气风发:“在下今日可是有口福了。”

    大牛冲他笑道:“师爷可不是有口服,这回带来的酒,俱都是存了三年以上的陈酒,尤为珍贵,在京里除非是王公贵族,等闲人家都买不到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到琼州近半个月,知州府里里外外几乎焕然一新,大的格局没有变,然院子的摆设,花草树木,移的移,增的增,看起来与原先就格外有些不同了。

    今日知州夫人宴客,收到请柬的女眷无一不到齐。

    甭管如何,知州是整个琼州最大的官,他的夫人宴客,这个面子谁都不能落。

    李晓林的夫人与王林夫人机会是前后脚同时到的,在大门口听得人报,刘妈忙迎了上去,脸上堆满了笑容,先是自我介绍了一番,“老奴姓刘,两位夫人叫我刘妈便是,我家夫人在里头走不开,特意命我在门外相迎,还望夫人们不要介意。”

    王夫人被丫鬟扶着的手一顿,抬眸瞥了刘妈一眼,心下惊奇,听闻宋夫人出自商户,嫁给宋大人时娘家也不过是商户,远没有如今的光景,她先还以为这般根基浅的人家,身旁想来也无可用之人,倒没想到宋夫人身边伺候的一个婆子都如此得体,瞧着这气度,说是世家大族调教出来的也不为过。

    思及此,王夫人掩下心头的惊讶,落后李夫人半步下了车。

    刘妈已经热情的迎了上来,见面三分笑:“李夫人和王夫人可真是巧了,里头就等您二位,没成想倒碰一块了。”

    “大伙儿都来了?”李夫人与李大人一般,看起来都是那种憨厚之人,听得刘妈说便有些紧张,“如此一来岂不是叫宋夫人好等?委实太不应该了。”

    “李夫人多虑了,各家夫人小姐来得早,然您二位也不算迟,就前后脚的差距而已。”刘妈笑着寒暄了几声,拱手道,“两位夫人里边请。”

    王夫人不太说话,从下车到进屋,也就问过一句:“宋夫人可好,来琼州这些时日可还习惯?”

    “习惯是习惯,就是有些无趣,夫人若得了闲,常来陪陪我家夫人说说话儿,倒是正理。”

    李夫人闻言便道:“我自来是个闲不住的,琼州泰半的夫人被我扰得不行,若宋夫人不嫌弃,叫我天天来陪夫人说话儿都使得。”

    刘妈在一旁笑得滴水不漏,颔首道:“那老奴先替夫人感谢李夫人了。”

    李夫人看似高兴的点头笑了,眼底却也划过一丝犹疑,这宋夫人身旁的婆子瞧着就如此不简单,想来宋夫人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后边没有客人了,刘妈便亲自迎了这两位进去,这两位也担得起她亲自相迎,屋里头早早来的夫人太太们,其实都是小角色,真正要笼络的,还是跟前这两位,她们的相公,一个是同知,一个是州判,虽是七品官,可他们若想使绊子,也足够叫自家老爷头疼了。

    是以刘妈对二人态度也异常亲热。

    绕过前院,进到后宅,一瞧着眼前的景致,李夫人便笑了:“我以前也来过府上几回,如今瞧着倒是与印象中全然不一样了。”说完伸手一指,“先前那里是花丛罢?如今倒成一片草地了。”

    王夫人也微微点头:“那架秋千看着倒漂亮,想是给贵府小少爷准备的罢?”

    “听闻贵府小少爷古灵精怪,我家老爷自见过一回,回家后便一直念念不忘,道他从未见过贵府小少爷这般聪明的孩子,委实喜爱非常。”李夫人掩唇笑道,“我要是宋夫人,想是也要这番安排,让他住得开开心心的。”

    刘妈笑道:“李夫人此番倒是说岔了,平日都是我家老爷盯着重整院子,倒是夫人并不爱理会这些。”

    李夫人终于没忍住心头的惊讶,诧异的看了刘妈一眼,而后才恢复温和的笑容,收起这些个小心思。

    王夫人将对方复杂的表情尽收眼底,微微勾了勾唇。

    新来的知州夫人,委实比宋大人还要神秘,宋大人前头见过一次,到琼州的第三日,他曾在当地最大的酒楼,宴请了琼州当地官员和员外。自那顿饭后,他们这些夫人太太们间聚会,说得便几乎都是宋大人夫妻了。

    并未说他们不好的,宋大人风度翩然,年轻俊美,在登琼州码头的第一日,几乎已经传遍全城了。与此同时,大家还知道的是宋大人除了带正室夫人,此番并未带别的女眷来。

    琼州百姓觉得宋大人与夫人鹣鲽情深,家里不招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女人进门。

    这些当官的员外之类的人家,倒是不这样想,他们喜欢复杂化,完全不知内情的,就说宋夫人有手段,此番借着路途不便为由,将家里其他女眷都留在京里,不曾带来。而知道宋大人家里确实无妾室的,便道宋夫人娘家气盛,在京里时也住在宋大人家,借此盯着宋大人不许纳妾。

    总而言之,都觉得宋大人是被逼无奈的,一个个恨不得化成救人于苦难的天使,帮助宋大人逃离可恶岳家的爪牙。

    毕竟嘛,上司有难,一个帮得好,说不定从此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了呢。琼州官场甭管大官小将,顿时都摩拳擦掌,可着劲叫人去寻漂亮美艳的女子,宋大人如此卓而不凡,其眼光想来也是个挑剔的,非绝色都不敢引入大人眼前。

