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属下办事不力。因沛州城向来有守岁传统。属下看到晚上那女人还和她姨妈在灶房吃年夜饭,便以为万事大吉。谁曾想等点了火才知晓,那女人根本不在。”

    跪在地上的汽油兵瑟瑟发抖,梗着脖子道,“是属下一时疏忽,恳请长官责罚。”

    闻言,沉泽言与纪华阳皆扼腕叹息。

    “纪先生,我看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我们再派人将那女人杀死。”沉泽言提议。

    为了少帅的千秋大业,即使再次行动没有得到首肯,他也愿意兵行险招,先斩后奏。

    “难啊。”纪华阳长叹一口气,对着墙上郭熙的早春图沉思。

    “少帅亲自赶了过去,证明那女人在少帅心里还是有地位的。我们若贸然行事,恐怕最后折损的会是我们自己。”

    “那依纪先生的意思?”

    “先按兵不动吧。”纪华阳眸间掠过一抹担心,幽幽道,“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少帅尽快对那女人厌烦,若动了情,那才真是大麻烦。”

    闻言,沉泽言点头,但他心里明白,慈不掌兵,情不立事。

    要是苏曼卿真影响到少帅,那他必除之而后快,就算牺牲掉自己性命,又有何妨。

    接下来几日,凌子风简直忙得团团转,裁缝铺烧之殆尽,苏曼卿便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他不便带她回空军宿舍,便亲自选地点,为她租了间公寓。

    又给远在梁城邮电学堂的陈朗拍了电报,同政府卫生科的工作人员周旋,让他们出具同意书,暂时不要火化遗体。

    总得等陈朗回来,见见最后一面。

    大火烧毁近半条街巷,然而这场火灾又因裁缝铺而起,所以凌子风不得不一家家铺子去商谈赔偿。

    然而再忙再累都没关系,他只是担心苏曼卿。

    他觉得她好像完全将自己封闭起来,把自己当做一个只有几岁大的小女孩。

    她嘴里不再念叨姨妈,也不再哭泣,只是兀自缩在角落,不吃也不喝,如同蜗牛般将自己隐蔽在重重躯壳里,与世隔绝。

    仿佛这样封闭起来,就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

    “你看这粥,我可是第一次熬。”凌子风将热乎乎的黑米粥,喂到少女唇前,“怎么样,小曼曼,给个面子,尝两口?”

    少女侧过脸,下颔抵住膝盖,不愿搭理他。

    盛满热粥的瓷勺,尴尬悬在半空。

    房间里窗帘四拉,永远都是暗的,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啪嗒”又被人推开。

    少女如受到惊吓的兔子,拼命往角落里躲。

    “是我错了,黏糊糊的东西,我们家小曼曼肯定不喜欢吃。”

    男人满身烟火气,手里端了碗香腾腾南瓜汤,竭力笑得灿烂,“乖,来喝这个南瓜汤。听军医说,多吃南瓜不仅心情会好,还能变聪明。”

    少女置若罔闻,只是右手机械扣着窗帘布上酸凉凉的水钻。

    “就喝一口,好不好?”男人柔声哄劝,眸光晕开一圈心疼,“你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结果小瓷勺刚碰到少女唇瓣,便被“哐啷”推开,汤水洒了满地,勺子在实木地板滴溜溜打转。

    “我说了不喝!”

    少女夺过男人手中瓷碗,朝他劈头盖脸泼了过去。

    滚烫汁水肆意淋在男人脸颊,脖颈,胸膛……

    向来潇洒闲适的凌子风,第一次这般狼狈不堪。

    曼卿见男人漆黑明亮的瞳孔里,映着不可理喻的自己。

    她以为他会爆发,可是……没有。

    他只是拿过一条帕子,为她轻轻擦手,涩着嗓子问,“烫着没?”

    利落野性的五官,非但没有怒气,相反布满了深深的心疼。

    少女不回答,他就执着她手腕,仔仔细细检查,半晌,见只有指尖红了点,才轻轻放回她身侧。

    “凌校尉,我来吧。”

    房里除了他们两人,还有一个年轻女佣,是凌子风特地安排在此,专职陪伴苏曼卿。

    没办法,他怕她会想不开,会做出什么傻事。

    女佣见男人又拿起块毛巾擦地,连忙上前说道。

    凌子风摇摇头,擦完地后,便安静阖门离开。

    街口高高挂着路灯,一片耀眼雪白,与屋内沉沉黧黑,泾界分明。

    房间静得落针可闻,女佣亦不敢擅自开灯,只是小声问,“苏小姐,您要不要喝点东西?凌校尉刚亲自端进来的。他说不吃东西没事,总不能什么都不喝,这样身体会扛不住的。”

    少女黯淡无光的双眸顺音望去,只见桌子上琳琅满目,摆着大小碗碟。

    “您要是实在什么都用不下,凌校尉说那只能让医生给您挂营养液了。”女佣抿嘴道。

    苏曼卿咬着唇瓣,依旧蜷缩在角落,仿佛只要再等片刻,姨妈便会来接她回家。

    过了会儿,有温暖的触感从手腕传来。

    “我知道自己很烦。”男人讪笑,硬朗轮廓竟变得柔软起来。

    无论她怎么动弹,男人还是牢牢抓住她手,让医生往里扎吊针。

    “乖,一会儿就好了。”

    冰凉液体顺着细细透明管,滴滴进入她的身体。

    不知是不是药物作用,她累得慢慢闭上眼。

    在梦中,一切恍若平常。

    裁缝铺里布料陈旧的味道,工作台上冰冷的曲尺,划粉,刮浆刀,小镊子……

    暖黄色光影里,姨妈穿身柔蓝棉麻旗袍,弯腰坐在小竹椅上,戴着顶针的指关节晶莹发白,尺、线、刀在十指间翩飞起舞,眸光专注而虔诚。

    只听她细声同她道,“曼卿呀,只有用心,针和剪子才会听你的话,做出来的旗袍才能纤秾合度,真正的活过来。不然,再好看的旗袍也只是一件死物。”

    说着,她就将手中旗袍递给她,站起身,朝她笑笑,整个人消失在金色的光晕中。

    “姨妈……姨妈……”少女哭着从梦中惊醒。

    “小曼曼,我在呢。”凌子风本就守在她身边,见她梦魇,立刻出声安抚。

    少女瞧他眼眶布满红血丝,哑声问,“你一直在这里?”

    “我要守着你。”

    少女撒气般大喊,“别管我!”

    男人不语,只是摸了摸她头发,“小曼曼,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就这样哄着她,直至她累得又睡了过去。

    凌子风不眨眼地守在那里,待少女输完液,方轻手轻脚,替她把吊针拔了出来。首-发:po18.vip「po1⒏υ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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