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妙也道,“对呀,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吵。玉儿他们听见要笑话你们啦,快进去喝口茶,消消气。”

    老两口这才不说,进了里头,也不挨着坐一块。

    谢崇华两人好说歹说,齐老爷才说道,“刚来的路上路过古货店,我说要停车,你娘偏不肯。”

    齐妙苦笑,“现在就去买,女儿陪您去。”

    “都让人买走了。你娘说怕你们正在吃饭没剩余的,又要去厨房忙,就拉我在外头吃,免得你们添碗筷。趁着她吃,我就跑回去了,结果让人买走了。”

    齐妙板着脸道,“哦,所以你们就争执呀?为了这件事还冲娘发火了。”

    齐老爷见女儿不帮自己,气道,“是我没理吗?”

    齐夫人说道,“可不是。”

    齐老爷跳了起来,“你起开。”

    “不起不起。”

    齐妙只觉头疼,她这爹娘纯粹是磨合了几十年,没事找事吵了,以前更严重的事都有,也没见他们红过脸的,现在倒好。下人端了茶来,齐妙奉给他们喝,问父亲,“那古货是什么模样的?我看看还能不能再买回来。”

    齐老爷见女儿终于关心自己,这才展颜,“我瞧见了,是个老头买的,左手拿着个油纸包,右手拿着我看中的玉葫芦,身形圆圆的,可不就像个葫芦。”

    “样子呢?”

    “圆,从里到外的圆……”

    话没说完,门外有人推门朗声笑着,“谢大人,我来吃饭了,带了半只烧鸭,赶紧添碗筷吧。”

    齐老爷闻声转身,一瞧那胖子,刚沾凳的屁股又弹起了,“就是他!”

    谢崇华失声一笑,齐妙也笑开了。笑得宋大人一脸莫名,左手拿着的烧鸭还悬在半空。

    &&&&&

    烧鸭配清酒,谢崇华又让人去附近客栈打了饭菜来,丰盛了这一桌。宋大人听了方才的事,颇觉有趣,又道,“我以前是觉得我跟谢大人有缘,没想到跟齐老爷也有。”

    齐老爷已经不气不急了,“的确是有缘,我前脚刚进去,就瞧见你拿着葫芦走了,差点没急晕。”

    “店里那样多东西,独独一起瞧中这个,也是缘分。既然有缘,我就将这东西送给你吧,也算是见谢大人的岳父见面礼。”

    齐老爷忙拦住,“这可使不得,君子不夺人所爱。”

    宋大人说道,“可真不要跟我客气。”

    推辞一番,再推就生分了,齐老爷连连道谢,就收下了。齐夫人撇撇嘴,低声,“这下你高兴了,亏我白白受你的气。”

    齐老爷理亏,笑着道歉。齐夫人也不完全占理,方才马车路过,也的确是该停的。大庭广众道歉了,也就没再摆个脸,等回房再慢慢算。

    宋大人瞧着齐老爷这头一偏,这侧脸倒觉眼熟,看得仔细,可怎么也想不起来。齐老爷说完了话,想起客人还在一旁,回头和他说话。这猛地一偏头,整张脸入了宋大人眼底,突然就想起像谁了,略有惊吓。

    谢崇华问道,“宋大人怎么了?”

    宋大人讶异道,“齐老爷和我认识的一位故人十分相像……”他忽然想起前几日谢崇华说他内人娘家人曾有在宫廷待过的,齐妙……齐老爷,他更觉诧异,“敢问齐寻礼可是你们齐家族人?”

    好端端的提起这事做什么,齐老爷莫名,“正是家父。”

    “那……他当年可是做过宫廷御医?”

    齐老爷略有得意,“家父曾任太医院院使。”

    “哎呀!”宋大人用力一拍大腿,几乎是跳起来的,“可算是解了我六年困惑啊!”

    满桌人都瞧着他,宋大人不好解释,拽了谢崇华往外走,“我有急事要和你说,各位先告辞,官场中事,不能告知,还请见谅。”

    一桌人都愣神瞧他,不知宋大人所为何事。谢崇华更是不解,随他步子前去。穿过内堂,走入无人院中,宋大人才停下来,又惊又喜。惊的是这巧合,喜的是知道谁在对谢崇华下黑手,“你可还记得,上回我去鹿州见你,曾问过你可在京师得罪过什么人?”

    “记得。”

    “那样问你的缘故是要查科举可有人舞弊,记得吧?”

