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北!你叫叫他,你叫他别死,他听你的话,他听到你就不会死了,顾珩北你叫叫他

    他已经死了

    没有!!

    他死了!

    他没有死!!!

    顾珩北撑着床边稳住自己被拉扯得摇摇晃晃的身形,纪宁生几近癫狂的状态让他愤怒烦躁不已:

    纪宁生!纪寒川已经死了,死了是什么意思你他妈的听不懂吗?他不可能

    顾珩北倏然瞪向自己的手背!

    一根冰凉蜷曲的小指轻轻地在顾珩北的手背上滑了一下,蜻蜓点水,但顾珩北切实感觉到了。

    同一时刻苍淮明欣喜若狂地喊:

    心电仪病人有心跳了!

    体温392,血压75,心率50,神经反射正常

    2603病房里仪器滴滴答答地运转,护士向医生汇报着患者的各项体征数据,医生不时地提出医嘱,每个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像是避免打扰患者,但那些若有若无的眼风分明都好奇又局促地落在面无表情坐在病床边的顾珩北身上,看一眼,扫过,再看一眼,再扫过。

    饶是诸位都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医护人员,今天的一幕也着实有些过于离奇。

    如果不是陈院长亲下封口令,只怕三院抢救室里的死者感应到昔日恋人呼唤死而复生,昏迷中恋人无法离开床头半步的都市奇谈会在顷刻间飙上热搜。

    更别说那个死者是大名鼎鼎的纪寒川。

    顾珩北感受到了一种被愚弄的不真实的荒唐。

    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本身是专业的脑科医生,他会以为这是纪寒川又拿他当个傻子耍着玩。

    只要他试图离开病床边的那张椅子,纪寒川身上连接的那些按部就班运转着的仪器就会发出撕心裂肺的声响,所有的医生护士都会哀求地看着他,双手合十连连作揖地拜托他,纪宁生更像是看贼似地牢牢盯住他。

    珩北,苍淮明低声说,这24小时最重要,你忍一忍,要是他能挺过去,就能脱离危险,咱们都是做医生的

    顾珩北气得差点咬碎后槽牙:老子要放水!

    苍淮明为难地环视了四周一圈:那我让女士们都回避下?

    贾源机灵地拿了医用便壶过来放在顾珩北的脚下,然后所有的女性真的集体都出去了。

    顾珩北暴躁:操!

    顾珩北这一坐从天光破晓到晚霞夕照,再到夜幕降临,城市灯火笼罩。

    他的内心也从一开始的天崩地裂火星四溅到后来的心如止水生无可恋。

    他从很多年前就体认到,纪寒川这个人,但凡出现在他顾珩北的世界里,带来的永远都是尘烟四起兵荒马乱。

    他们是彼此的天克之星。

    苍淮明最后一次来检查的时候试着劝了下顾珩北:

    你可以跟他多说点话,患者意识能感知到你的存在

    顾珩北斜睨过去:我是不是还要给他来段铡美案?

    苍淮明悻悻地摸摸鼻子走了。

    纪宁生当然也始终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他转头看向顾珩北,纪寒川状况稳定后,他也不再像先前那样狰狞疯狂,只是面对顾珩北时他的表情依然有着恼恨和愤懑交加的扭曲:

    小川并没有跟伊万卡结婚,他不是陈世美。

    顾珩北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嗤笑了下。

    你笑什么?

    顾珩北的脚尖在地上蹭了下,那把带着轮子的转椅咕噜噜往窗边滑去。

    滴滴

    监护仪的警报声霎时炸开,小护士惊慌失措地冲进来:

    顾医生你又要跑了吗顾医生?

    顾珩北:

    转椅又咕噜噜地转回去,监视屏幕上的曲线重回正轨。

    这真的是活见鬼了!顾珩北现在对纪寒川的大脑充满了探究的兴趣,恨不得把他的脑壳剖开来看看里面是不是安装了对他的追踪仪!

    这还不够证明吗?纪宁生的嗓音凉幽幽的,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他在这个世上最在乎的就是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顾珩北这次是真的笑出声了,然而他的笑容充满了冷淡的嘲弄:

    纪宁生,你是不是挺为纪寒川感动,也挺自我感动的?你觉得这个世界就该绕着你弟弟转我不反对你,但你绑架我绑架得这么理所当然的我拜托你不要总是用自己的智商来揣摩我,真神他妈蛋疼。

    纪宁生握紧拳,手背的指节都泛起了白。

    顾珩北一直这样,从年少时代起,他就是这样充满了优越感,当年明明是他缠着小川,却总是颐指气使摆出高高在上王子一样的嘴脸。

    我是绑架你又怎么样?纪宁生冷笑,你不是也只能乖乖地坐在这里任我绑架吗?

