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踏进电梯,身体歪靠在一旁,低低叹了声气。

    然而一刻不让她清闲,手机又振动起来。

    拿出一看,又是贺槐生:夏小姐,请来我房间。

    到了1208门口,夏蝉给贺槐生回了条信息,“贺先生,请您开个门。”

    不一会儿,门打开了,贺槐生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夏蝉有所顾虑,犹豫未动。

    贺槐生却不着急,立在门口,耐心等待。

    眼前这情势要让人看见,恐怕反而多生事端,夏蝉想了想,还是走进去。

    进屋,贺槐生走向吧台。

    夏蝉立在沙发旁,拿眼瞧着他的背影,不敢轻举妄动。

    片刻,贺槐生端着一小杯红酒过来,递给夏蝉。

    夏蝉忙说:“我们工作时间不能喝……”一想到他听不见,便又住了声。

    贺槐生瞧她一眼,将红酒搁在茶几上,俯身的瞬间,他口中忽发出沙哑的一声:“瞎小姐……”

    夏蝉一震,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贺槐生又直起身,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张了张口,又说,“……谢谢。”

    真不是幻觉。只是或许因为他久不发声,声音黯哑,声调又及其别扭,好比那个“瞎小姐”。

    夏蝉惊得哑口无言,过了半晌才又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你会说话?”

    想起来他听不见,准备去掏手机。

    却听贺槐生又说:“会一点。”

    夏蝉手一抖,不是听不见吗,难道这人不但会说话,还会读心?

    贺槐生摸出手机,敲了几行字。

    片刻,夏蝉这边收到微信:你可以慢慢说话,我能读唇。

    夏蝉急忙回复:“你是后天失聪?”

    这话未免交浅言深,夏蝉问出便觉失礼。

    贺槐生却似不在意,点了点头。

    贺槐生又用微信郑而重之地道了谢。

    夏蝉回:不客气,贺先生毕竟也帮过我。

    心里却想,要不是看来那晚他出手相助的份上,她真心不愿意强出这个头,一点好处没捞到不说,还差点丢了饭碗。

    酒店人多眼杂,夏蝉不敢久留,例行说了几句套话,便说离岗太久,得回去工作。

    贺槐生点头。

    夏蝉掩门出去,一回到休息室,刘宝娜凑上来,“是不是被刘经理臭骂啦?”

    “别现在来幸灾乐祸啊。”

    刘宝娜嘻嘻一笑,“没想到我刚来半年就能看到这么精彩的大戏。”

    夏蝉看她一眼,“好看?看出什么了?”

    “客房部都在讨论呢,说贺先生表面上来崇城考察市场,拓展业务,实际上预备夺回星晖在崇城总部的控制权。”

    夏蝉问:“贺槐生不是星晖科技南方分部的ceo吗,怎么这么狼狈,跟私奔被人抓现行一样。”

    刘宝娜点头,“是啊,据说贺先生在南方特别窝囊,处处被人掣肘……星晖原本是他爷爷的基业,到他父亲手里壮大,现在被一堆远房亲戚瓜分完了,比如贺启华,就是他同宗的叔叔……也就是欺负人父母早逝,又是聋子,还有个幼妹。他今天也是出师不利,一来就被人下马威。”

    夏蝉想到刚发生的事,不免觉得唏嘘。

    这人处境是否有些过于狼狈,须得拜托一个素昧平生的服务员帮忙?

    这边刘宝娜还在感叹,“……跟落难王子一样。”

    落难?倒也未必。

    然而夏蝉也没有多余精力操心他人,凯泽内部动荡,新执行即将赴任,必有一*的人事变革。如今能确定的是,陈蓉辞职,客房部主管升副理,而主管之位空悬。如果不出意外,新的主管就要从几个领班中产生。

    夏蝉一粒虾米,别无他求,只要在这一轮浪潮之中保住安身立命之所即可。

    然而她这只求独善其身的想法很快被现实打破:执行总裁提前就职,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精减人事。

    顿时人人自危。

    夏蝉越发焦灼,她先前对主管之位只是稍有猎取之心,成与不成,都不妨碍她在自己位上继续当个兢兢业业的小领班;然而裁员令一下,所有人闻风而动,若她一人站在原地,必然很快处于下风。

    周末,夏蝉约了陈蓉一道吃饭,希望她能稍稍指点迷津。

    她平日节省惯了的人,这次也不惜痛下血本,在崇城西区寻了家高档的私家菜馆。里面流水浮桥,环境清幽,没有大厅,只有拿竹帘隔开的一个个卡座。

    她与陈蓉私交不多,但两人脾性相投,颇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是以夏蝉也并不说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待菜上齐以后,直奔主题。

    不待她说完,陈蓉已明白过来,“你这是前有狼后有虎啊。”