    谢崇华点头,“记得。”

    “可后来我回去查,却什么都没查到,那年科举众读卷官更是规规矩矩,令圣上与我大为困惑,此事也就没有继续往下查。可今日我才知道,你是得罪了谁,又是谁在舞弊科举啊。”宋大人喜得都不镇定了,这意外冲击让他很是惊奇,“你可知道你内人的祖父当年任太医院院使时,曾做过何事?当年任院使的是厉太师堂弟,后来犯错被齐寻礼参了一本,因此丢了官职,后抑郁而死。齐寻礼怕厉太师报复,所以回到故里,失去行踪。”

    “但凡参加科举的人,尤其是入了会试的,都要查上三代。所以你的户籍一栏,因你妻子缘故,也有齐家三代众人名字,故而齐寻礼的也定是在的。你当时与我交好,厉太师又视我为敌,定是查了你的户籍。所以那么多才华横溢的士子中,偏是你落选十名外。我查这案子时,便有许多解释不通的地方,如今可算是明白了。”

    谢崇华倒有一点不明,“为何宋大人一口咬定是厉太师所为?”

    宋大人说道,“我让人跟踪那几个读卷官半载,发现他们和厉太师来往甚密,我也曾怀疑就是厉太师舞弊了科举。可我想不通的是,为何他要对你下手,而不对我的几个学生下手。而今我才明白啊……他不是冲着你去的,而是冲着你内人祖父的昔日仇恨所去。”

    困在心头六年之久的事,如今突然解开,心头就如有重石放下。宋大人顿觉无憾,无憾之后又觉后怕,“那厉太师为人小气,刚愎自用,幸好当时我没有坚持求圣上让你入京,否则你在京师,只怕早就没命了。”

    谢崇华听得也是心头有凉风扫过,日照之下也觉心凉,若真死了,也是神不知鬼不觉死去。当年入京落选,被派去做了个小知县,看似不幸,实则大幸,也亏得是自己命大。

    宋大人想着想着,冷笑一声,“如此看来,厉太师更是留不得了。待我回到京师,便跟皇上说明,定要斩下他的人头,保你周全。”

    一番话听得谢崇华动容,不过是几面之交,却得他力保,“大恩大德,日后定会拼了性命报答。”

    宋大人得他一句话,也很是欣慰,身是懦弱文人身,心却是大丈夫。

    过了两日,漕运结束,宋大人便运粮返回京师。

    不等他从京师传来好消息,却有个坏消息传遍了整个大央——圣上突然驾崩,太后掌权,扶持自己的小儿子登基为皇,下令全部藩王入京朝贺。

    一时天下哗然,人心惶惶。

    ☆、第71章 箭在弦上

    第七十一章箭在弦上

    因先皇突然驾崩,京城内乱,暂时还未波及冀州,只是等内乱一定,怕是就要对地方官动手整治了。

    徐家跑商,消息灵通,将这消息带到谢家时,谢崇华好不震惊,“不知宋大人安危如何。”

    陆正禹拧眉说道,“六弟与其担心宋大人,倒不如担心担心跟他交情甚好的自己。如今是太后掌权,厉太师最得信任,与他为敌的人,定没有好下场。只是宋家在京城根基深,宋夫人的娘家也是官宦世家,他暂时是安全的,但也只是能保住一条命,官是当不得了。厉太师不能对他下手,那斩断他的羽翼,就是厉太师要做的。”

    谢崇华没有跟他提厉太师和齐家的恩怨,如果提了,那陆五哥肯定会跳起来,让他赶紧逃命去。

    送走他,谢崇华回到屋里,仍旧心事重重。齐妙见他失神,唤了两声不应,不安地晃晃他的手,才见他低头看来,“嗯?”

    “二郎在想什么?”齐妙拉他坐下,倒了茶水给他,“五哥那边来的消息很不好么?”

    谢崇华说道,“宋大人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官职不保。五哥提醒我,与其担心宋大人,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

    “真追问下来,二郎也不会舍弃宋大人,跟他撇清关系的。”

    谢崇华感激她明白自己,不会因为怕宋大人牵连,而逼迫自己和宋大人割席分坐。这已是事关性命,她仍如此,这已非结发夫妻的情分,更如一人两身,割舍不得,“妙妙,宋大人来时,曾有一事我隐瞒了你,如今看来,也有必要告知你,也好让爹娘及早躲避。”

    事关爹娘安危,齐妙心有不安,“二郎你说。”

    谢崇华轻叹,“妙妙你的祖父曾任太医院院使,在他之前,任院使的是厉家人。当年宫廷发生瘟疫,那院使处理不当,被你祖父参了一本,导致圣上大怒,将那院使革职,提拔了你祖父,后来那院使郁郁寡欢了。而那人,正是厉太师的堂弟。”