    顾珩北手肘撑着转椅扶手,遮住眼睛,懒得再搭理纪宁生。

    安静的病房里,只有机器运转时低而闷的声音。

    护士进来量了血压又出去,医生过来翻了翻纪寒川的眼皮又走了,朱晓楠给顾珩北送了一块三明治一盒温牛奶,徐进带了食盒来纪宁生没吃,徐进找顾珩北说话顾珩北也没应,最后他只得自己拉了把椅子也陪坐在床边

    时间慢慢地走到了后半夜。

    断断续续的呓语响起时顾珩北纪宁生和徐进都已陷在半昏半醒里。

    纪宁生最先抬起头: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小川小川你醒了吗?

    顾珩北职业性使然,先看向心脑监护显示屏,一切指标正常,再看纪寒川苍白的面容上,紧闭的眼皮下有明显的眼球轮廓在快速颤动。

    这是醒了?

    纪寒川皴裂的嘴唇在微微翕动,微弱的声音从唇齿间流泻出来,纪宁生欣喜若狂,不停喊他:

    小川你醒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哥哥,小川

    三顾频频

    你说什么?小川你说什么?

    天下计

    你说什么啊小川?

    纪宁生茫然,徐进也不解:他这是背诗吗?

    夜里是蒋主任亲自值班,他很快就赶了过来,病房里又瞬间忙乱了起来。

    顾珩北站在窗边,清俊淡漠的轮廓倒映在玻璃上,波澜不起的眼眸下慢慢地翻涌起某种难以言状的情绪。

    只有顾珩北知道,纪寒川在呓语什么。

    有些事情,不提起能埋很深,线头一扯,筋骨毕露。

    被时光掩埋的深渊之下,所有不见天日的回忆从盘根错杂的角落里倾巢而出,恍惚中顾珩北又看到那一年早秋格外明媚柔润的月色混合着晕黄的灯光,从京大东边的小篮球场四周围簇的铁丝网间筛落下来,车轮碌碌,由远及近。

    那年十七,秋色落叶,少年白衣。

    第7章

    那年十七,秋瑟落叶,少年白衣。

    篮球场上热火朝天,穿着红白两色球服的少年竞相奔跑,为这秋日晚照的燥闷沉郁平添了许多盎然朝气。

    传过来传过来!

    这里这里,珩北!

    顾珩北左忽右闪,一个漂亮的假动作绕过如影随形的两个对手,双脚一踮轻松弹起,将球传了出去。

    落地时也不知踩到了谁的脚,一声鬼哭狼嚎中顾珩北和对方一起摔倒下去。

    操!

    顾珩北:梭瑞。

    梭你妈呀梭!对方怒骂。

    顾珩北撑着地站起来,拍了拍手:

    你他妈自个往我下面伸脚碰瓷还有理了是吧?

    裁判吹哨,两队队员都拥过来。

    裁判姚宋判红队犯规。

    被顾珩北踩到的人不服:你他妈会不会判,眼瞎啊?

    姚宋抿着嘴,虽有不悦,依然坚持:我都看到了,你故意伸脚绊的顾珩北!

    红队队长扳着那人的肩:行了别争了,听裁判的。

    两队队员正要分开往各自场地走,那红衣少年操了一声,骂:

    黑哨!日他个傻逼!

    顾珩北正抱着球要去三分线下罚球,闻言转身横眼过去:

    骂谁黑哨?日谁傻逼?

    那人指着姚宋的背影挑衅:就日|他了关你屁事

    篮球打着旋儿直直砸上红衣少年的脸。

    两队少年挤搡扭打成一团。

    好了好了,都别打了,姚宋过来拉架,扯着顾珩北的手,珩北,这就是你不对了

    谁不对?顾珩北打架的时候表情很随意,听到姚宋的话却倏然变了脸。

    姚宋正色:你先动手就是你不对,怎么样你都不该拿球砸人!他劝球场上的所有人,像个苦口婆心的老干部,你们是打球的,不是打架的,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白衣队员不服气嚷:是他们嘴巴脏!

    红衣队员骂道:怎么不说你们爪子贱?