    夏蝉苦笑。

    陈蓉沉吟:“你现在有两条路可走。”

    “请蓉姐指点。”

    “第一条自不用说,刘弘毅……”陈蓉蹙了蹙眉,似觉提起这个名字都污了她的口,“第二条,”陈蓉笑看着她,“跟我一块儿走吧。”

    第一条夏蝉稍稍一想便觉毛骨悚然,至于第二条路……

    夏蝉笑说:“到蓉姐这个位置,跳槽自然容易,我却不然。往高了走,机会渺茫,往低了走,又心有不甘。”

    她想了想,又问陈蓉:“要是换岗呢?”若换去前厅部,以她的资历,干个两年就有机会升大堂经理。

    陈蓉摇头,“这我当然也替你想过,但换岗还是绕不开刘弘毅,他得在申请书上签字,你才能去找人事……”

    夏蝉心情沉重。

    陈蓉瞥她一眼,“其实,也未尝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夏蝉知道她要说什么,摇了摇头。

    陈蓉便也就住了声,拿起搁下许久的筷子。

    后半程,两人随意闲聊。

    陈蓉说:“我听人说了那天贺启华的事。”

    夏蝉点头。

    陈蓉难得对八卦有所兴趣,“你觉得贺槐生是个怎么样的人?”

    “大家都把他描述成了一朵任人欺侮的小白花,但我不这么认为。”

    “哦,”陈蓉笑了笑,“你怎么想?”

    “一个三十岁的男人,父母早逝又有幼妹,自己后天失聪,在南方窝囊了小半辈子,如今却敢一个人上虎狼环伺的崇城争夺家产,落魄到需要一个服务生来做挡箭牌,无知无畏到这种程度,那不是小白花,分明就是蠢。”

    陈蓉笑了,“千万别让贺槐生听见你这番话。”

    “……所以,贺槐生要么蠢,要么就是……”

    “什么?”

    夏蝉顿了顿,断言:“装疯卖傻。”

    ☆、第4章 (04)

    凯泽的尾牙会总要办得热热闹闹,酒店甚至自留了一个最大的宴会厅,专供年会使用。

    夏蝉不喜这样的场合,原因无他,置装费太贵。

    年会公司高层领导都会出席,其中不乏年轻又未婚的青年才俊,当然,结没结婚,年不年轻丝毫不会影响前厅、客房、礼宾部,浩浩荡荡上百号姑娘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决心。既然个个盛装出席,夏蝉若太过寒碜也未免失礼。

    后来,夏蝉侥幸得到了一个取巧的法子:家里有次做大扫除,她在周兰床底下发现了一口大箱子,打开一看,里面七八身旗袍。

    周兰中年发福,断是无法再把自己臃肿的小腹塞进去。

    夏蝉拿出一试,恰巧合身,不免感叹这些价值不菲的旗袍明珠蒙尘。她当下就征用了,七八套,不重样地穿也能坚持个七八年。

    周兰当然不乐意,差点拿剪刀把旗袍铰了,临到最后,还是下不了手,只得痛斥夏蝉一顿,又打了通宵的牌,输得精光,聊作泄愤。

    今年尾牙会,夏蝉挑了身墨蓝色的旗袍。旗袍样式古典,底子上暗色花纹掩映,绣着大朵的海棠。夏蝉胃寒,在旗袍外罩了件齐脚踝的羽绒服,脖上挂一条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到休息室,她将羽绒服脱下,从袋子拿出一条兔毛的披肩,罩在肩上。

    她正在整理妆容,傅如玉推门进来。

    傅如玉瞧她一眼,笑说:“又是旗袍。”

    夏蝉捏着棉签把没涂好的唇彩擦去,“穷,没办法。”

    夏蝉扭头看傅如玉,她身上穿的是一身黑色礼服。夏蝉叫不出牌子,但看设计,估计也不便宜。

    夏蝉笑说:“想通了?今年怎么舍得花钱买这么贵的礼服。”

    傅如玉笑了笑,“他今年跟着导师做项目,年终拿了一大笔钱。”

    “啧,真羡慕。”

    傅如玉瞥她一眼,“夏蝉,一直想问你,你跟谢星洲是不是……”

    夏蝉动作一顿,面上笑容淡了,“嗯,他公司市场主要在帝都,他打算过去。”

    “不回来了?”

    “他说不回来了。”

    傅如玉叹了口气,“何必这么决绝。”

    夏蝉沉默。

    正这时,休息室门再次打开,陈艾佳随一阵幽香走了进来。她在两人跟前站定,掀开穿在外面的大衣,“怎么样,好不好看?”里面一袭大红的长裙,衬着她盈亮洁白的肌肤,格外夺人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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