    齐妙还是第一次听这件事,吃惊不已,“难怪祖父他从不爱提以前的事,连父亲都只知道他做过院使,除此之外,便不提其他的了。”

    “而厉太师,已经知道我娶了齐家姑娘,所以哪怕没有宋大人的事,只怕厉太师真正掌权后,也不会放过我们。”他隐去了自己殿试落选是因她娘家的缘故,只说了结果。

    齐妙面色苍白,“那爹娘……”

    “所以我便想,这官也不要做了,趁着京城局势未定,离开冀州,带上岳父岳母,一家寻个安静地方,隐姓埋名,隐居去吧。”

    “二郎。”齐妙咬了咬唇,摇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们拖家带口的,哪怕一个下人不带,算上我那七个哥哥姐姐,还有他们各自的家人,浩浩荡荡百口人,又能躲去哪里?”

    谢崇华愣了愣,也沉默了。十指紧缠,拧得指骨泛白。脊背冷汗涔涔,第一次感觉到了性命之忧。似利剑抵喉,让他不能前进一步。又有饿虎在后,令他不能安然退身。

    “对不起,妙妙。”重石压心,恨自己无能为力。他抱着妻子,喉中生涩痛苦,“是我护不住你。”

    追兵未到,却因这一句话触了心弦。齐妙想到爹娘儿女,清泪滚落,“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哪怕是能保玉儿他们安康,也好啊。”

    “唯有厉太师失势,方能保我们两家平安。”

    可要一个势力如日中天的人失势,哪里有那么容易。再有,哪怕是失势,也想必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厉太师倾覆两家,却只是一句话便可。

    两人有是缠心,更觉分别一刻都觉苦涩,去看了儿女,仍要装作没事。午后衙门有事,谢崇华也强打精神过去处置。

    倒是慕师爷见他精神不济,隐隐听了些风声,见无人在,便问道,“大人可是在担心宋大人?”

    “嗯。”

    “人各有命,大人也不必太过担心。”

    谢崇华无法对他说出真相,只能应声。倒是许广瞧在眼里,也没多言。同他告假有事,就离开了,直接去了亲王府。

    王府今日,也不太平。

    昨夜永王爷和王妃就彻夜未眠,早上也没出来用饭。下人端了进去,到午时又原封不动拿了出来。

    命都快没了,又有什么心思吃。

    永王昨夜接到快马加鞭送来的圣旨,已是手抖,“这明着是去恭贺新帝登基,可却摆明了是要借机铲除我们这些藩王啊。”

    永王妃也是双目赤红,“那老妖后,竟这样逼我们,活着去,却难活着回来。王爷当真要去吗?”

    “不去?那就是抗旨,到时候也是死路一条。”

    永王妃提帕拭泪,“那该如何是好?”

    永王久坐沉思,许久才道,“我们……起兵如何?”

    永王妃着实吓了一跳,忙捂住他的嘴,“王爷你疯了不成?”

    “那能怎么办?坐以待毙,还是送上门去做太后砧板上的一块肉。”永王低声,“太后病重,撑不了多久的……皇兄暴毙,里面定有猫腻。许是太后想在临死前拼一拼,因此害了皇兄。可她越急,就越证明她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更要快刀斩乱麻,将异己铲除。可越是如此,反抗的人就越多。本王笃定,京师一个月内绝不会平静,而有心求活的藩王,也定不会只有我一人。”

    “王爷。”永王妃急道,“这谈何容易?自古朝廷就惊怕诸王作乱,因此每个藩王不许拥兵过多,你唯有亲兵三百,如何能成功?哪怕是招兵买马,我们也并没有那么多钱。不如我们逃吧?”

    “逃?最后不也是死?”永王焦躁细想,想来想去,说道,“知州掌军权,倒是有两万的兵可用……”

    永王妃心思一顿,“王爷想劝服谢崇华?可他又怎会答应。”

    永王摇头,“你忘了,宋大人和他是知己好友,宋大人失势,他也没好日子过了。”

    “只是他在冀州颇有美名,又与太后厉太师无冤无仇,不过是个小角色,到时候厉太师正是用人之际,指不定还会提拔他。未危及性命,他又怎会来冒这个险?而且你若去试探,他也不是个笨人。一不小心,反过来还将你捆了,说你有异心,直接送去京师问罪邀功。”

    刚起的火苗又被碾烬,永王又觉生还无望,“难道……回天乏术了吗?”

    永王妃一听,又是落泪,“只怪……生在帝王家。”

    “那……我们去投奔其他王兄王弟?”

    “一山不容二虎,他们要你何用?”

    永王苦笑一声,倚身长椅,不能言语。后日就要进京,就像后日就要上那断头台,必死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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