    姚宋双手在两队人之间重重一划:

    别吵了,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

    当你妈的老好人呢!顾珩北也不知哪来的冲天火气,忽然将篮球砸到了姚宋的身上,他的眼睛很亮,此刻却毫无热度,锋利的眉峰像是两柄出鞘的冷剑,剑指姚宋,滚一边去!

    姚宋愕然,他的表情甚至称得上是不可置信:珩北你

    顾珩北已经拔腿往外走。

    顾珩北一走,白队都跟着他一起,红队也稀稀落落散开。

    姚宋木桩似地站在那里。

    蒋辞和顾珩北一个宿舍,也是场上唯一一个知道两人关系的人,他看人走得差不多了,推了把姚宋:

    我说你怎么回事?珩北跟人打架你不上来帮忙也就算了,你他妈还先指责他?你还有点当人男朋友的自觉呢?

    姚宋顿时无措:我

    珩北为你才打的架,你倒好,还当老好人,这算什么事儿!

    蒋辞不满地说完,也追着顾珩北去了。

    晚上九点,依然是这块篮球场,奔跑中的少年已经换了好几拨人,顾珩北还穿着那身白色球衣坐在场地边沿的水泥长椅上,背靠着后面的铁丝网,两条长腿抻得笔直,他往座位左右两边各放了瓶饮料占座,懒洋洋地等着姚宋过来。

    约的时间是九点,可直到场上的篮球都打完了,连隐藏在角落暗影里的情侣都拉着手离开了,收垃圾的人推着垃圾车从场中心开始,一点点往边沿靠近,将一个个饮料瓶子收进尼龙袋里,其他垃圾则分类扔进推车里。

    姚宋都还没出现。

    如果是平时,顾珩北是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耐心等人的,但是有今天没下回,他也就忍了。

    偌大的场地上只有他和一个穿着制服的清洁工,顾珩北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那清洁工身上。

    篮球场外围的铁丝网上每隔数米悬挂着一盏小灯,昏暗蒙昧,那道过分瘦削的身影从一点明亮里走进黑暗,又从暗影中走进浅淡的亮光里。

    顾珩北起初以为那样纤瘦的身形应该是一个个子很高的女人,他只觉得这清洁工瘦归瘦,身形却异常笔直,体型出奇得漂亮,然后等那人走得再近些,顾珩北双1.2的视力才勉强从昏黄的光影里辨认出那是一个留着板寸的少年。

    京大有很多学生勤工俭学,但是推着垃圾车做保洁的,顾珩北还是头一回看到,他心头微微讶异。

    哒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打破了空旷球场的宁静。

    珩、珩北!姚宋喘息着在顾珩北身前站定,他背着沉重的书包,双膝微弯,两只手撑在膝头上,一边呼哧呼哧一边急切解释,对、对不起,我来晚了,下课的时候正好碰到院办的陈书记,他找我谈了一会

    没事,不用解释,顾珩北轻声一笑,换了个坐姿,他收回抻在那里的长腿,上下交叠,脊背一挺,那没骨头似的懒散劲就都收了起来,他右手彬彬有礼地指了指一旁搁了许久的饮料,喝点水。

    傍晚的时候不欢而散,自己又迟到了一个多小时,原本姚宋还很忐忑,谁知顾珩北风淡云轻的,像是完全没把那些不愉快放在心上,姚宋一下子松出一口气,心想珩北这个人虽然脾气有点急躁,但其实是很大气的,自己还白白担心了一个晚上。

    姚宋在顾珩北身边坐下,顾珩北拧开瓶盖把水递给他,他微微一笑接过矿泉水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瓶,才开口:

    珩北

    你还记得这地儿吧?顾珩北突兀道。

    姚宋有些茫然地往四周望了一眼,看到不远处捡垃圾的人他的思绪还有片刻的停顿,然后他愣愣地:

    啊?

    顾珩北偏了下头,似是回忆了下:

    我要是没记错,咱俩就是在这篮球场认识的。

    四下里光线幽暗,其实谁都看不清谁的脸,但是姚宋的眼睛像是猝然点起两簇小火苗,整个面庞都发起光来:

    是的,那时候你在球场上打球,那么多人里,我我一眼就

    姚宋从第六个字开始声音就低下去,附近毕竟有生人,他不好意思倾吐自己的爱意,所以后面的字顾珩北根本没有听到,只淡淡打断他:

    我们是从这里开始的,那就从这里结束。

    姚宋呆怔住:什、什么意思?

    顾珩北的声线平稳得半点波澜没有,好像在说早安你好吃了没那样简洁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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