    先前准备的女子,估摸着就只能当个洗脚丫鬟了,给宋大人红袖添香的份都够不着,更别提在美艳的宋夫人的光芒之下得宠了。须得重新再找才是。

    宋大人整理新宅子兵荒马乱,地下官员为寻访绝色美女比给自个儿找小妾还积极,这番手忙脚乱之下,还有人在宋大人宴客的那日将人备好,当下就送去了酒楼给众位大人添酒助兴。

    结果让他们都失望了,宋大人别说看上那丫鬟,就是多看一眼都不乐意,只让自家带来的下人在一旁伺候,有人便开玩笑的道了一句。

    “想是这丫鬟长得不够入大人眼了。”

    宋大人的回答真真是让他们震惊。

    “让大家见笑了,心里本官领了,然本官有个习惯,素来不爱女子近身,日后尔等也别费这些心神了。”

    一句话让在座所有人都大失所望,甭管宋大人所谓的习惯,是真是假,最后一句却是重点,让他们以后都别找人来了,这不就是断了他们一条讨好领导最方便快捷的路子吗?

    前头的男人们开始冥思苦想,有没有别的法子能够让他们不着痕迹的在宋大人跟前讨好,别多费心思的叮嘱却传到后院了,意在叫自家女眷日后去知州府时都注意点,别说些有的没的,惹了知州夫人不高兴不说,连知州大人都不领情。

    而后,整个琼州官场,不,整个琼州少有名望的家里,女眷都知道新来的知州大人,毫不客气的拒绝了下属献上去绝色美女。

    宋夫人这个几乎比她们所有人都年轻的女子,才由此进入到她们的日常话题里。

    要说整个琼州,哪家夫人太太不艳羡宋夫人的?相公是年轻俊美的状元郎,当年打马游街时得了多少姑娘爱慕的眼神,如今年纪轻轻已是从五品,前途不可估量。然而这样世间不可多得的优秀男子,竟还比大半部分男子都要专情,拒绝一切野花,只安心守着夫人一人。

    宋夫人不是人生赢家是什么?

    原先琼州官场的太太们,对于这位宋夫人,知道要好生奉承,心里头却是不太看得上眼,无论如何,宋夫人商户出身,在她们跟前就矮了一截,当时大伙儿的态度高度统一——可以奉承,不用太小心。

    毕竟娘家没有助力,未必能在宋大人跟前挺直腰板,如此一来也没必要让她们太小心对待。

    只是宋子恒的态度,让众人不得不转变态度,娘家再没有助力的知州夫人,只要有知州大人的重视,就容不得她们轻视。

    众人对宋夫人的态度变得小心,关于她为何迟迟没有宴请大伙儿,也就有些担心了。按道理,宋大人宴请了男人们,夫唱妇随,宋夫人也该请一请这些女眷,摆出一副亲切的态度才是。

    只是一连数十日,宋夫人始终没有丝毫动静。众女眷紧张又忐忑。

    还没见过宋夫人,反倒是对方的传闻越来越多了。琼州百姓传言新来的知州夫人菩萨心肠,买间院子宁愿自个儿吃亏,花了两倍的高价买下来,当真是爱民如子。

    当然,她们知道的远比这要多些。

    宋夫人爱美食,尤为想吃琼州当地的海鲜,宋大人一到琼州,便舍下正事,安排下边的人去搜寻琼州有名的厨子。宋夫人好享受,不愿用知州府先前留下来家具,大人又马不停蹄的找了数十个老木匠,按着宋夫人的要求,加班加点尽早将宋夫人要的家具打出来。

    如此种种,不必赘述。

    宋大人已经不止是尊重夫人。说一声纵容也不为过。

    还未见面之前,众女眷对宋夫人的感观便十分复杂,羡慕,嫉妒,还有些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她们从未见过这样为人妻为人母的,女子出嫁从夫,本该担起一家主母的职责,将家里打点的井井有条,不叫那人操心了外头的公务,还要回家操心家内。

    宋夫人偏偏特立独行,女子该做的她都没做,若她恶有恶报,大伙儿还不至于这般艳羡,然她什么职责都不用尽,宋大人非但不说,反倒上赶着替她摆平一切。宋夫人迟迟不请她们这些准备已久的女眷,宋大人也未曾催促。

    这不是摆明了叫人羡慕嫉妒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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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过神来的李夫人收起满心复杂,打定主意不再多问。

    太受打击了。她们为男人生儿育女,操持家业,还要被嫌弃不够贤惠,因为没有多给男人纳妾。而有些人什么都不用干,丈夫如珠如宝的宠着,更没有别个碍眼糟心的女人在跟前转悠。

    同是女人,距怎么就这般大?

    李夫人想起来便有些意难平。

    王夫人本就不多话,李夫人一住嘴,便只剩刘妈在热情的介绍院子了。

    “我家夫人爱花,老爷便着人将此处树木移开,弄了个花圃,想来明年就能瞧见满园的姹紫嫣红了。”

    李夫人:“呵呵……”

    索性院子不算大,走了几步,转过拱门,已到了宴客的花厅,还未进门,便听着里头言笑晏晏,很有些热闹的样子。一个穿着绿衫裙,相貌普通的丫鬟对她们道:“想必两位是李夫人和王夫人罢?小姐吩咐了,两位夫人到了不用通禀,直接进去便是。”

    李夫人和王夫人两人整了整脸色,温声对绿衫裙丫鬟道:“劳烦姑娘带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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